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哀家”、“咱家”:影視劇中的古人稱謂用對了嗎

“臣妾”、“哀家”、“咱家”:影視劇中的古人稱謂用對了嗎

隨著宮廷歷史劇的熱播,一些劇中的人物稱謂被廣大觀眾模仿和運用,如 “臣妾”、“哀家”、 “朕”等,尤其在網絡交際語言中極為活潑。“臣妾做不到”的表情包風行一時,小學生在作文中自稱“哀家”,可見影視作品對人們的生活影響之深。但是,劇中的稱謂詞使用正確嗎?人們的使用又規範嗎?

只存在於戲曲中的“哀家”

有些稱謂只是後代戲曲小說中運用,並不存在於古代人際交往中,例如“哀家”。

“哀家”的含義是自稱可憐之人,無夫之哀,是舊時戲曲中死去丈夫的皇后或皇太后的自稱,並不是歷史人物所用的稱謂。

《說文》:“哀,閔也。”哀有悲痛、悼念之義。“家”做詞尾,表示一類人。哀家指自己屬於哀痛之人,語用色彩莊重,不具有普適性。但現時有很多人使用“哀家”自稱,甚至年齡甚小的小學生也自稱為哀家,殊不知其中錯誤非常明顯,讓人哭笑不得。

“臣妾”、“哀家”、“咱家”:影視劇中的古人稱謂用對了嗎

“臣妾”非“妾”

不少歷史題材影視劇和文學作品中,嬪妃和比自己級別高的人說話時,往往自稱“臣妾”。 這一稱呼的典型性和相關劇情所具有的魅力,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很多觀眾認為“臣妾”是古代后妃的專用稱呼,其實不然。

“臣”與“妾”是兩個不同的詞,含義不同。《說文解字》:“臣,事君也。象屈服之 形。”古者“臣”指被抓獲的戰俘,奴僕,男性奴隸,後引申為男子自謙之詞。“妾”,本指女奴,因其身份卑賤,可用作婦女的謙稱。古代女性自稱為“賤妾、妾人、小妾、下妾”等。 “臣”和“妾”可以作為語素結構成合成詞“臣妾”,先秦文獻中多有記載。

“臣妾”最初為服賤役的男女奴隸的總稱。男曰臣,女曰妾,後泛指統治者所役使的民眾和藩屬。如《秦律》中稱因犯罪被罰為奴隸的人為“隸臣妾”。《易·遯》有:“畜臣妾吉,不可大事也。”

“臣妾”一詞在使用過程中範圍逐漸擴大,可以指稱臣服於統治者的民眾。《漢書·食貨志上》:“王莽因漢承平之業,匈奴稱藩,百蠻賓服,舟車所通,盡為臣妾。”唐代詩人劉長卿有“萬方臣妾同瞻望,疑在曾城阿母家” (《聞奉迎皇太后使沈判官至,因有此作》);南宋詩人陸游詩有 “上天佑仁聖,萬邦盡臣妾”(《登城》);宋王禹偁“明明聖天子,德教如四維。蠻貊盡臣妾,縣道皆覊縻”(《送笻杖與劉湛然道士》)。

“臣妾”一詞在古代還可作為動詞使用,意為統轄管治之意。《商君書·錯法》:“同列而相臣妾者,貧富之謂也。”唐元稹《授裴向左散騎常侍制》:“朕以將壯之年,臣妾天下,司其忿速,其在於持重溫良之士以鑑之乎。”嚴復《闢韓》中提到“而中國之尊王者曰:‘天子富有四海,臣妾億兆。’臣妾者,其文之故訓猶奴虜也”。

總之,先秦時“臣妾”一詞由男女奴隸統稱,漸漸發展為“民眾”和“藩屬”之意,到中古時期仍泛指民眾。這一時期,后妃自稱為“臣妾”並無確切的文獻記載。

而宋代以後,有觀點認為文獻中開始出現女性自稱為“臣妾”的記載,后妃稱臣妾因此於古有據。《宋史》稱:“甲寅,皇太子擇配,帝詔其母族全昭孫之女擇日入見。寶佑中,昭孫沒於王事,全氏見上,上曰:‘爾父死可念。’對曰:‘臣妾父固可念,淮、湖百姓尤可念。’” (《宋史》卷四十五 本紀第四十五)

關於宋代以後是否有嬪妃稱“臣妾”仍有爭論,但影視作品中對“臣妾”一詞顯然有不少誤用。羋月可以自稱為“朕”嗎?

