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聯合發聲:新冠肺炎死亡病例病理解剖迫在眉睫

“新冠肺炎死亡病例數已超過千例,目前沒有報導過一例屍檢。早一點做可以多救幾個人。”2月14日,華中大同濟醫學院法醫學系劉良教授通過媒體發聲。

這一呼籲更是眾多業界同道的心聲。

南方醫科大學基礎醫學院鄧永鍵教授向《健康報》表示,非常贊成劉良教授的呼籲和實施新冠肺炎的屍檢:“這次新冠肺炎死亡病例的屍體解剖,遲遲未能進行,值得反思。”

主刀完成世界首例SARS屍體解剖的原南方醫科大學病理學系主任兼南方醫院病理科主任丁彥青教授接受《健康報》採訪,並一再表示:“非常、非常遺憾,這一問題亟待重視,儘快開展屍體解剖、病理研究。”

专家联合发声:新冠肺炎死亡病例病理解剖迫在眉睫

病理解剖是最可靠的最終診斷

“非常遺憾。SARS與新冠肺炎病毒不是一回事,它是SARS的姊妹株,引起的病變也可能不一樣,所以急需屍體解剖看到病變,通過病理檢測證實才好,而現在無從知曉。”丁彥青對記者說,“病理學是研究疾病發生、發展機制和疾病轉歸的科學,也是疾病診斷的金標準。可以說,病理解剖是最可靠的最終診斷。如果有屍體解剖的支持,觀察到可靠的病變,明確死亡原因,可以為臨床的診斷與治療提供科學依據。”

“新冠肺炎仍有一系列關鍵疑問沒有回答。”鄧永鍵指出,比如:第一、病毒來源;第二、病毒損害器官的病變特徵;第三、病毒與機體各器官、細胞的親嗜性,分佈方式,有否在胃腸道、泌尿道、生殖道內分佈的可能;第四、病毒損害器官、細胞的分子基礎;第五、治療該如何根據器官病變來進行針對性調整,降低死亡率;第六、病毒侵害後的病變模式等問題。

“目前,病理解剖基本上能夠解決第二至第六這一系列的疑問。”鄧永鍵強調,“病理學是現代醫學的基石,不要讓病理學家在國家重大疫情期間成為旁觀者。遵循可測量、可視化的科學精神,病理屍體解剖能夠提供新冠肺炎的可靠科學依據。”

儘快完成死亡病例的屍體解剖,同樣得到了來自臨床專家的支持。北大援鄂醫療隊專家組組長、北京大學人民醫院重症醫學科主任安友仲教授表示,目前,新冠肺炎重症患者可能會出現多臟器損傷,已基本成為臨床治療過程中產生的共識,但這些判斷都來自對各項臨床指標的判讀。

“比如,尿蛋白的發生意味著腎臟出現病變或損傷,這種損傷可能來自病毒攻擊,但在缺氧性應激反應狀態下患者也可能會產生腎臟損傷。”安友仲指出,功能損傷往往具有形態學變化的基礎,“當年我們對H1N1甲流感染去世後的病人作屍檢,其心肌、肝臟等器官亦充血腫脹。病毒破壞細胞後隨循環播至全身,可能有侵嗜力的差別,但不會僅僅侵嗜一個器官。因此,欲科學全面地瞭解新冠病毒給人體帶來的損害,亟需對死亡病例進行屍體解剖和病理檢查”。

安友仲表示,通過屍體解剖不僅可以看到死亡患者器官的具體形態、是否有炎症反應,還可以利用核酸探針等技術對不同的人體組織切片進行病理檢測,觀察病毒對各個人體組織和器官是否造成感染、對哪些器官造成的損害更大、病毒攻擊的靶點在哪裡等情況。“從病理學的角度搞清這些問題,對於患者臨床救治,特別是危重症患者的搶救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導意義”。

但令業界著急的是,這一重要工作還未開展。“條件不具備,更重要的是,還沒有引起重視。”丁彥青直言。

據瞭解,武漢市許多個定點醫院對病理解剖表達了積極態度,卻無法提供解剖場地的支持。

丁彥青告訴記者,針對烈性傳染病的屍檢需要在P3級的屍體解剖室中開展,目前基本沒有可供屍體解剖的場地。國內只有北京地壇醫院一家,也是在SARS之後建起的。在武漢當地,目前在中國科學院院士、陸軍軍醫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病理科教授卞修武的積極推動及帶領下,已初步建立帳篷式符合標準的屍體解剖室。“我們期待奮戰在武漢前線的卞修武院士能儘快爭取到新冠肺炎的屍體解剖,為取得抗擊疫情的順利作出病理人的貢獻。”

丁彥青說:“在廣州,我們也進行了爭取,但由於醫院沒有收到正式文件,病理解剖的事情只能暫時擱淺。事實上,國家衛健委發佈過相關指導性文件,但廣州目前沒有一家符合標準的烈性傳染病屍體解剖室。所以,我們也正在積極地呼籲與溝通,應該在廣州積極快速改造或新建一間符合標準的屍體解剖室,儘快開展相關工作。”

