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寫的是離婚，書中卻沒有一個人真正離婚，“湊合著過”成了所有夫妻解決矛盾衝突的共同方式。
《離婚》是老舍的代表作之一，老舍在這本書的序言中提到：這本小說是“擠”出來的。當時已經完稿的《大明湖》在“一·二八”的大火中變為了灰燼，後來老舍不願重寫《大明湖》，便開始寫《貓城記》用以交稿，但由於兩家刊印公司的版權問題，老舍不得不再重新寫一部書，以免其中一家刊印公司落空。於是，他臨陣磨槍寫出了《離婚》。這部“擠出來”的作品出版後好評如潮，也成了老舍本人最滿意的作品之一。
《離婚》是一部關於小市民的故事，描寫了財政所的一群科室小職員們身為小人物的煩惱，他們庸庸碌碌地過著自己的灰色人生。幾個家庭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吵吵鬧鬧要離婚，但最終誰也沒有離婚，都以妥協和敷衍的人生態度繼續“混”下去，一場因離婚而起的風波歸於平靜。
身陷世俗與詩意的自我矛盾
- 向詩意屈服
我並不想嚐嚐戀愛的滋味，我要追求的是點——詩意。家庭、社會、國家、世界，都是腳踏實地的，都沒有詩意。
老李來自鄉下，通過個人努力躋身進了北平，老婆孩子生活在鄉下。他心思細膩，有學問且做事認真，內心懷揣著浪漫與幻想，渴望著那點詩意，一直在追求詩意的路上徘徊彷徨著。
由老舍《離婚》改編的同名影視作品劇照
老李時常感到寂寞，由於對詩意的嚮往，他幻想著自己能有個志同道合、充滿浪漫的伴侶。
在老李婚姻出現問題，“有意”離婚時，張大哥請老李去家裡吃飯兼談話，一頓涮羊肉的功夫就讓老李明白，他娶的是婦女而不是“詩意”，離婚是不可能的，他甚至還有點羨慕張大哥正享受的這種煙火味。跟張大哥談了話後，老李開始審視自己的問題，從婚姻問題的困惑中解脫出來，租了房子，把老婆孩子從鄉下接到了城裡，畢竟自己得不到詩意也不能怨老婆。
腳並不是她自己裹的，綠褲子也不是她發明的，不怨她，一點也不怨她！
搬家後，老李將“詩意”落實在一個具體的人身上——房東太太的兒媳婦馬少奶奶。馬少奶奶長相好看，身段勻稱，最關鍵的是她思想上還有一些浪漫，她與丈夫馬先生是自由婚，不過現在馬先生外面又有了人，已經很久不回家了。
由老舍《離婚》改編的同名影視作品劇照
當馬少奶奶察覺到老李對她有好感，並回饋給老李一種朦朧的曖昧時，老李卻慌亂了，頗有些病急亂投醫。具象化的“詩意”真的來臨，老李發現他根本沒有追求詩意的勇氣，他不敢邁出那關鍵性的一步。隨著馬少奶奶與拋棄她的丈夫重歸於好，老李心中的“詩意”徹底破滅。
- 擺脫不了的妥協
相比衙門裡的其他同事，老李為人老實，幹事踏實，有真才實學，但是一直唯唯諾諾，不懂得維護自己的正當利益，當他與家人遭受同事們的羞辱時，他沒有自我保護的能力和勇氣。
老李把老婆孩子接到城裡來後，同事小趙使壞心眼，不僅讓老李花錢請同事們吃大餐，還專門看他鄉下老婆的笑話，讓老李在眾多同事面前難堪。面對小趙的捉弄，老李雖然怒氣沖天，但也只能將怒氣化為傷心，回到家當著老婆孩子的面大哭起來，第二天照舊去衙門上班。
由老舍《離婚》改編的同名影視作品劇照
老李知恩圖報，但他的報恩也是無能的。張大哥的兒子入獄，老李為了報張大哥的恩情，主動幫助張大哥，但是他沒有多少社會關係，只能放下自尊去求助總是讓自己難堪、看自己笑話的小趙幫忙，以致於再次被小趙玩弄。
張大哥在屋中走來走去，嗓子裡咯咯的嚥氣：“救出兒子；丟了女兒，要我的命，這是你出的主意？老李！這是你給張大哥出的主意？我的女兒給小趙？強買強賣？你是幫朋友呢，還是要朋友的命呢？”
老李是一個處於半新半舊思想中的人，他骨子裡有理想和熱情，他不滿封建婚姻的束縛和衙門作風的腐朽，但他的身上又有著根深蒂固的懦弱與市儈，他試圖衝破灰色人生的重圍，卻始終固步不前。
恪守中庸卻穩不住命運的天平
- 吸收中庸的“精華”
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
所謂中庸，是說為人處世不偏不倚、折中調和，《離婚》中的張大哥想必是吸收了中庸的“精華”。張大哥為人圓滑世故，把“託人情”視為藝術，做媒和反對離婚是他一生所要完成的神聖使命，他一邊辦公一邊辦婚事。他主張“以婚治國”，他的婚姻理論是天平的穩定，下面這段話就很好地闡述了張大哥的做媒原理：