去年播出的電視劇《羋月傳》燃起了觀眾對戰國曆史的熱情。這是一部講述戰國時期女政治家羋月的影視劇,女主人公羋月成為太后之後自稱為“朕”,引起了熱烈討論。

有人控訴“羋月”為什麼不自稱哀家,上文已經解釋過。大部分人質疑的是“朕”這一屬於皇帝自稱的方式,怎麼可以讓一個女人稱呼呢?

朕本為“我”,秦始皇之前,不論身份高低、等級貴賤都可以使用。自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朕”成為皇帝的專屬稱謂,其他人不可再用。漢承秦制,“朕”亦是皇帝的專屬稱謂,一直延續到清朝。蔡邕《注》曰:“朕,我也。古者,上下共稱之,至秦然後天子獨以為稱。”屈原在《離騷》中自稱為“朕”:“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宋玉的《招魂》中也自稱為“朕”:“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沬。”除此以外,《論語》、《孟子》、《莊子》等文獻中“朕”出現多次。

漢代文獻中,存在高位女性自稱為“朕”的記載。東漢尤為多見。東漢後期,外戚與宦官的專權、鬥爭演變日益激烈,皇帝多年幼登基,太后臨朝現象多見。《後漢書·皇后紀》開篇道:“東京皇統屢絕,權歸女主,外立者四帝,臨朝者六後。”據史書記載,可以發現臨朝皇太后、太皇太后以“朕”自稱的例子。

漢平帝劉衎繼位時,年僅九歲,太皇太后王政君垂簾聽政,大司馬王莽操持國政,十幾歲的漢平帝成為傀儡皇帝。《漢書·平帝紀》中記載:“詔日:‘……朕以皇帝幼年,且統國政,惟宗室子弟皆太祖高皇帝子孫及兄弟……’”此處的“朕”是漢元帝皇后王政君自稱。和帝幼子百餘日登基,皇太后鄧綏臨朝,《後漢書·孝和孝殤帝紀》有“五月辛卯,皇太后詔日:‘……今皇帝以幼年,煢煢在疚,朕且佐助聽政。……”這裡的“朕”即皇太后。這些記載中太后或太皇太后皆因皇帝年幼而“佐助聽政”、“佐助統政”,自稱為“朕”。

綜上, “朕”在先秦時候可以作為第一人稱,意義功能皆與“我”相似,不分貴賤皆可使用。秦始皇之後成為天子的專稱。漢代,尤其東漢後期,皇帝登基多年幼,皇太后或太皇太后垂簾聽政,也曾出現過自稱“朕”的記載。

“咱家”不是宦官的專有稱呼

觀眾常常可以在影視作品中看到宮廷宦官以“咱家”自稱。尤以清宮戲最為典型,“咱家”一詞被誤認為是宦官的標配。

其實不然。

“咱家”(音za,去聲),人稱代詞,我,早期白話,早期文獻中也可以寫作“喒”。宋元明清時期的俗文學作品中運用十分普遍。例如“自嘆咱家,兩鬢霜華,有錦難纏,淚溼琵琶”(孫周卿[雙調]蟾宮曲 自樂);明徐渭《漁陽三弄》:”咱家姓察名幽,字能平,別號火珠道人”;清孔尚任《桃花扇•撫兵》:“咱家左良玉,表字崑山。”