“做好防護,我們病理人不怕。”丁彥青記得他做首例SARS屍檢的時候,當時只知道出現了一種不明原因的肺炎,有多大的傳染性不知道,連這個病叫什麼名字都沒定。“當時還沒有專門的防護口罩和隔離衣,我就穿著這白大褂,加兩層一次性手術衣,外面套一件塑料圍裙,戴上兩層口罩,這樣就上手術檯了。”

SARS防控研究,病理解剖功不可沒

SARS暴發後,南方醫科大學南方醫院被確定為死亡病例的定點屍檢醫院。2003年2月11日,丁彥青帶領團隊主刀完成了第一例SARS死亡病例的屍檢,其後又做了三例,為SARS病因的明確、發病機制、治療、防護、預防再發和國家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措施的建立,均做出了突出貢獻。

“那是一名60多歲的女性患者,也是廣東省第一位因SARS離世的患者。我們觀察全部臟器看到,病變非常嚴重。肺部、肝臟、脾臟、淋巴結、心臟等器官都有病變。尤其是肺部嚴重的肺水腫和組織壞死,肺泡上皮增生,肺泡充滿滲出物,肺透明膜形成等。”丁彥青根據病理變化和特殊染色證實,觀察到病毒包涵體,確定是病毒感染。“重複做了3次檢驗,都是這種結果。之後13日解剖的第二例,也是這個結果。我們確定它是病毒性肺炎。”

在這之前,新華社發佈了北京同行的結論:“非典型肺炎病原是衣原體”。當天晚上,丁彥青仍堅持“不是衣原體,是病毒”的判斷,並寫下了四條依據。這其中,非常關鍵的兩條信息來源於病理解剖觀察結果:第一,衣原體肺炎屬肺間質肺炎,肺泡隔會增寬,但這次非典型肺炎死亡病例屍檢顯示,肺泡隔變化不大;第二,在本次發生的非典型肺炎病例中找到了病毒包含體,這是診斷為病毒性肺炎的重要依據。

正是因為病理解剖拿出有力證據,丁彥青團隊指出:病原是病毒,也排除了社會上有關炭疽、鼠疫的傳言。

基於這4例屍檢結果,丁彥青團隊陸續開展的病理研究包括:肺部、淋巴結、小血管等部位。“我們總結了4篇論文,分別發表在《新英格蘭醫學雜誌》和英國《病理學》雜誌上。對當時SARS的防治是非常重要的。”

2003年,丁彥青團隊首次提出肺和免疫器官是SARS病毒攻擊的主要靶器官,首次提出“促炎症因子”過度表達與SARS急性肺損傷及全身多器官的損害密切聯繫新觀點,有效指導臨床實踐。

以史為鑑,尿液傳播研究亟待開展

關於此次新冠肺炎病毒研究,丁彥青特別強調,尿液傳播途徑更是亟待關注的研究方向。

而這一觀點也是基於既往的SARS研究結果提出的。他們應用原位雜交及免疫組化發現在腎遠曲小管內存在病毒,由於SARS與新冠肺炎有相同的受體ACE2,腎遠曲小管存在病毒的可能性很大。

“2003年之後,我們開始對SARS病毒在人體內的分佈進行研究,我們發現,人體皮膚汗腺、腎遠曲小管等多個器官均存在SARS病毒,並於2004年5月首次提出,SARS除呼吸道、消化道外,還可能通過汗液和尿液傳播的新觀點。《自然》主編專門為此發表新聞評論,還配上一張握手的照片,說中國專家發現了SARS傳播的新途徑,提醒我們要加強預防,要戴手套。世界衛生組織專門官員提醒醫護人員要注意戴口罩、洗手。”丁彥青指出,新冠肺炎病毒極有可能是SARS的“姊妹株”,因此傳播途徑會高度相似。“當然,這一猜測也必須要有屍體解剖情況,才能確定,用以指導臨床實踐。”

在丁彥青看來,“任何一個新的病毒出現,必須知道它的來龍去脈、病理機制,一直堅持下來。”

即便是SARS過去三年後,丁彥青還在做相關研究。2006年該團隊首次在SARS屍檢組織中找到SARS病毒功能性受體。他們發現,在SARS病毒侵入人體後,通過SARS功能性受體激活感染病毒的細胞,導致發病。

“這意味著,如果能早期運用相關檢測技術,找出病毒所在部位,將有利於SARS的早期預防性治療,減少SARS對人體的損害。”丁彥青說,“我們搞科研的,不能這樣一味追’熱點’。世界衛生組織已經把SARS列為烈性傳染病,現在我們對其機理已經熟悉了,但還有散發的可能。而且既然還有很多問題沒弄清,研究就不應該停止。南方醫科大學病理學系還保存著4例SARS病人的屍檢蠟塊標本,其中3例還是全世界最早的3例,研究起來比較方便。”

文: 健康報記者王瀟雨 首席記者劉志勇亦有貢獻

審核:陳會揚 曹政 閆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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