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覺得喊“武漢加油”是沒文化的表現

摘要:是的,哪怕是一句“你給勞資挺住”也行,我們武漢的朋友聽得懂就夠了。跟隔離在家中20多天、常常處於恐懼之中的武漢人賣弄文采把玩修辭,真的好嗎?我根本不看重什麼“風月同天”,讓我感動的是這幾個字後面日本友人捐贈的一箱箱口罩、一件件防護服,這是武漢人最需要的,這也是“風月同天”的文化份量。風月同天,那些沉浸於修辭中的文化人,真讀懂了這背後深層的文化內涵嗎,用“風月同天”吊打“武漢加油”,對得起你讀過的“風月同天”嗎?


我不覺得喊“武漢加油”是沒文化的表現


 曹林|文


前幾天看到日本友人“山川異域,風月同天”“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刷屏的時候,就知道,“武漢加油”“中國加油”之類常人慣用鼓勁口號麻煩了,要被某些文化人吊打了。當一個社會自信缺失的時候,外國友人的善意,常會在共同體內部引發某種難堪的撕裂。我知道,文人是不會錯過任何一次秀自己文化優越感的機會的,我也知道,輿論場盛行那種醜陋的二元對立,非得把科學家跟娛樂明星對立起來,讓玫瑰和湯圓敵對,熱衷於用陽春白雪吊打下里巴人,是不會放過“武漢加油”的。


果然,很快“武漢加油”就被鄙視了。人家開口就是“山川異域”,怎麼你開口就是“武漢加油”?真沒文化。“風月同天”確實體現了傳統文化之美,但對不起,災難這不是你賣弄詞藻、弔文化書袋的機會,我覺得“武漢加油”很好,代表了最大多數人此時的情感。最關鍵的是,這話不是班幹部演講,不是演講比賽,不是喊給文化人聽、讓文化人悅耳的修辭,是流著淚咬緊牙關的人們,喊給圍城中艱難時刻的武漢人聽的,無關修辭,只關情感,武漢人聽得懂這聲樸素鼓勁背後的深情,就行。


我不覺得喊“武漢加油”是沒文化的表現


是的,哪怕是一句“你給勞資挺住”也行,我們武漢的朋友聽得懂就夠了。跟隔離在家中20多天、常常處於恐懼之中、隔壁就可能有病人、在微博上苦苦求助的武漢人賣弄文采把玩修辭,真的好嗎?我根本不看重什麼“風月同天”,讓我感動的是這幾個字後面日本友人捐贈的一箱箱口罩、一件件防護服,這是武漢人最需要的,這也是“風月同天”的文化份量,它跟“武漢加油”是一樣的情懷,正如那些“武漢加油”後面一個個口罩一瓶瓶消毒水一樣。


風月同天,那些沉浸於修辭中的文化人,真讀懂了這背後深層的文化內涵嗎,用“風月同天”吊打“武漢加油”,對得起你讀過的“風月同天”嗎?你們眼裡只有那幾個詞,而沒有人,沒有人文。


當然,文人看重文采風流,這種慣習沒什麼問題,柯勒律治在他的《傳記文學》中談到一群旅行者凝視一股急流,突然喊出“多美!”作為對令人極為感嘆的景觀的特徵的一種含糊表達,他認為退化的詞彙“多美”使多彩多姿的整個景色失色,偉大的文化作品的一個功能就是描繪隱於語詞之後的生動情感。但那些有文化的、親愛的朋友,災難不是一篇文學作品,身處災難中的人們需要的是在場的共情感,這時候,能把大多數人聯繫在一起的最樸素的詞,可能就是“武漢加油”了。從文學的角度看,審美需要一種與熟悉生活的間離效果,需要陌生化,“風月同天”的修辭美就在於那種間離,讓熟悉事物顯得陌生,再讓陌生事物顯得熟悉。可那是文學審美,災難不是文學,跟身處災難中的人們賣弄文學的間離和互文,悖離了文學的人文內涵。


還記得前段時間武漢人開窗大合唱嗎?他們實在忍受不了那種孤獨和隔離,甚至有人開窗隔空喊話想跟對面的人“吵一架”,這是一座城的集體心理危機。開窗合唱中,他們唱的都是最老、最土的歌,喊的都是最樸素的話:武漢加油,武漢加油。——我相信,這些開窗喊“武漢加油”的人中,有美學教授,有哲學教授,有作家,有才華橫溢的文學天才,這時候,再華美的修辭和動人的詩句,也比不上“武漢加油”讓人熱淚盈眶。


生活不是詩,常人有常人的表達,特別是災難。就像柯勒律治,他在生活中也並不會開口就是“穿過深不可測的巖洞,一直流入無光之海”,他也會有常人的悲歡表達。李白的日常不是唐詩,李清照的生活不是宋詞,我們理解文學和修辭時,千萬不要犯那種時代和語境錯置的謬誤。詩是寫給人看的,話是說給人聽的,口號自有它的聽眾,當一個男人追著大巴車送別去一線參與救援的妻子時,哭著大喊“趙英明,你一定平安回來,我包一年的家務”,這難道不是最美的表白、最動聽的詩。這一次作家方方的日記之所以被這麼人傳頌,不在於她的文字中有像“風月同天”那樣的唯美修辭,而在於她在場的樸素痛感,時代的一粒灰,落在一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對應著微博上那些求助,透入骨髓的沉重和窒息。


熟悉和親近,就是舒適且不尷尬的“土味”。越是親近和熟悉的人,越會隨意,越不會想著怎麼去用言語雕琢和修飾自己的情感,一起熱淚盈眶地喊“武漢加油”,就是這種樸素的親近和親切。家人不必那麼客氣,不必見外,“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秀給人看的,不是彼此的生活對白。外國友人,因為距離隔得遠,心理顯得生分,為顯禮貌,用這樣的雅詞書語表達人同此心的友善。我們這麼近,我們就在其中,我們是家人,“武漢加油”就是最親熱的表達。


文化人還要區分日常語與書面語,“武漢加油”是日常口語,日常交流如果使用那種外人不熟悉的書面語,完全是對空言說。日本友人附在捐贈物資上的“風月同天”,表達的是一種書面善意,不要犯那種語境錯置謬誤。看到一個日本小姑娘在街頭為武漢籌款籌物資時,喊的是“武漢加油”,讓人動容。


面對災難中那些不可承受之重,“冠狀君”“病毒君”“花冠君”之類的災難文藝腔和修辭,是多麼的噁心。不要修辭,不要文采,說人話,“武漢加油”這最樸素的表達,足矣。雞湯和修辭是置身事外的賞玩,文字的唯美中包裹的是冷漠和消費。我還想到很多土味的表白,中,雄起,奧利給,這些表達,跟“風月同天”沒有高下之分,不比“明月何曾是兩鄉”寒磣。所以,大大方方地喊“武漢加油”“中國加油”吧,不要為這些普通詞語難為情,武漢人聽懂就行,我們懂,就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