在顯微鏡下發現了一位姑娘，臉上有幾個麻子；他立刻就會在人海之中找到一位男人，說話有點結巴，或是眼睛有點近視。在天平上，麻子與近視眼恰好兩相抵銷，上等婚姻。
張大哥在婚俗方式上也有著自己獨特的發明，他認為在娶親的汽車上放一頂轎子，這樣既不違背現代文明，又不得罪傳統舊風俗。
由老舍《離婚》改編的同名影視作品劇照
除了婚姻觀念的保守，張大哥在穿著上也極其保守，他的衣物都是經摩登人用過半年多，頑固佬再思索三兩個月才敢用的樣式與風格。保守的同時也保持體面，張大哥襟前的小袋裡，常年插著金夾子的自來水筆，向來沒沾過墨水。
張大哥其實不只是存在於舊社會中，也是我們身邊諸多小市民的形象。左右逢源，樂於助人，憑藉“大好人”的好性格與熱情建立了良好的人際關係，在一定範圍內沒有不認識的人，沒有辦不成的事。這樣的人從來不得罪人，他們永遠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地過著自己的生活，永遠維持著作為“社會人”的體面。
與此同時，張大哥這類人也極其庸俗、卑微，他們一方面不願做出頭鳥，一方面又不願遭受思想落伍的抨擊。一旦現有的舒適圈被打破，他們便像驚弓之鳥一樣驚慌失措，精神壁壘也會隨之決堤。
- 命運的天平傾斜
對於張大哥這樣何時何事都講究不偏不倚的人來說，他萬萬沒想到他命運的天平竟然在他春風得意時開始傾斜了。
在他的命根子（兒子）被捕入獄後，這突如其來遭受的不幸將他長久以來建立的體面與虛榮徹底粉碎，他的精神世界頃刻崩塌。張大哥最懂得託人情，可這時候他精心編制起來的關係網已經不見蹤影，平時與他看似十分親密的同事朋友都選擇了袖手旁觀，唯有懂得感恩的老李出面幫了忙。
由老舍《離婚》改編的話劇劇照
人情究竟是什麼？它就像是一張籠罩在人與人之間的利益薄網，所有人看似緊密連接在一起，可一旦發生利益衝突，人們便會自行剪破身上的薄網，明哲保身。這是人情的真實面目，也是人性。
現實裹挾下的妥協與無奈
老舍先生舊照
小說的最後，老李在看透城市的浮華後，放棄了詩意，辭職歸鄉。離開北平對老李來說或許是一種精神解脫，可是結尾張大哥的一句話又道出了真相：
老李不久就得跑回來，你們看著吧！他還能忘了北平？
老李無論回不回北平，他都已經妥協了。他幻想的詩意破裂了，面對現實的種種他既不想同流合汙，也沒有能力和勇氣做出改變，所以辭職歸鄉是他的妥協。他的老婆雖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但是樸實簡單，為他生育了兩個孩子，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家。接下來，
他需要為老婆孩子活著，為責任活著，即便是不快樂地活著。如果老李如張大哥所說，從鄉下再次回到北平，那他便徹底妥協了，連與現實僅有的一點掙扎也沒有了。張大哥毫無疑問也是妥協者，在兒子出獄後，他竟然又大肆宴請曾經隔岸觀火的朋友們，恢復了往日的“活氣”，罪魁禍首的小趙也在他的宴請名單內，理由是將來回衙門少不了與他們這些人打交道。
張大哥的妥協與他的性格是吻合的，他永遠都不會做出半點反抗，即便飛來橫禍讓他受盡世態炎涼，他也要“識時務”，繼續恪守中庸之道。
不僅老李和張大哥妥協了，小說中其他次要人物，吳太極和方墩，邱先生和邱太太，都鬧過離婚，可最終都沒有離婚。
結語
老舍用他獨特的幽默講述了小人物們的瑣碎煩惱，剖析了他們灰色人生中的灰色靈魂，書中人物在塵世中尋找著自己的生存之道，或清醒或麻木，都在與自我的糾結和矛盾中，對生活做出妥協。理想敗給現實，似乎是這些小人物的宿命。
透過這些小人物們的命運，作為讀者，我們可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進行反思和覺醒，我想這便是老舍讓書中人物做出妥協的意義所在。我們每個人都在被生活推著走，總有一些稜角會在生活的歷練中被磨平，這是一種妥協，又何嘗不是一種勝利呢？
作者簡介：我是 ，將自己的讀書心得與生活感悟分享在這間小小雜話鋪裡，歡迎大家來到我的小世界。
閱讀更多 Song的雜話鋪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