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原、太原與固原

古大原非今山西省會太原市的前身,而是今固原市境內的古大原城,也可以說是固原古城的前身,得出這個結論是有充分根據的。

大原地名的出現

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它產生於周代,時間斷限大約上起於西周初年,下迄於春秋中葉(公元前11世紀~前618年)

《詩經》中有一首詩,題為《六月》,這首詩共六組,是一首敘事詩,其內容為讚美周宣王派大將尹吉甫北征遊牧民族獫狁而大獲全勝的故事。詩中有“薄伐獫狁,至於大原”兩句。

詩歌只是文學創作,而歷史上有沒有這場戰爭呢?

查《漢書·匈奴傳》,確有所謂“宣王中興”的記載。傳曰:“至懿王曾孫宣王,興師命將及征伐之,詩人美其大功,曰:‘薄伐獫狁,至於大原’,‘出車彭彭’,‘城彼朔方’,是時四夷賓服,稱為中興。”

而且這條史料並不是孤證,因為在《漢書·韋玄成傳》中也記道:“周室既衰,四夷並侵,獫狁最強,於今匈奴是也。至宣王而伐之,詩人美而頌之曰:‘薄伐獫狁,至於大原’”。

不同時代的文史互為印證,說明《詩經·六月》所述這次戰爭是符合歷史真實的。那麼詩中所述故事和地名也應當是可信的,也就是說周伐戎人確實曾打到了“大原”這個地方。

獫狁在何方?

大原是在征伐獫狁的戰爭中,周軍所到達地方的地名,只要查清獫狁的活動範圍,也就等於找到了“大原”的地點。

大原、太原與固原

在中國的史書中,對於北方遊牧民族的稱呼,是隨著時代不同有不同的稱謂,大約在堯舜時代以燻粥呼之,禹夏時代以淳維呼之,殷商時代以鬼方呼之,西周時代以獫狁呼之,戰國時代以犬戎呼之,秦漢時代才普遍改稱為匈奴。

史書中又往往統稱為“胡”、“番”、“夷”、“狄”、“羌戎”、“翟戎”(戎狄)等,這些統稱似乎是將周邊的少數民族都涵蓋在內。

但是從史料上分析,因《史記》記載了“遷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後漢書》也記:“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別也……河關之西南羌也是也。”

文中所提到的“三危”,歷來被史學家認為在今敦煌市境內,而“河關”即指金城郡(今甘肅蘭州地區)。另外,還有姜姓之居地在姜水一帶(即今陝西寶雞地區)的說法。

近代學者顧吉剛認為在秦嶺,但仍不越西北範圍。

所以古史一般認為羌戎之先“居西土”,故在其部族稱之前都加一個“西”字而稱之為“西戎”、“西羌”,對這些部族的討伐,也都稱為“西征”。

那麼,羌戎的居牧地是否在西部呢?又具體在什麼地方呢?史書有無比較明確的記載呢?

經查《史記》在追述周先祖的歷史時,說該部落的先祖后稷因“失官”,在夏后氏末年“奔戎狄之間”。后稷死後由兒子不窋繼統,居住在“不窋故城”(今甘肅慶陽境內),後不窋孫子公牛又“邑於邠”(邠,又作豳,今陝西旬邑境內),再後傳至公牛嫡孫古公亶父時,因受到戎狄的侵擾,才舉族南遷到岐山下的周原(今陝西岐山境內)

這段歷史告訴人們,因周先祖后稷和不窋族眾是生活在“戎狄之間”的,因而才免不了受到戎狄的侵擾。

不窋故城和邠邑都在今陝甘交界地區,則與之毗鄰的戎狄也應居牧於這一地區。所以殷商稱他們是“西落鬼戎”

(《竹書紀年》)

《後漢書·西羌傳》還記錄周穆王時,曾“西征犬戎……遂遷戎於大原”。

《史記》和《漢書》也都有此事的記載,並記得更加具體,說是“放逐戎夷涇、洛之北”。

以上三史互參,大原即在“涇、洛之北”地方。此地既不靠近周京,時時受到侵擾,又不能距周太遠,從而失去就近控制的作用,所以選擇涇、洛之北,即今六盤山地還是恰當的。

大原、太原與固原

大原在何處

《詩經》的另一首《出車》詩中,還有“天子命我,城彼朔方”的句子,讀後可知,周軍在征服了獫狁之後,又於此地築城鎮守,這個城建在朔方。

所謂朔方,就是在周京畿(今陝西關中地區)的北方。

從史料分析,“大原”、“涇洛之北”、“朔方”,三者所指應是同一個區域,而大原則是這個區域中的一個點——大原城。

但是關於古大原在西北的經絡之北這一觀點,卻有過很長時期的誤解,自從宋代大文人、著名理學家朱熹在批註《詩經》時,把古大原指在陽曲縣(今山西太原)之後,古大原城就與古太原城畫上等號了。

直到清初,著名學者顧炎武首先對朱熹的觀點提出了質疑,他在其名著《日知錄》中說:“以為今太原陽曲縣者,始於朱子,而愚未敢信也。”

