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馆:千帆过往,留下终究只是物

文|汤石香 图|上海博物馆

上海博物馆:千帆过往,留下终究只是物|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

上海博物馆

馆藏文物近百万件的上海博物馆,号称中国“文物界的半壁江山”。其中最声名在外的是馆中丰富的青铜器、陶瓷器、书法、绘画收藏。随1996年新馆建成而对外开放的明清家具馆亦是“后起之秀”,是国内最早展出明清家具的专题陈列馆,以80件王世襄旧藏及26件陈梦家、赵萝蕤夫妇旧藏家具知名。

地址:上海市中心人民广场的南侧黄浦区人民大道201号

开放时间:9:00-17:00(每周一闭馆)

票价:免费

我们这一行的人,每次站在上海博物馆四楼的明清家具馆门口,看着这一件件熟悉的家具,心情总是有些复杂的,因为听过了太多的故事。

这些故事的主人公中,有些人的名字在馆内的某些介绍里被一笔带过,有些人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至于这当中更多的故事情节,则隐于幕后,在行内人的口中、笔下一次一次被提及。

千帆过往

进馆,门口左侧立着一块屏风样式的前言,其上写道:

“……香港庄氏以近年所得王世襄先生旧藏明清家具珍品捐赠上海博物馆……2000年上海博物馆又斥资征集陈梦家、赵萝蕤夫妇旧藏家具充实陈列,以供大众欣赏。”

上海博物馆(以下简称“上博”)的百多件家具馆藏里,有80件为王世襄旧藏,26件为陈梦家、赵萝蕤夫妇旧藏。馆方未有文字介绍王世襄的珍藏怎么从北京到了上博,但这个在行里被讲了又讲的故事想必不用多说,王老自己曾在《明清家具集萃》的序文中讲清楚了前因后果:

“时上海博物馆新厦在修建中,机缘巧合,吾友庄贵仑先生在筹划用捐献文物、开辟展馆之方式报效国家,并借以纪念其先人志宸、志刚两先生昔年在沪创办民族工业之业绩。承蒙不弃,枉驾相商。席其志愿,契合素旨;更感其为公解囊,不为私有。世襄则但祈可以所得易市巷一廛,垂暮之年,堪以终老,此外实无他求。故不计所藏之值,欣然将七十九件全部割爱。1993年2月,上海博物馆饬员来京,点收运沪。”

事情并不复杂,但其中夹杂了某些人“听说王世襄把那些家具卖了100万美元”“怎么不是捐啊”“怎么不给故宫反而给了上海博物馆呢”等等腹诽,让事情反而有点黏腻不痛快。

上海博物馆:千帆过往,留下终究只是物|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

上海博物馆:千帆过往,留下终究只是物|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

上海博物馆:千帆过往,留下终究只是物|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

说这些话的人只盯着打听出来的“100万美元”,不懂“世襄则但祈可以所得易市巷一廛,垂暮之年,堪以终老,此外实无他求”这一句话背后时代所造就的无奈——家宅被占只剩四间瓦房,百十件家具只得堆挤摞放在一起,家具、杂物、资料堆叠家中,冬天生个炉子都怕所有东西就这么付之一炬。当年所为,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周全四方的最好选择。

当年王老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是有些伤心的,友人说他不爱谈钱,在儿子谈起钱的时候都会岔开话,后来却特地谈起了这件事情,说的约莫是,这些东西如果卖,应当是十倍以上的价钱。

家具背后的人与事

曾见过一张旧照,是王老和他的妻子袁荃猷在这个展厅里拍的照片。传闻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王老到访上博——或许是怕睹物思情,或许是由于身体原因,他们也没在这个曾经珍藏的“新居所”里多呆,并且直至去世也没有再次踏进这里。

他们拍照的位置,是门口正中位置的明代家具展厅。家具靠墙环形排列,中间圈出了一个圈,以案+椅组合的小场景陈设,桌上还放了些笔墨纸砚、笔筒清玩,说是重现王老当年书房的陈设。他们就站在这个“圈”旁拍下了照片。

后来多年的展出里,案和椅偶有更换,案上的陈设也是有变化的。靠墙排列的家具有桌、椅、案、几,也有凳子交杌等等家具,有时有些家具会换进左侧书房陈设的展厅里,有些偶尔更换着展览。记得最近一次看到的时候,圈里放的是“明 紫檀插肩榫大画案”搭着明代的铁力四出头官帽椅。

