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產科:生死見證之一二

婦產科:生死見證之一二

原題《婦產科:生死見證之一二》

1

女人在醫生縫合她肚皮的第三層時漸漸神志不清。

主刀醫生拍打著女人的臉大聲:“哎!哎!不要睡過去!告訴你一下哈,現在給你用的藥不能報銷。”背部局麻藥效似乎消散,肚皮上針針層層縫合的疼痛在逐漸加劇。動刀前,女人講過聲要用隱形線縫合刀口,孩子從肚皮裡被擠壓出來後女人卻不省了人事。

強心針注入胳膊沒一下,女人緩緩睜眼,渾身溼淋淋。女醫生低頭建議:“你已經那麼疼了,還是不要用隱形線吧,隱形線縫起來更慢……”口罩後的聲音模糊不清。

剖宮產手術如果做第一次,周圍組織界限比較清晰,一般縫合是5-6層,子宮切口縫兩層、漿膜層包埋縫一層、腹膜縫一層、肌肉縫一層、腹直肌前鞘縫一層。如果皮下脂肪比較厚,可能脂肪要單獨縫一層,最後才是皮膚的縫合。女人虛弱點頭,無聲的嘆息冒出心底:要告別低腰褲了。

兩天後,婦產科某床位,夜裡11點。臉色發白的女人悠悠醒來,被子裡的衣褲溼了幹、幹了溼,不知多少次。沒人給她換過衣物,也沒人擦過一把她臉上的汗。喉嚨乾涸,女人感覺頭髮絲到腳趾尖都是黏糊的。病房裡外燈光通亮,走廊偶爾傳來拖鞋踏過地面的聲音,各種嬰兒啼哭斷斷續續。

女人試圖抬頭。床另一頭,同一個枕頭上擠著一對母子,五官極像,沉睡正酣,兩種呼嚕彼消此長。女人思緒飄忽:“與他們,就要這樣過一輩子麼?”

隔壁床邊,側坐著位老婦,手抱剛出生嬰兒,一臉疲憊卻雙眼強撐。沒一會,婦人腦袋終於雞啄米一樣瞌睡過去,花白頭髮在燈光下格外刺眼。

老婦突然驚醒,慌忙摟緊懷裡小被,一手猛敲自己腦殼,嘴裡喃咕咕:“哎呀呀,咋睡過去了呦!”滿臉自責。她抬手掐掐床上沉睡產婦的被褥,眼角都是慈愛。

回頭間,老婦留心到女人醒來,探過身輕問:“你醒啦?要不要喊你婆婆他們起來?他們可真好睡呦!”女人咧咧嘴搖頭,抽疼讓她深吸著氣:“喊醒他們,又能做什麼呢?”

出產房的這兩天,女人始終半睡半醒間。床前依稀人來人往,塞在枕邊的一個個紅包又一個一個被男人收起。男人說他會記好賬。婆婆是個沒心肺的鄉下婦人,肥厚身子只替剛出生的寶寶換洗下尿片,大嗓門說說笑笑:“現在年輕人養穂咯真是金貴,阿是養不來了哦。”不到兩天裡,婆婆就把周圍幾病房產婦的裡短都打聽得七七八八。

女人舉手挪開腦後鎮痛棒,輕移了一點被壓痺的左腿。對面母子依舊沉睡,幾乎一致,無意識地抬手抹了下口水。女人身子略一左翻就要掉出床外,她忍著火辣的疼往右側身了點,一隻胖腳板旁放著她渾身冰冷的孩子,把那團柔軟摟進懷。

嶄新小棉衣裡藏著張皺巴巴的粉嫩小臉,小嘴兒緊閉,長袖底下的小手指緊緊蜷著拳頭。女人握著那纖細,雙眼逐漸朦朧。“寶寶,有你,到底是對還是錯?不管怎樣,你要平安健康,媽媽會用盡生命去愛你。”

女人暗誓。

婦產科:生死見證之一二

2

預產期本應到月底,小頑皮已夜夜鬧騰得厲害。產檢時,門診醫生一告知能剖腹產了,女人提起一早準備好的包袱就威猛進了產房。男人被護士攔在產房外時,才想起應該通知雙方父母。

