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燕萍推着治疗车在隔离病房门口，深呼吸，心里一遍遍默念：什么也不要想。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病房里是一位已经确诊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黄燕萍要为她抽血。
这是33岁的黄燕萍人生第一次走进隔离病房，从医10年来，第一次经历这么严重的疫情。
感染科医生吕芳芳在听到官方确认可人传人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当即给家人打电话，取消了安排好的春节出游，又告诉科室同事：做好在医院过年的准备。她心里的那根弦紧绷到现在。
在这场疫情中，他们是很多人眼中的逆行战士，但他们也经历着恐惧、压力、疲倦，却最终要将这些转化为勇气……2020年的春节，比往年都来得早，也让黄燕萍、吕芳芳，和她们的同事们，终身难忘。
她没憋住，眼泪流下来
黄燕萍是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外科护士，农历二十九上午，他们接到消息：她所在的病房要改建成隔离病房，下午就有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转运进来。
“很慌，以前没接触过隔离工作。”黄燕萍和同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农历二十九，武汉封城，新冠肺炎在全国的形势越来越严峻。
在此之前，黄燕萍倒是听发热门诊的同事说，来就诊的患者越来越多，但没有亲身经历，还没意识到急迫性。
作为呼吸科护士长，王芳更早地感受到这种紧迫，1月21日左右，她接到医院通知，呼吸科的护士不能离开。
“那天开始我感觉到形势变化很快，会议一个接一个，上一个会议的决定还没执行，新的决定就出来了，周期只有半天、甚至几个小时。”
突然之间，黄燕萍和同事就被推向一线。
“肯定紧张，我手发凉，过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外科护士长徐虹霞说，这也是她第一次正面隔离工作，“我第一反应是如何保护我的护士们，压力很大很大。”
当天上午，转送原病房病人和院感培训同时进行。下午，疑似患者住了进来。
隔离病房外，时间似乎胶着了。
“当天我值班，所以隔离病房应该是我进去。”护士张伊丽成为最紧张的那位，她一遍遍问徐虹霞：防护装备到不到位，进去要不要紧。
当天，27岁的张伊丽本是最后一天值班，结束后，她就要和妈妈一起回台州老家过年，她已经两年春节没回去了。
一切都突如其来。
“我会不会被感染，我的家人怎么办，很多忧虑涌上来。”张伊丽越想越多，她没憋住，眼泪流了下来，同事们抱着她，努力去安慰。
夜班护士
她转过身，做出胜利手势
徐虹霞陷入了纠结，“我不想逼着一个很恐惧的人进去，但我又不能说，你别进了，那后面的人怎么办？”
这个时候，黄燕萍说“我先进吧。我不怕。”
“她看着很平静。”张伊丽说。
“我其实也怕，心里紧张的要命。”黄燕萍说起当初，笑得爽朗，也吐了真言，“时间太紧迫了，转运的感染科护士已经走了，必须有人进去啊。”
黄燕萍对张伊丽说，要不当天自己一人进去，“她一听，立刻说：不行，你一个人肯定吃不消，我要进去。”
气氛似乎没那么紧张了。
轮班时，张伊丽换上整套防护装备，走向隔离区，外面的同事给她鼓劲，说要给她拍张照。她没有转身，背对着大家，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这张照片，徐虹霞一直保存在手机里“每次看到，都想流泪。就是那种感觉，她依旧很怕，但又知道，自己必须去做，战胜自己的恐惧，走进去。”
张伊丽转身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那几日，徐虹霞不敢看新闻，“怕看了更紧张。”
武汉有医护人员感染的消息出来后，她们很有默契地不去讨论这件事。“不敢讨论。“
徐虹霞一遍遍对护士们保证：“我肯定会保护你们。“
她盯着每一个细节，每次有人穿脱防护服，她就安排一位专职监督员站在远处看着，“保证脱时，接触过病人的那层衣服不碰到里面的衣服。
我感到他们怕被嫌弃
第一位进入隔离病房的黄燕萍第二天接到任务：进房间，给三位患者抽血。这是最近距离的接触。
“她凌晨4点就醒了。”张伊丽说。
进入患者房间时，黄燕萍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她事先在内心预演了一遍又一遍流程，想又快又好地完成。
“给第一位病人抽血时，护目镜起雾，看不清楚，只能用手摸，一直抽不出来。”正常三四分钟就可以完成，黄燕萍努力了五六分钟也没成功。
“我想着完了完了，我是不是职业暴露了，在里面这么久，会不会出事？”
而早有备案的徐虹霞，在外面看到状况，迅速又排了一位护士进去。
有了这几次经历，尤其是在和病人真正打交道后，黄燕萍逐渐淡定下来。
“他们说话的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打电话要东西的时候，都说：护士，可不可以给我送个口罩或者帮我拿下生活用品。很诚恳，没有觉得理所应当。我们去送饭，放在门口椅子上，他们等我们离开后，才开门取，动作非常快。”
