散文:村夜祕史

散文:村夜秘史

已到下半夜,暑熱漸漸退去,吐著長舌頭的狗們也疲憊地睡著了,李家灣一片靜謐。人息畜安,蚊蟲失去目標,不再嗡嗡亂飛。我靠在鬆軟的松針上,迷迷糊糊打盹,忽然感覺有人從石埡子那邊的石子路口慢慢走過來,腳步沙沙沙地,越來越近。

父親抽著葉子菸,煙火忽明忽暗。他說得漫不經心。月光如水,我們幾個小孩,睡在他身邊的石板上,風從石船子水口下的峽口吹上來,桉樹葉嘩嘩響,涼爽得很。

那人越走越近,我再也忍不住,睜開眼坐起來。離我約十步遠,有一個陌生的男人,逆著月光,他的臉在暗影裡,看不分明。

感覺不是認識的人。他見我起身,停下腳步,望著我,我能感覺到他在笑。

我以為他想偷生產隊的棉花呢,爬起來就攆。父親朝石板外的野地裡吐了一口痰。

那男人並不急,見我起身來追,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扭頭向我笑。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我和他之間始終保持著十步遠的距離。

你膽子也太大了,我一直守在這裡呢,你也敢來,看不不打斷你的腿!我吼著,那人並不回答,等我追過石埡子坳口,男子身影隱入石埡子漆黑的亂石叢裡,不見了。

我四處查找,沒有人,只有黑夜沉寂。我對著亂石堆罵了兩句,轉身走回田埂邊,準備繼續打瞌睡。

我剛要眯眼,那男人又走過來,站在一邊,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笑。我氣得爬起來又攆。如是三次,男子總是隱入大石崖後亂石叢裡,怎麼也找不到。

冷風一吹,我打了個哆嗦,瞌睡早不見了,我心裡清楚:我是遇著老人們嘴裡常說的鬼了。

我強作鎮靜,轉身往回走,嘴裡大聲哼起歌曲。村裡的狗聽見歌聲,紛紛吠叫起來。我偷偷回頭,果然,身後再沒有那笑眯眯的搗蛋鬼跟著。

聽老人們說,鬼是怕狗叫的。狗有陰陽眼,能看見人們看不見的東西。

我一邊唱歌,一邊往家裡走。此起彼伏的狗叫聲中,我走到竹林坡,心跳才慢慢平靜下來……

父親講完了,一鍋煙也抽到盡頭。他在石板邊沿磕掉菸灰殘渣,起身走了。

夏夜裡,青蛙蛐蛐的合唱正酣。父親說得輕描淡寫,剛讀四年級的我,聽出了一身冷汗。

人神共居的李家灣,白日的喧鬧是人間的。一旦夜幕降臨,那些沉睡在荒草下墳塋中的祖先,還有那些草野間陌生的精靈們,紛紛打著呵欠走出來,開始在村裡裡四處遊走。他們的遊走,是對村莊久遠生活的盤點,也是對當下子孫們生活的檢視。

散文:村夜秘史

那個夏夜,月光很好,大人們都在石船子水庫堤埂上乘涼。我們幾個孩子玩躲迷藏,玩興很高,一直從水庫堤埂到四近的田野裡。越藏越遠,一直跑到二條砭和李家包。

元婆婆說話不快不慢,說一句,搖幾下蒲扇。風掠到身上,涼爽極了。

也不知耍了多久,月亮還在高天掛著呢。我發現,玩耍的人群裡多了幾張陌生的面孔。以為她們是楊家河的呢,我也不在意。

我找著你了,我找著你了。那幾個陌生的女孩抓著我喊。

藏了幾次,不管我藏得多好,總是被她們找出來。我有些沮喪,不想和她們玩了,就大聲喊同行的小夥伴,清冷的月光下,我的回聲在山野裡傳得很遠,可小夥伴們回答我。

你們藏你們的,我不玩了,我走了。我賭氣地說。

還是沒有一個熟悉的小夥伴搭理我,那幾個陌生女孩又在向我招手,讓我到二條砭下去耍。那裡山深林密,最好躲藏。

我真生氣了,不理她們,轉身往回走。

經過石船子水庫時,歇涼的人們早已回家了。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清冷的月光和身後淺淺的影子伴著我。

第二天上午,幾個小夥伴找我耍,我不理,怪她們昨夜不理我。她們驚訝地說:誰和你到李家包和二條砭躲迷藏了啊,我們都在水庫邊上玩呢。

清冷的月光安靜的傾瀉在石船子水庫堤埂上,元婆婆停頓了一下,一邊搖著蒲扇,慢條斯理地說:那幾個陌生女孩,是以前李家灣夭折後安葬在二條砭亂草堆的。那個晚上,我和這幾個精靈,玩了一整夜。

我身上又出汗了,望著黑黝黝的峽谷,心裡一陣陣發毛。

元婆婆的故事很驚悚。以後每次不得不經過二條砭時,我都腳步輕微,生怕一不小心,驚醒了那幾個沉睡的精靈。

有多少善良的精靈,隱藏在父輩們不動聲色的平靜講述中啊。這些發散著幽古氣息的神秘傳說,和從未有文字記載的村莊歷史一起,以口耳相傳的形式,在我童年的夢裡生根發芽,一天天葳蕤成長,直到鬱鬱蔥蔥,淹沒了來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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