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失名的前夜,李安的孤獨與恐懼

對許多人而言,最深刻的童年記憶是露天電影。

現在想來,露天電影確實伴隨幾代中國人克服了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匱乏,並向慣習的封閉靜止的個體,展開了一個陌生的開放活動的世界。不得不承認,與其說是露天放映的影片讓我們走出了難耐的孤獨和恐懼,不如說是露天電影本身,真正改變了我們的命運。

电影失名的前夜,李安的孤独与恐惧

在互聯網與媒介融合的數字時代,露天電影以及與此關聯的一切,已成一種懷舊感強烈的現代儀式;值得注意的是,在某種程度上,“拍電影”和“看電影”也是如此。跟電影誕生之初一樣,兩者同樣飽含行為之外的訴求和影片之外的深意。僅就“看電影”而論,在特定時間、特定空間和特定媒介中“看”的“電影”,其實並不是觀眾所要選擇的那一部特定的“影片”;相反,“看電影”的機遇、場所和機制、氛圍等等,才是“看電影”所要指向的內在目的。在相關的電影理論、電影哲學,甚至媒介考古學視域裡,這一命題得到了較為深入的分析和探討。

確實,當詹姆斯·卡麥隆的《泰坦尼克號》和《阿凡達》,以及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和《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等,攜帶其革命性的技術創造和震驚式的視聽極致來到中國的時候,我們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的“看電影”的年代。何時去看?在哪裡看?看的時候會發生什麼?等等,都跟對露天電影的疑惑和期待基本一致。

电影失名的前夜,李安的孤独与恐惧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不僅如此,放映設備、觀影場所和受眾反應所造成的“短缺”機制,同樣會對這種觀影模式產生重要的影響。因此,就像當年為數不多的觀眾在內地僅有的兩家IMAX+3D影廳裡體驗《阿凡達》、兩家3D+4K+120幀影廳裡體驗《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一樣,當同樣為數不多的觀眾,在依然只有26家3D+4K+120幀CINITY高規格影廳再次遭遇李安的《雙子殺手》的時候,值得銘記的必然是“看電影”作為儀式的功能。亦即:多年以後,我們有關《雙子殺手》的個人記憶,與其說是影片的技術跨越、主人公的克隆分身及其糾纏的父子關係,不如說是身處某一天,某一城的某一家電影院。

從各種跡象看,對電影的“短缺”機制,李安有著非常明確的認知。儘管用不了很長時間,跟《阿凡達》和《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一樣,《雙子殺手》便會以“李安電影”的標籤,散佈在全球各個角落各種條件的電影院、各種規格的電影廳,以及各種分辨率的電視、電腦和移動終端,並以此止住一部分口碑的失落和票房的虧損。

电影失名的前夜,李安的孤独与恐惧

然而,以這些方式存在的《雙子殺手》,並不是《雙子殺手》本來的樣子。離開了3D+4K+120幀CINITY高規格影廳的《雙子殺手》,跟離開了這些影廳的觀眾一樣,剩下的只有這117分鐘,屬於李安也屬於觀眾的凝視和聆聽。李安和他的觀眾,也就成了一對相約已久的,不可暫停、無法慢放和拒絕快進的生命共同體。

所以,只有在能夠收容《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和《雙子殺手》的電影院裡,才能在影片開始之前目睹導演的銀幕現身,並聽到李安面向他的觀眾說話。作為一位有幸感受到這一切的觀眾,筆者也正是在那個電影即將開始的瞬間,才突然意識到一種來自導演李安自身的心緒,那是一種深刻的孤獨和恐懼。

电影失名的前夜,李安的孤独与恐惧

時至今日,銀幕上的一切跟影院裡的觀眾之間,仍然存在著無法跨越的障礙,這也成為一個多世紀以來無數電影人前赴後繼試圖解決的技術難題;通過《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特別是通過《雙子殺手》,李安總是希望藉助最高規格的製作技術和呈現方式,讓電影裡的細節和內容能夠“越過銀幕來到觀眾的身邊”;但在《雙子殺手》第一次國內公映後,面對輿論的差評和觀眾的不解,李安開始疑惑地向觀眾提問:“現在只有我一個人這麼拍,是我有問題,還是世界有問題?”

在拍攝《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時,李安第一次嘗試了一種改變電影生產與消費方式的最新技術,但沒有使用一個如影片本身一樣清晰的概念,成功地為這個即將到來的電影時代命名。如今,因《雙子殺手》而倍感孤獨的李安,仍然沒有找到這個電影時代的命名方式。

电影失名的前夜,李安的孤独与恐惧

或許,這個電影時代真的無法命名;也或許,李安所堅持的,只是“電影”本身。畢竟,等待了好多天,帶著小馬紮,跟隨著人流奔赴露天電影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這也就意味著,“電影”被稱為“電影”的時代,即將消失或者已經瓦解。未來已來,電影還在嗎?

這就是李安的恐懼,也是電影失名前夜,李安跟觀眾共享的一場祭禮。

文 | 李道新

电影失名的前夜,李安的孤独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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