黄燕萍记得有位病人在解除隔离时，一直说自己浪费了社会资源。她感到他们很怕被嫌弃和孤立，“有段时间，我会忘记他们是隔离病人。”
钟南山的讲话，我看了两遍
黄燕萍接触到的隔离病房的三位病人是邵逸夫医院最早收治的疑似病人，时间是1月20日。
这一天，钟南山院士肯定新型冠状病毒人传人，也是在这一天，省卫健委首次通报我省已陆续发现5例出现发热等呼吸道症状患者。
其实，1月初开始，邵逸夫医院感染科主任吕芳芳就开始关注武汉的“不明肺炎”，“我们在和武汉的同行交流时，隐隐觉得这次病情不太对劲。”
作为感染科医生，吕芳芳非常警惕，“我们从1月14日开始就启动了预防工作，增加发热门诊的人手。”
钟南山院士那天的讲话，吕芳芳看了两遍。也是在当天，发热门诊筛查出了两位疑似新冠肺炎患者。
“过程其实不复杂，那是一对夫妻，有发热、咳嗽等呼吸道症状。其中一人在武汉做生意。我们医生立刻意识到有问题，对他们做进一步检查，当天就收治隔离，最后确诊了。”
吕芳芳记得，两位患者中的丈夫开始还不怎么配合，“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进了隔离病房还想偷偷溜出去，口罩也不愿戴。”
医护人员反复解释、劝阻。
“不配合的病人是少数，但也会遇到，有的人筛查出疑似后，还想一走了之，我们要去找人。本来人手就紧缺，时间就紧张，还要花费精力做应对。”
吕芳芳声音沙哑，年前到现在她就没停下来过，“说话太多。”她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对过年已没概念，也不知道日子过到了初几。
隔离病房的值班医生，脱掉防护服后，浑身被汗水打湿
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像上了马达。
年初三那天，医院通知王芳，呼吸科需要抽调第二批去驰援武汉的医护工作者。
“通知之前，我是有些忐忑的，虽然我对她们有信心，但我也不敢确保，万一没人报名怎么办，毕竟这么严峻。”
微信发出几秒后，第一位护士就私信王芳要报名。
“她说年初一就想到可能需要支援武汉，当时就给父母说过了。很快，第二位护士报名了，她的宝宝刚1周岁，刚刚断奶，我说你儿子太小了，她说，已经断奶了，没有后顾之忧。第三位护士，本来是正月十六要办婚礼的，之前准备了大半年，但她把婚礼取消了。很多人都不在我的名单内。”
王芳还接到了一位正在怀孕的护士留言，说有些愧疚，在最忙的时候，帮不上忙。
看着一条条飞进来的微信，王芳想流泪。
方勇是邵逸夫医院肿瘤内科主任医师，他在年二十九当天临时接到通知，需要初二到发热门诊值班。
“以前，发热门诊的值班根本轮不到我们这种科室。”
形势的严峻性可想而知。
初二，发热门诊的患者继续骤增，比往常翻了一倍，有人是普通流感，有人是因为来住酒店，被要求开医院证明，方勇感到了所有人的恐慌，“很多人上来第一句就问：医生，我是不是得了肺炎？”
那天，方勇穿着防护服从上午8点工作到下午两点，不吃不喝不上厕所。2个小时后，他就感到了N95口罩下鼻子的疼痛感。交班之后，他的脸上有明显的压痕，浑身湿透，喝了1.5L的矿泉水才缓过神。
方勇的朋友圈
“我不算辛苦。”方勇说，其他同事工作更为繁重；有人穿着尿不湿上岗；有人口罩去掉后，皮肤过敏，冒出痘痘；有人只能见缝插针地在又小又窄的诊疗床上小睡十多分钟……
她反复给儿子道歉：原谅妈妈，好不好
方勇老家是江西，春节他计划是回家，父母已经提前从杭州回去，等他们团聚。因为疫情，这个年没能团聚，两位老人至今待在老家。
“想给他们寄些口罩，但是我也没有多余的，只能嘱托他们小心，让他们自己在当地想办法。”
这个新年，所有医护者的生活都被打乱。
黄燕萍有两个孩子，大的读小学一年级，小的刚刚两岁，还得了甲流。在医院隔离宿舍，她把自己关在房间，戴着口罩，跟爱人视频时，她都不敢大声说话，“小的听到了肯定要哭着喊着找妈妈。”
至今，她没和家人吃过一顿饭，也没见到小女儿的面。这让她有些难过。但她还是主动申请再回岗位。
徐虹霞也是一样，除夕那天，儿子一直盼着她回家吃团圆饭。
“他说知道我忙，年前就让我忙，但他觉得我再忙，除夕总能回家。”
除夕那天，徐虹霞在医院做了这些事：手写了“新年快乐”，在病房隔离区外，隔着玻璃，送给隔离病房的病人；为他们准备水果、零食，还有书。“毕竟除夕，不想让他们觉得孤零零。”
除夕当晚，徐虹霞和同事手写：新年快乐，送给被隔离的病人
她忘记了在家等候的儿子，也没打过电话，直到11点多。她给儿子打去电话，儿子很生气，不理她，她反复道歉：原谅妈妈，好不好。
那一刻，徐虹霞觉得有些委屈和难受，她宽慰自己：一年不过也没关系，还有很多年可以过。
张伊丽年初一结束值班，一直在医院自我隔离，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见过家人。从隔离病房出来后，她才告诉妈妈，视频时，妈妈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她从来没对我做过这个动作。”这让张伊丽觉得意外又开心。
最紧张的她，刚刚向徐虹霞提出申请：第二批值班，我报名。
来源：钱江晚报·小时新闻 通讯员 王家铃 李文芳 记者 吴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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