候產區裡的隔音極好,悄然無聲。女人孤身躺在冰冷手術清理臺上好一陣。除了自己撲通心跳,肚子裡的寶寶似乎知道一會即將出生,一動不動積攢著第一道哭鬧的氣力。女人輕撫肚子,感覺孩子安穩得反常。她有點慌張起來,喊了幾聲“醫生!”“護士!”沒人應答,只有自己詭異的回聲。

空氣裡隱約另一個若有若無的呼吸。女人從小就覺得醫院是有邪氣的地方,能不沾到,絕對不靠近。她特意挑選午時前時刻進醫院,就是想讓自己的寶寶一出生就能感受到南方臘月最熱烈的暖陽。

左側一排銀色案臺上似乎有個水池。水池邊擺著一團紫物。水龍頭很久“嘀嗒”下顆水珠,格外刺耳。近視的女人看不清很遠,只覺得四處陰冷空蕩。那紫物似乎動了一下?周圍一股說不出的陰森。女人撐起胳膊肘,大聲喊起來:“有人嗎?有人嗎!”聲音碰到四周冰冷器具和白牆反射陣陣驚悚。

終於,有粉裝護士急急奔來:“哎,哎,幹嘛呢,還生不生啊!爬起來作甚?”那護士一手抹去嘴角油漬,一手戴上口罩,滿臉不耐煩:“喊什麼喊,醫生不恰飯我們也要恰啊!”護士脫下女人內褲,麻利剃淨女人陰毛:“等著吧,馬上打麻藥!”被冰冷橡膠手套觸碰,女人羞恥地蜷縮起消過毒的下體,不再出聲。她突然想起來,自己也還沒吃過東西。

又被晾在案臺上。像一隻待宰的牲畜。女人弓起腿,試圖側身,腳踝卻不知被什麼栓著,只好又仰躺下。陰風陣陣偷襲她裸露的大腿,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腳步聲終於接連響起。有人指示女人側翻身,針管從後背脊柱注入麻藥,除了腦袋清醒,女人的身體很快失去知覺。第一次指揮不動自己身體,這感覺說不出的怪異。

幾個聲音陸續傳來:

“醫生馬上吃完飯,準備進手術室。”

“趕緊,趕緊,這東西可以清理掉了!”有人抓起那團紫物,嫌棄嚷嚷。女人瞟眼愕然,那團紫物——居然是個剛出生的嬰兒!護士抓著嬰兒右腳,幾個人圍著撥弄嬰兒臍帶或腦袋,見怪不怪。

“可惜了,大胖小子呦。”有人嘆息。

那是個毛髮濃密,四肢藕節般的嬰兒,全身卻深紫,腦袋朝下一動也不動。女人似乎撇見,那轉過來緊閉眼的小身子似乎掙扎了一下——他還沒死!

這念頭讓女人驚恐地想一下坐起,卻只能絲紋不動,她像被捂住了口鼻窒息般。終於大口大口吸氣,動靜驚動了護士。有人急奔過來:“還不趕緊!護士長來了!”“通知家屬來領走!”“別湊熱鬧了!”

直到被推上手術檯,白色手術布擋在女人胸下,女人幾乎還是木然的。主刀女醫師口罩後的聲音甕聲甕氣:“喂,還好麼?別緊張,哪裡不舒服就說聲。”

護士長是女人弟弟的發小。女人曾以為她會與自己弟弟成了一對,如今卻也已大腹便便。本來已經請假待產,又被女人弟弟催促來手術室看著姐姐。護士長拉著女人冰冷的手微笑:“別害怕,你家人都已經在外面。很快就好的。你瞧,我也快生了。”

淚幾欲奪眶。女人終沒忍住問:“那個……紫色孩子?”

溫熱的手輕拍著她掌心:“哦,那個呀,我也才剛聽說。臍帶繞脖呢。那家人為省錢,從沒帶孕婦做產檢……羊水破大半天,痛了一整天才送來醫院,還死活不讓剖腹產。沒救著了。你別亂想,你和寶寶都健康得狠,你不是每個月都有做產檢麼。”

緊繃的鼓脹,被壓扁,左右轉。幼時頑伴狠踩氣球的猙獰,又讓她忐忑、焦慮,裹挾著不安的期盼,各自滋味蜂擁而至。一次,又一次,壓踏——終於,“嘭”一聲炸裂。

護士把一團粉嫩抱到女人眼前:“你看看。”手術燈的光暈驟然放大,黑暗襲來。

婦產科:生死見證之一二

歡迎進入珍影像頭條號2019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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