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談藝錄》所引書目提要

引言:

錢鍾書先生以博聞強記而著稱,僅《談藝錄》一書,據蔣寅先生統計,其所引用書目便多達一千九百七十餘種(不包括西籍)。故讀其書,每覺如入萬佛之寺,目不暇接。餘嘗有心集其所引書目之四庫提要,以對其所引書目有一大概瞭解,為將來細讀此書打下基礎。數日前,與朱師澤寶論學,師發篋而授《中國古代詩文名著提要》數冊,展卷兩日,獲益良多。擬以此書與四庫提要為據,將《談藝錄》中所引書目之提要,分則整理。先引《談藝錄》相關原文,二書均有提要者,則先列《四庫全書總目》,再列《中國古代詩文名著提要》。二書均無提要者,則僅存目或補以他書。讀書有疑則以案語出之。另以則為單位進行統計,附益於後。此舉一則為方便自己學習,二則願有助於同好。閱後有益,歡迎轉發,舉手之勞,功德無量。庚子一月初十人周自記。


《談藝錄·一 詩分唐宋》

詩自有初、盛、中、晚,非世之初、盛、中、晚。故姜西溟《湛園未定稿》卷四《唐賢三昧集序》,即詰駁牧齋,謂:“四唐不可以作詩者之年月論。如毛詩作誦之家父,見於桓公八年來聘、十五年來求車,為周東遷後人,而其詩不害為小雅。黍離行役之大夫,及見西京喪亂,為周東遷前人,而其詩不害為王降而風”云云。斯言也,並足以上折平仲,惜尚未能明拈風格之分。

唐詩、宋詩,亦非僅朝代之別,乃體格性分之殊,天下有兩種人,斯分兩種詩。唐詩多以丰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嚴儀卿首倡斷代言詩,《滄浪詩話》即謂“本朝人尚理,唐人尚意興”云云。曰唐曰宋,特舉大概而言,為稱謂之便。非曰唐詩必出唐人,宋詩必出宋人也。故唐之少陵、昌黎、香山、東野,實唐人之開末調者;宋之柯山、白石、九僧、四靈,則宋人之有唐音者。

《楊誠齋集》卷七十九《江西宗派詩序》曰:“詩江西也,非人皆江西也。”《劉後村大全集》卷九十五《江西詩派小序》仍以後山、陵陽、子勉、均父、二林等皆非江西人為疑,似未聞誠齋此論。詩人之分唐宋,亦略同楊序之恉。

錢鍾書《談藝錄》所引書目提要 | 嚴羽《滄浪詩話》


《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詩文評》

《滄浪詩話》一卷,宋嚴羽撰,羽字丹丘一字儀卿,自號“滄浪逋客”,邵武人,與嚴仁、嚴參號“三嚴”,又與嚴粲號”二嚴”,戴式之《石屏集》有《贈二嚴詩》所謂“前年得嚴粲,今年得嚴羽。自我得二嚴,牛鐸諧鍾呂。”者是也。是書一名《滄浪吟卷》,蓋閩中刊本以詩話置詩集之前,為第一卷故襲其詩集之名耳。首詩辨、次詩體、次詩法、次詩評、次考證,凡五門,末附《與吳景仙論詩書》。

大旨取盛唐為宗,主於妙悟,故以如空中音、如相中色、如鏡中花、如水中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為詩家之極則。明胡應麟比之達摩西來獨闢禪宗,而馮班作《嚴氏糾謬》一卷,至詆為“囈語“。平情以論,宋代之詩喜涉理路,多未能比興深微,又當羽之時四靈之派盛行,世方以晚唐相尚,故為此一家之言,以救一時之弊,後人輾轉承流,漸至於浮光掠影,初非羽之所及知,譽者太過,毀者亦太過矣。

錢曾《讀書敏求記》又摘其《九章》不如《九歌》,《九歌·哀郢》尤妙”之語以為《九歌》之內無《哀郢》,詆羽未讀《離騷》。然此或一時筆誤,或傳寫有訛,均未可定,曾遽加輕詆,未免佻薄。如趙宧光於六書之學固為弇陋,然《說文長箋》引“虎兕出於柙”句誤稱孟子,其過當在鈔胥顧炎作《日知錄》,遽謂其未讀《論語》,豈足服其心乎?是皆吹索之見,未足定此書之是非也。


《中國古代詩文名著提要·詩文評》

滄浪詩話一卷(宋)嚴羽撰

嚴羽,字儀卿,一字丹邱,號滄浪逋客,邵武(今屬福建)人。生卒年難以考定,約活動於南宋寧宗、理宗時。少隱居莒溪曾問學於名儒包揚,後又曾避地江楚,漫遊越,畢生未仕有詩名,議論精到,與同宗嚴參、嚴仁並稱“三嚴”。著有《滄浪嚴先生吟卷》(一作《滄浪集》)。生平事蹟見《樵川二家集》附朱霞嚴羽傳》、黃公紹《滄浪吟卷序》等。

本書系嚴羽詩論之代表作,由“詩辨”、“詩體”、“詩法”、“詩評”、“考證”五部分組成。“詩辨”闡述其理論觀點,為全書綱領:“詩體”別白詩歌體制、風格及流變,“詩法”探討詩歌寫作方法、技巧,“詩評”評論歷代詩人詩作,從多方面展開其理論思想;“考證”則對某些具體問題加以考索,亦或反映作者的文學觀念。五部分相互聯繫,形成嚴整的理論構架,在詩話體例上有重要的開創意義。