他認為要考定古大原,“必先求涇陽所在,而後太原得而明也。”查夏、商之時,史書在記錄中原王朝征伐戎族時都使用徵“西戎”、“鬼方”和“西落鬼戎”的文字。

因為夏、商都城都在今河南省境內,戎在西北且距離很遠,故稱“西戎”和“鬼方”(鬼方即遠方),如果所征伐的戎人在今晉地太原,從今河南省過黃河就進入晉界,相比之下並不算遙遠,而且位在豫省的北方,就該稱“北戎”了。

到周代,因周幽王被戎兵攻殺,其子周平王才不得不遷都,從鎬京移都雒邑(今河南洛陽境內)以避西戎的威脅。也說明戎部落的活動中心大原在周京的西北而不在東北。

如果在今太原,周遷都洛陽不是更加靠近戎方了嗎?所以顧炎武持太原在“涇陽”之說是正確的。

從方位上來說,涇陽,係指涇水之北。《春秋糓梁傳》曰“水北為陽,山南為陽”,這是我國古地學約定俗成的通例。

它與史書所記商周時,犬戎已被遷趕到“涇、洛之北”的大方位是一致的。

再從地名上來看,涇陽為古縣名,在今甘肅省平涼市和寧夏固原市之間的涇水之北,屬安定郡(今寧夏固原原州)的轄縣。

將以上區域與地名兩相結合,就是中原政權征伐的地區,換句話說,征伐所築的大原城也就在涇陽縣境內。

這不僅僅是一種分析,在同時代的《詩經·六月》詩中也是這樣敘述的。

詩曰:“獫狁匪菇,整居焦穫。侵鎬及方,至於涇陽。”再以史文相互印證,古大原城的地點就清楚了,在涇水之北(陽),在古涇陽城之西北。

這樣的定位當然就把座標定在今固原地區了。

所以《清一統志》最後認定,“此大原在今甘肅固原北界”。難怪當代許多著名學者如郭沫若等都持“固原說”了。

大原、太原與固原

“大原”的涵義

大原,亦即太原。在我國上古時代,文字創造還很有限的情況下,為了交流的需要,就出現多字通用、假借的慣例,這些字被稱之為“通假字”。

古文中先只有“大”字,而後才有“太”字。

如《春秋》中的“大子”,《尚書》中的“大誓”,《戰國策》中的“大王王季”和《史記》、《漢書》中的“大上皇”、“大後”等,本來都不可讀作“太”字,是後人才把它讀為“太”字的,或者乾脆就將書中的“大”字改為“太”、“泰”二字。

所以《詩經》中的“大原”也同樣被後人讀作“太原”,也就出現了“大原”與“太原”相混淆,以今太原代指古大原的錯誤。

大原,其涵義是什麼?

據《尚書大傳》解:“大而高平為大原。”所謂大,是形容面積廣,體積高厚,容量多;而原,則通常指原野,或形容地貌,對地勢廣平或高而平的地方稱為平原、高原。高平,當然就指地勢既高又平的地方。

固原地區位於黃土高原上,由於億萬年的風雨侵蝕,山洪沖刷和大自然風化,形成了許多深度切割的大塬,這是西北黃土高原上特有的地貌特徵。大塬高而平,人們在塬上建房、築城、種地,往往以某塬、某崾嶮、某峁為地名。

固原的地名繼大原城以後,漢代稱高平城,南北朝稱平高城,隋唐改稱原州城,明代在廢墟基礎上恢復重建,改名為固原城。而且“固原”二字也是依“古原州”、“故原州”的轉音而得到的新名。

可見,這座古城的名字不論如何變更,卻自始至終與大原的本義不離不棄,這並不是一種偶然的現象,而是因為大原才是這座古城的根和初名。

所以顧炎武在《日知錄》的“大原”條下解釋說:原州,“亦是取古大原之名”。

史書對今山西省太原是否也有這樣的記錄呢?查《春秋公羊傳》有一段記載曰:“晉荀昊帥師敗狄於大原。此大滷也,曷為謂之大原?地物從中國,邑人名從主人。原者何?上平曰原,下平曰隰。”這部形成於戰國時代的儒家經典著作,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

作者首先記錄了晉師敗狄於大原的史實,然後又對其中的地名提出質疑,認為晉師敗狄應在“大滷”,為何記成“大原”呢?這是把京畿的地名與諸侯國的史事相混淆。

接下來作者解釋道“上平曰原,下平曰隰”。馬融在《集解》中也說:“上謂原,下謂隰。”所以《公羊傳》的作者認為:此處的大原,應改寫為“大滷”。

滷,是低平潮溼,水流不暢地方所形成的鹽鹼地貌特徵;隰,也是指低溼的地方。這與晉省太原城,位於太行山、呂梁山兩大山脈之間,汾河河谷的低而平谷地的地形也是相符合的。

綜上所述,結論就出來了,此大原非彼大原也。

古大原,可書寫為太原,亦可讀音成太原,它是寧夏固原古城的前身,與晉省太原城沒有承傳關係。

千年之誤應予糾正,以正本清源,還歷史的本來面貌。


文章選自吳忠禮先生著《朔方集》一書 圖片源於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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