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愁,將來可有承載的地方?

回鄉偶書 | 我的鄉愁,將來可有承載的地方?

曾經的茅草房變成了一棟棟小洋樓;守望相助、呼吸相聞的鄰居之間建起了高聳的院牆。距離遠了,心也遠了。 (IC photo/圖)

曾經的茅草房變成了一棟棟小洋樓;守望相助、呼吸相聞的鄰居之間建起了高聳的院牆。距離遠了,心也遠了。這些高牆圍繞的小洋樓,又有幾棟有人呢?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一首《回鄉偶書》,道出了賀知章年老回鄉的歡喜惆悵。可他的回鄉,和我的回鄉一比,卻是那麼的幸福,那麼的熱鬧。

由著母親對城市的越來越不適應,二十幾年來我們一家第一次不是在年節時回到老家。車入院子,竟未遇見一個人影。大人忙著幹活,不見人影情有可原,可這大星期天的,院子裡靜悄悄的,竟無一絲小孩的聲響?奇了,怪了。車入院子的核心區——財神廟,終於看見了一群頭髮白、牙齒缺、平均年齡花甲以上的老人,坐在廟前的長凳上曬著太陽,閒話家常。

房屋長時間無人居住,需要修繕後才能入住。我到村委會申請,路過村上的小學校。校門緊閉,房屋破敗,偶有鵝叫聲傳出。同行的隔房哥哥告訴我:小學校幾年前就沒生源了,租給人養鵝了。“現在,孩子們都到鎮上上學去了。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就到城裡住了。孩子也在城裡上學了。我們這個大院子,快沒人囉。”哥哥很是惆悵。

回到院子。習慣性地到田壩裡走一走。印象中這個季節,應該是辛棄疾筆下的“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可觸目所見,卻是一排排整齊的大棚,進棚看之:蔬菜,瓜果……應有盡有,卻獨獨缺失這個季節最應該有的——水稻。沒有水稻,哪來的稻花飄香?

帶著幾分失落,我沒有再走下去,轉身回到家中。坐在院中,望著碧藍的天空,耳邊不時傳來蟲鳴。難得的清閒,思緒不由飄了:這高大的院牆,四四方方的天空,坐在院中的我,不正是一個“囚”字嗎?是這快節奏的時代步伐囚禁了我,還是這二十幾年逐漸穿上重重鎧甲的我將自己的心囚禁,造成如今這種人心咫尺天涯的現狀?

想想小時候,同是在這個院子,同是在這片茂密的竹林盤,幾家人的茅草房圍成一座四合院。沒有高聳的院牆,哪家吃什麼四鄰皆知,也是四鄰皆吃;哪家有矛盾,勸架的比當事人還上心。記得小時候有一年正月初一我到鎮上玩,跟著同學的姐姐一起到她們大姨家,好吃好喝後竟然在她們大姨家住下了。深更半夜,我被滿頭大汗的父親從被窩裡提溜出來,揹回了家。凌晨一兩點,我們那個小四合院裡,豆似的燈全亮著,陸續有人從竹林盤外走進來,走進我家,看見我迷瞪著坐在堂屋,拍拍我的頭,回家、熄燈、睡覺。第二天,父親告訴我:為了找我,全院子的大人都出去了。在大初一的晚上,步行到他們認為我可能到的任何地方。

如今,竹林盤早已變了樣:曾經的茅草房變成了一棟棟小洋樓;守望相助、呼吸相聞的鄰居之間建起了高聳的院牆。距離遠了,心也遠了。而且,這些高牆圍繞的小洋樓,又有幾棟有人呢?即便有人,也都是些年過花甲的老人。就是我家,母親住下後,我最多也只能一週回來一次,每天電話問候罷了。也許,老人老在家中,真的會沒人知道。

想到這些,我一激靈,彈了起來,拉開院門,走了出來。環顧四下:原來的人們的美好願望——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早已實現。寬敞整潔的水泥路已經入村入戶。原以為只有城裡人才能用上的自來水、天然氣早已進入每家每戶……生活便利了,人卻離開了。現今的村子,土地集體租給所謂的大戶種經濟作物了,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順便也將家安在了他鄉,留下了這座逐漸沒落的村子。

二十年後,當我如賀知章般兩鬢斑白地回來,我的家鄉,我出生的地方,還能遇見操著湖廣話的四川人嗎?也許沒有人了,又何來會湖廣話的人呢?賀知章是幸運的,他的鄉愁終有歸宿,而我,我的鄉愁,它將來可有承載的地方?

(作者為四川廣漢高坪小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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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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