上海博物馆:千帆过往,留下终究只是物|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

上海博物馆:千帆过往,留下终究只是物|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

这些家具展牌上只有中英文名称,再无其他介绍,但我们这些经常看故事、听故事的人看到这些家具的时候总会想起相关的故事。

比如那件“明 黄花梨五足圆香几”,当年王世襄抱着它叫着“加十倍让给我”想夺门而出,被陈梦家一把拦下“加一百倍也不行!”而如今这件香几和王世襄的家具呆在一起,却再也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再比如这对“明 黄花梨无束腰长方凳”(开篇大图中可见),它的购买过程可谓曲折。最早,王世襄是在一个老太太家看到这对凳子的,欣喜问着卖不卖,老太太要价20元,可看王世襄马上掏钱不还价又改口不卖了。等两天后,就是在东四一家日货铺再见了,当时要价40元,可又刚好忘带钱包,待他取钱赶去,凳子已被红桥的梁家买走,于是再赶往梁家,但人家怎么说都不让。在此后一年里,王世襄隔三差五地跑了二三十次,或许是诚意动人,终于用400元买了回来。

……

听闻在家具被收走前,王老曾和朋友一件件地说起这些家具是在哪里,用多少钱,费了怎样的力气收到的。而如今,来到这里又为它们增添了一个故事。

它们是如此美丽

明代家具展厅往左走,是书房陈设的展厅。馆方特地辟了间屋子陈设,这在国外不新奇,但在当年国内博物馆中算是首例。

内有画案、椅子、架格以及案头清玩组成的读书场景;还有用罗汉床、橱柜、衣架、脸盆架、镜台营造的起居环境。后来添置了陈梦家的旧藏后,还多加了琴桌和古琴。

听说那张“明 黄花梨两卷角牙琴桌”和其他拿来安放古琴的普通琴桌不一样,桌内有铜丝弹簧装置和琴声共振,底屉板上还有为调音律开的六个小孔,是为操琴而特制的专业琴桌。

门边拴着绳子,人只能站在门边往里看,具体细节就只能拿望远镜凑合着瞧瞧,或者等换到了明代家具展厅,至少还能稍微凑近看看。让人想起参观故宫的那些宫殿也是这样的,顶多也就稍微探着头。比起来,做了地台和围栏的明代家具展厅可以说是“近距离观看”了。

上海博物馆:千帆过往,留下终究只是物|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

上海博物馆:千帆过往,留下终究只是物|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

右侧,前往清代家具展厅的过道上,一侧是厅堂的陈设,当年因为屋子狭小只能摆出一件的“明 紫檀扇面形南官帽椅”终于以四件一堂的规格摆了出来。正中的是那把被无数次仿制的“明 黄花梨圆后背交椅”,但即使是只能站在门边远观,也能感觉出它与那些仿制品的差别。

清代家具是馆方原有的馆藏。一眼望去,件件雕工了得,正中是一组少见的剔红,还有几件家具一看就是宫廷的精品,也不知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印象最深的还是厅堂陈设对面明墓出土的家具模型和木俑,虽小却精致。记得当年第一次知道它们,还是在波士顿美术馆“屏居佳器”展览的资料里。

一溜下来,最大的感慨是——看一百遍《明式家具珍赏》,不如来这儿一趟。照片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实物所造成的冲击力。

它们或许没有照片里的光鲜——皮壳斑驳,木头也有些开裂了,金属的部件生了锈,有些椅子的腿都被磨得小了,某些照片里没显示出来的隐秘角落也不甚完美。但就是如此,当你亲眼看到它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它背后的艺术是如此美丽。

这就是器物的魅力啊

听曾经拜访王老旧居的友人说,看着这些在灯光下被舒展地排列着的家具,有时会有些发愣,会想起这些家具还在芳嘉园,王老屋子里时候的样子。因为屋子小,家具又多,它们几乎是一件挤着一件地堆在屋里的,高条案下面是八仙桌,八仙桌下面是矮几,有空余的地儿再塞几张凳子。

王老最经常坐的紫檀扇面型南官帽椅现在没什么人坐了,当初王老拿来切菜用的黄花梨方桌现在光鲜亮丽地摆着。

东西都在,就是人都不在了。真是流水的主人,“铁打”的器物。

我们能够想象,它们经历的三四百年的岁月里,有过无数任主人,它们被用来日常起居,婚丧嫁娶——王老旧居书房里的“明 紫檀插肩榫大画案”,在三百年多前,宋荦曾在其上伏案。而那件宝座式的镜台,不知道又是百年前哪个少女的嫁妆。你面前这件让你发出无限赞叹的香几,在几百年前,也许有人也站在它面前,为它的气韵击节喝彩。

而这,就是器物的魅力啊。不仅存在本身是跨越时间的美丽,关于它们而生发出的跨越时间的回忆和想象,也是美丽无比。

上海博物馆:千帆过往,留下终究只是物|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

总 编 | 邓雪松

主 编丨林育程

执行主编丨程香

资料来源 |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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