宦官自稱“咱家”,在舊時戲曲小說中多見。“李蓮英伸手在榮祿肩上拍著,笑說道:‘魚兒快上鉤了,四爺須好好地做去,不要弄毛了,再抱怨咱家。’”(《清代宮廷豔史》)

2008年新拍的《三國演義》中,董卓在群臣面前道:“竟敢行刺咱家,咱家是什麼人?”“咱”字並不見於宋以前的字書。《三國演義》成書於元末明初,“咱家”已經在當時的俗文學作品中運用。但從歷史角度看,董卓自稱“咱家”並不合適。

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我是貓》中文譯本(於雷譯版)通篇貓公的自稱便是“咱家”。“咱家是貓。名字嘛……還沒有。……這大約便是咱家生平第一次和所謂的'人'打照面了。……”當年於雷先生在翻譯“吾輩”這一貓公自稱之時曾經在“在下”和“咱家”來中進行選擇。他認為,“吾輩”不卑不亢,卻謙中有做,類似我國舊時戲曲宦官口裡的“咱家”。於雷先生結合貓公心態和文章風格而定作此譯,既凸顯了貓公玩世不恭、插科打諢的心態,“咱是貓,不是人”,又將其嬉笑怒罵下的犀利深刻地表現出來。

為何古代王公自稱“孤”“寡”?

在古裝劇中經常可以看到君王自稱為“孤”、“寡人”。“寡人”更為常見。實際上,先秦時期這兩個詞通常作為 “王侯”的自稱,而不是天子。

先說“孤”。“孤”本指幼年喪父(母)的人,成為有喪事之大國諸侯的自謙,或庶方小侯的自稱。《左傳.莊公十一年》:“且列國有兇,稱孤,禮也。” 《禮記.曲禮下》:“庶方小侯,入天子之國曰‘某人’,於外曰‘子’,自稱曰‘孤’。” 《史記》、《漢書》文內未見有稱孤,後漢時地方割據者僭用為自稱。東漢曹操《讓縣城自明本志令》:“若使天下無有孤,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所以,‘孤’本為諸侯之稱,到了漢末及三國群雄之割據僭竊者開始自稱為“孤”。

“寡”,少也。“寡人”,寡德之人也,也有 “寡德”、“寡君”,皆是先秦時期諸侯的謙稱。《左傳·隱公十一年》:“(鄭伯)曰:‘天禍許國,鬼神實不逞於許君,而假手於我寡人。’”這是諸侯對別國的謙稱。《禮記.曲禮下》:“諸侯見天子,曰‘臣某侯某’。其與民言,自稱曰‘寡人’。” 這裡是諸侯對本國臣民的謙稱。秦始皇繼位後曾使用一段時間寡人自稱,後棄用,而自稱為“朕”。 “寡人”漢以後出現較少, “孤”的使用時間較長,魏晉之時流行為王公自稱之辭。

傳統觀點認為,孤寡是王公自謙之稱。古人稱呼講究禮貌,稱人用尊稱,自稱則用謙稱,稱人以德,自稱就以不德。

“孤”無父也,幼而無父曰孤,孤則人輕賤之。“寡”,少也,單獨皆曰寡。如此,孤、寡兩詞皆有非常刻薄之色彩 。《老子》第三十九章:“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榖。”《老子》四十二章又云:“人之所惡,唯孤寡不榖,而王公以為稱。”

此外,不榖、不德也是先秦時期王公使用的謙稱。不榖即不善,不德即無德。先秦文獻中,不榖出現的次數極少。

古代稱謂文化發達,稱謂的複雜反映出嚴格的尊卑秩序,以及古人對禮制的重視。而現代社會,封建社會的三綱五常被打破,古人的稱謂也漸漸湮沒在歷史文獻中。優秀的歷史劇受到大眾的喜歡和追捧,但畢竟屬於藝術創作。劇中人物稱謂不能反映歷史真實,觀眾不能以劇中情節為史實,語言也不例外。

(載自澎湃網,原文鏈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86351)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