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讀懂川端康成的《雪國》,你需要了解日本美學中的“物哀”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這是文學史上非常經典的開頭,也是

日本第一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的代表作品《雪國》的開頭。

《雪國》是川端康成的巔峰之作,其實這個八萬字的故事並不複雜,不是西方文學裡的那種“強情節”作品,但它的文字和故事意境太美,作者描繪出的虛無、潔淨、清澈與悲哀之美都達到了極致,令人難忘又惆悵。

在《雪國》中,日本美學中的“物哀”無處不在。如果真的想讀懂川端康成的《雪國》,你需要了解日本美學中的“物哀”!

接下來,我們一起來探索什麼是“物哀”, 它為什麼貫穿了整個日本文化,在《雪國》中,“物哀”又體現在哪裡?

想讀懂川端康成的《雪國》,你需要了解日本美學中的“物哀”

01 “物哀”:日本美學的核心

“物哀”這個概念,最早是由日本江戶時期的國學四大名人之一的本居宣長(其餘三個是荷田春滿、賀茂真淵、平田篤胤)提出的。

他是日本復古國學的集大成者,他早年在京都學習儒學和醫學,後來回鄉行醫,又長期鑽研《源氏物語》、《古事記》等日本古典作品。“物哀”這個詞就是他在評論《源氏物語》(以日本平安王朝全盛時期為背景,描寫了主人公源氏的生活經歷和愛情故事)時提出來的。

簡單來說,“物哀”就是“真情流露”,類似我們中國話中的“性情中人”。

人心在接觸外部世界時會觸景生情,比如我們看到一朵花凋零了會難過,看到自己養的小動物去世了也會感傷,這就是感物生情,心為之所動而自然湧出的情感

想讀懂川端康成的《雪國》,你需要了解日本美學中的“物哀”

本居宣長在他的代表作品《紫文要領》中是這樣闡述“物の哀れ”的:“世上萬事萬物的千姿百態,我們看在眼裡,聽在耳裡,身體力行地體驗,把這萬事萬物都放到心中來品味,內心裡把這些事物的情致一一辨清,這就是懂得事物的情致,就是懂得物之哀。進一步說,所謂辨清,就是懂得事物的情致。辨清了,依著它的情致感觸到的東西,就是物之哀。比如說,看到櫻花盛開賞心悅目,知道這櫻花的賞心悅目,就是知道事物的情致。心中明瞭這櫻花賞心悅目,不禁感到“這花真是賞心悅目啊”,這感覺就是物之哀。然而不論看到多麼賞心悅目的櫻花,都不覺得賞心悅目,便是不懂事物的情致。這樣的人,更無緣於“好賞心悅目的花呀”的感觸,這是不懂得物之哀。”

“物哀”按照字面意思來理解,“物”是指自然萬物,“哀”是悲哀,是睹物傷情、物我同悲的意思。有點類似於杜甫筆下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但這樣理解並不到位。

物哀的含義不侷限於悲哀。

日本文學專家葉渭渠先生曾明確指出,“‘物哀’除了作為悲哀、悲傷、悲慘的解釋外,還包括哀憐、同情、感動、壯美的意思。”

也就是說,物哀是悲哀的超越和升級!

從紫式部的《源氏物語》問世之後,日本古典文學就逐漸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物哀”式審美,作者將對事物的哀嘆掩藏於筆下。

紫式部在《源氏物語》中的“物哀”審美主要體現在三個層次:第一層是對人類情感尤其是男女之間戀情的感動。第二層是對人生百態、世情萬象的感嘆。第三層則是對自然之美的敬畏和歌頌。

從此,“物哀”成了日本美學的核心。

想讀懂川端康成的《雪國》,你需要了解日本美學中的“物哀”

02 “物哀”為什麼貫穿了整個日本文化?

日本文學專家葉渭渠先生曾經對日本文化有過精闢總結,他說:“日本繪畫很少追求繁複的結構和濃豔的色彩,多是結構簡雅,追求中間色,注重線條的單純性和色彩的淡泊性,以幽婉清麗的情趣為主,富於恬淡的韻味。日本音樂的旋律單調,卻蘊含著無窮的妙味,讓人心中迴盪著餘韻。日本舞蹈的動作柔和緩慢,卻在其中顯露出一種內在的張力……日本的和歌、俳句形式越來越短小,卻可以準確捕捉到眼前的景色以及瞬間的現象,由此聯想到絢麗的變化和無限的境界,更具無窮的趣味和深邃的意境。”

這段話中,他提到了幾個關鍵,日本的繪畫結構簡雅,韻味恬淡,日本的音樂旋律單調卻有餘韻,日本的舞蹈也是柔和中呈現出內在的張力,而日本的文學形式---和歌、俳句更是以篇幅短小卻意境深邃而著稱。

郁達夫也曾說:“日本文藝在清淡中出奇趣,簡易裡寓深義。它似空中的柳浪,池上的微波,不知其所始,也不知其所終,飄飄忽忽,嫋嫋婷婷。短短一句,你若細嚼反芻起來,會經年累月地使你如吃橄欖,越吃越有味。”