針對宋代江西詩派所存在的“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的弊病,作者論詩不偏重“讀書窮理”的工夫,另倡“別才”“別趣”之說,以“不涉理路不落言筌”為尚,稱許盛唐人詩“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言有盡而意無窮”。為此,主張學詩如參禪,要在“廣見”和“熟參”的基礎上,辨體以立識,由識而入悟,終躋於“向上一路”(見《詩辨》)在辨析歷朝詩風時,認為南朝“尚詞而病於理”,宋人“尚理而病於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漢魏古詩則“詞理意興,無跡可求”(見《詩評》)。比較下來,唯漢魏與盛唐詩最符合其理想,而漢魏古詩因“氣象渾沌”難學,故結論便是“推原漢魏以來,而截然謂當以盛唐為法”(《詩辨》)。這種取法盛唐宣揚“別才”、“別趣”的傾向,給予明清詩壇以有力推動,分別孕育出“格調”和“神韻”兩大思潮。一些具體的詩學見解,如界分唐詩五體、標榜李杜並尊等,也直接開啟楊士弘、高棅諸人的“四唐”說,對以後唐詩學的發展有深遠影響。後人比之為“達摩西來,獨闢禪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引胡應麟說:按胡應麟詩》雜編卷五作“西來一葦,大暢玄風”),殆非虛譽。但一味“妙悟”不免蹈虛:步武唐人,易陷刻鵠。歷來對嚴氏詩論譭譽參半,清馮班至撰《嚴氏糾謬》以攻之,職是之由。《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雲:“要其時,宋代之詩競涉論宗,又四靈之派方盛,世皆以晚唐相高,故為此一家之言,以救一時之弊。後人輾轉承流,漸至於浮光掠影,初非羽之所及知。”則屬持平之論。

本書原附編《滄浪嚴先生吟卷》之後,現存最早為元至元二十七年(1290)刊本,藏臺北“中央圖書館”;另有明正德刻本,藏國家圖書館。清朱霞編刻《樵川二家集》本和近人張衡輯《適園叢書》本所收亦同。將其單行輯出者,最早見於南宋末魏慶之所編《詩人玉屑》(其編排及文句與通行本多有差異),而後《百川學海》《津逮秘書》、《歷代詩話》、《詩學指南》以至說《談藝珠叢》等均加收錄(許印芳《詩法萃編》析作二卷,實同)並附以作者所撰《答吳景仙書》。為之作註解者,有清王瑋慶《滄浪詩話補註》一卷(僅注“詩體”部分),嘉慶刊;胡鑑滄浪詩話注》五卷,光緒刊:近人胡才甫《滄浪詩話箋註》,1936年刊;今人郭紹虞《滄浪詩話校釋》則以《詩人玉屑》本為校考依據合校、注、釋為一體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出版。(陳伯海)


人周謹案

周興陸、樸英順、黃霖有《還〈滄浪詩話〉以本來面目——〈滄浪詩話校釋〉據“玉屑本”校訂獻疑》一文,該文據《滄浪詩話》元刻本、明正德本和《詩人玉屑》之間的排序、文字異同及《詩人玉屑》在徵引各種詩話時存在的嚴重訛誤,論證郭紹虞《滄浪詩話校釋》“以《詩人玉屑》所引,作為《滄浪詩話》的宋刻本,用來改正通行各本的錯誤”,存在較多問題,不夠可靠,特別是在文字、排序上,應該恢復《滄浪詩話》的本來面目。可參看。

又蔣寅先生有《〈談藝錄〉的啟示》一文,雲:

而具體到作家的創作與理論,更是毫不依傍前人,唯我聽見是陳,大膽而卓絕的議論隨處可見。這裡我首先想舉出他對《滄浪詩話》的評論。自古以來沒有哪部詩論象《滄浪詩話》這樣遭到過那麼多的譏誚訾毀。可是《談藝錄》通篇獨給了它極高評價。第88則中通過比較嚴氏詩論與法國印象派詩論的相通之處,肯定了它“放諸四海,俟諸百世”的理論意義。後來作者在“訂補”中回顧道:“餘四十年前……撰《談藝錄》時,上癢師宿,囿於馮鈍吟等知解,視滄浪蔑如也。《談藝錄》問世後,物論稍移,《滄浪詩話》頗遭拂拭,學人於自詡‘單刀直入之嚴儀卿’,不復如李光照之自詡‘一拳打蹶矣’。”今天嚴羽詩論的價值漸為人重視,但在當時錢鍾書的議論不啻是石破天驚,非有目空北群的過人膽識不能道。

然據所上所引兩則提要,則可見四庫館臣早已有較為公允之評論,《談藝錄》中亦有多處引用四庫提要之文字。就《滄浪詩話》而論,四庫提要之說對錢氏之見或不無影響。


第一則所引書目

《談藝錄》第一則“詩分唐宋”,所引書籍計二十六種,列次如下:

《蘇平仲文集》、《唐音》、《有學集》、《吹劍錄》、《汪文糾謬》、《九煙先生遺集》、《湛園未定稿》、《滄浪詩話》、《楊誠齋集》、《劉後村大全集》、《原詩》、《忠雅堂詩集》、《人物誌》、《弇州山人四部稿》、《弇州續稿》、《讀書後》、《列朝詩集》、《因樹屋書影》、《梅村家藏稿》、《隨園詩話》、《東野農歌集》、《孫月峰先生全集》、《文子》、《渼陂續集》、《青門詩集》。

已整理出提要者則標紅加粗。喜讀前賢高論,試伸一得之愚。不當之處,敬俟方聞;片言之錫,拱璧承之。開卷如覺有益,歡迎關注轉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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