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然醫生：
看了你的信，有辛酸，有感動，有崇敬，也有心疼。
也許人生就是這樣。我們只能一邊猶豫，一邊往前走，一邊懷疑，一邊堅定。你總提醒我，要保護自己。你也一樣，照顧好自己。
昨天，我接了一位來訪者，是一家創業公司的高管。公司剛剛倒閉，他心灰意冷，跟我談起命運。
他說：“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命運。它從出生就跟著你，無所不在，卻和你本身的關係並不大。它不會因為你是誰、多努力、多堅強，而對你格外開恩。它只用它的方式跟你玩，你可以選擇屈服，或者被迫屈服。”
他從小家庭極其貧困，全家常年靠舉債度日。自小學到初中一直被霸凌。他說，記得小時候在班裡自己算長得高大的，同學都以欺負他為樂。父母要求他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因為同學的父母都是債主，而且怕打壞了別人沒有錢賠。
他說：“那種日子，你會活得比別人清醒。你知道人的一生就是一篇命題作文。從生下來，你就得不停地寫，一直寫到死。而文中很多內容早就被寫好了：比如誰是你的父母，他們的能力、處境和觀念，家庭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在你身上燙下烙印，那就是你的歸屬。你能選擇的其實很少。你可以努力，為此帶來微乎其微的變化，僅此而已。”
我問他：“那是什麼力量，支撐你走過那灰暗的9年？”
他想了想，說：“是快樂吧。快樂是一種超能力。它掌握在你手裡，由你說了算。在這一點上很獨特，命運管不了你。處境再艱難，現實再嚴苛，只要你能找到一點點讓自己快樂的線索，你就能活下去。”他說：“我可以從任何一個狹小的縫隙裡找到快樂。例如，在放學路上撿到方便麵的包裝袋，裡邊還剩下兩顆碎麵條，我就把它們放進嘴裡，含著，久久感受那種味道，心裡滿是快樂。千萬不要小看這點快樂，如果對於命運我們能做的那麼少，那拼死守住快樂就是最好的反擊。”
我說：“聽起來，命運還不夠強大呢，你用小小的快樂反擊它，它竟管不了你。”
他笑，搖搖頭，又點點頭。
他說：“其實吧，每個人都就像一個球。只要你落在地上，不管是皮質的、木製的，還是鐵質的球，都會感到壓力。這壓力和你的質地無關，和你是誰、優不優秀也無關。以前我以為，這個球要不停地滾，‘不停’很重要。後來才發現，其實‘滾向哪裡’更重要。你需要時不時停下來想，想明白了再滾。”
他說：“每個人都會在自己執著的事上受一點傷。這沒關係。只要想明白了，自己得到的快樂對得起這代價，就值得。”
他說得真好。
我不知道這世上究竟有沒有命運，但我知道，快樂可以改變它。我還知道，每個人都有無可逃避的壓力，也都會在執著的事情上受傷，但沒關係，我們內心的成長和收穫都那樣豐盛，不會辜負這代價。
你說，成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是你的夢想，為了這夢想，你願在手術室的無影燈下，再沉默十年、二十年。
我也一樣。這個世界上，如果有比仰望星空更浪漫的事，我想，那一定是仰望人心。為了這一份“浪漫”，我願在更深的“黑夜”裡，守候十年、二十年。
林尋
2017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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