“空中的柳浪,池上的微波,飄飄忽忽,嫋嫋婷婷”,這些形容說到底,都直指日本美學的核心---物哀。

物哀是一種審美。川端康成曾說“平安朝(以平安京就是京都為都城的歷史時代,始於794年,也有歷史學家認為是784年)的‘物哀’成為日本美的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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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大自然來比喻,對比圓月、盛開的鮮花,日本人會更愛殘月、初綻的蓓蕾和散落的花瓣,因為他們認為殘月、花蕾、花落中潛藏著一種無常之美。這種獨特的無常美感,就是日本人崇尚的“物哀”之美的真髓。

對日本人來說,物哀還是一種生死觀,是追求“瞬間美”的藝術,是在美的一瞬間“求得永恆的靜寂”。

“物哀”貫穿了整個日本文化,不僅從日本的繪畫、舞蹈、音樂、文字中有所體現,就連日本的國旗和國歌也不例外。

在世界所有國家的國旗中,只有日本的國旗是以純白為底色的。因為日本人愛白色,白色像雪,而雪又代表純潔,最重要的是,雪是轉瞬即逝的,它所蘊含的無常哀感,恰恰與日本人追求的“物哀”不謀而合。

而世界上所有國家的國歌都是雄壯的,只有日本的國歌帶有哀調,連搖籃曲也很悲憐,聞之傷懷。這也是另一種“物哀”之美。

日本人之所以如此鍾愛“物哀”,與他們島國特殊的地理環境也有密不可分的關係。自古以來,日本就經常為霧靄所籠罩,朦朦朧朧中,日本的櫻花、雪花等等自然景象也變得格外變幻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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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在《雪國》中,“物哀”之美體現在哪裡?

《雪國》這個故事雖然有八萬字,卻沒有複雜的情節。如果用電影來打比方,《雪國》就是一部文藝片,而不是以強情節的激烈故事來驅動的類型電影。

一句話概括,八萬字的《雪國》就是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叫島村的舞蹈藝術研究者曾三次前往一個北國的山村,與一名叫駒子的藝伎和另一名少女葉子之間的愛情糾葛,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縹緲的雪國,最後也終結於此。

《雪國》之美,美在物哀。

如果說《雪國》 是一首歌曲,那“物哀”之美就是它的主旋律。

第一,《雪國》呈現出來的意象是物哀的。書中的皚皚白雪、層巒疊嶂,在作者的筆下永遠都是那麼空靈唯美,美到就是作者刻意製造的一個幻象,甚至是一個夢境。

《雪國》中的意象是唯美詩意的,是空靈的流動

。作者匠心獨運,將刻意營造的唯美意象和人物緊密聯繫在一起,他寫“黃昏的景色在鏡後移動著······而且人物是一種透明的幻像,景物則是在夜靄中的朦朧暗流,兩者消融在一起,描繪出一個超脫人世的象徵的世界。特別是當山野裡的燈火映照在姑娘的臉上時,那種無法形容的美,使島村的心都幾乎為之顫動。”

第二,《雪國》中的人物設定體現出物哀的特質。在男主角島村的眼中,死去的蛾子也有著不一般的美麗,書中這樣描述:“有的蛾子,一直停在紗窗上不動,其實已經死了,像枯葉似的飄落下來。有的是從牆上掉下來的。島村撿起來一看,心想,為什麼長得這樣美呢?”

短短一段話,作者已經告訴讀者男主角是有嚴重“物哀”情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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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雪國》結尾的設定也是物哀的。在《雪國》的結尾,作者給作品中的另一女主角葉子安排了一場意外的火災,讓她在熊熊烈火中喪生,而男主角島村卻並沒有表現出悲痛,反而他認為葉子的死如銀河一般壯麗,這是她“內在生命在變形”。

作者把葉子的死鋪設得很美,那瑩白的雪地與耀眼的火光形成鮮明對比,震撼讀者的心靈。整篇小說充滿了失意、孤獨,所以它悲劇性的結局也並不讓人意外。

因為,在日本文學中,“物哀”是美學準則,貫徹始終

從最古老的日本著作《古事記》到《萬葉集》,再到後來的《源氏物語》,全部逃不開“物哀”之美。

而川端康成從少年時代就熟讀日本古典文學作品,所以他的作品也不可能繞開“物哀”的傳統。

“當島村挺身站住腳跟時,抬眼一望,銀河彷彿嘩的一聲,向島村的心頭傾瀉下來。”這是《雪國》的結尾,葉子在烈火中葬身,島村卻覺得她已經迴歸到虛無,已經超乎生死之外了。

在《雪國》中,川端康成一遍遍描寫雪夜、月亮、夕陽、飛蛾,還有葉子的死,“物哀”之美無處不在。

就像《枕草子》裡的那句“往昔徒然空消逝”一樣,在川端康成眼裡,空到極致才是大美

於是,他寫出了《雪國》,在美學成就和人性挖掘上都達到了空前的高度,以卓越的感受性,高超的小說技巧,表現了日本人心靈的精髓。《雪國》也因此成為二十世紀日本文學的代表作,更是世界瞭解日本美學和日本審美的教科書

作者簡介:瀟湘清塵,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河南省青少年作家協會會員,以古琴和文字為此生道場,讀者盛讚其文“如梅一樣孤芳傲潔,看後令人回味上癮”。已出版故事合集《精怪物語》,散文集《時光染紅了流年》和長篇古言小說《明朝有意抱琴來》等多部作品正在籌備出版中。曾經受邀去大學和馬雲創辦的雲谷初中為學生開設故事創作講座,好評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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