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財經天下》週刊 田晏林
“只能撐到5月份了”
“我馬上就走，沒營業。”隔著玻璃門，王燁平靜地和店門外的社區主任解釋。“昨天這主任就跟我說，讓我自己在屋裡時反鎖門。現在小區管理可嚴了。”前幾天，街道防控工作領導小組給王燁店鋪所在社區的所有底商，下發了“六小門店”肺炎防控的工作方案，其中要求必須準備體溫槍，否則不能營業。“現在哪兒還有賣的啊！”王燁告訴AI財經社，他翻遍了整個京東商城，都沒看到現貨，最早可預約購買的時間已經推到了3月底。
王燁是21世紀不動產的加盟商，從事房產經紀行業已經有9年時間。三年前，他從前店長手裡接過了門店的經營權，開始自己做老闆。在從業的這些年裡，除了每年春節的休假外，其餘時候，他都在工作，就連週六日也要守在店裡，等著客戶來訪。他說，今年是他經歷的最長假期。從臘月二十五至今，整整29天，他的店鋪都在歇業狀態，“這段時間簡直比我2019年全部休假的時間都長。”王燁有點惆悵，但也無可奈何。
1月23日，武漢因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宣佈封城。隨後，全國各地隨即進入疫情防控的緊急狀態，多個城市延遲復工時間。王燁座標北京，按照北京房地產中介行業協會的建議，2月9日24時前暫停中介門店的一切經營活動。可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復工。
首先，王燁沒買到體溫槍，營業的硬件不達標，而且店裡的員工還在老家沒有回京。最關鍵的是，即便營業，也沒有生意進門。“從春節到現在，沒有客戶諮詢過房子，一個電話都沒有。兩天前，店裡倒是來過一個人，但是來複印的。”在原定2月10日開工的日子裡，他卻拿出一張紙貼著玻璃門上，上面寫著“疫情期間，暫停門店接待”。
如同新冠肺炎在人體肺部的擴散，焦急、恐慌、憂慮等情緒也在人們心中蔓延。這場瘟疫不但打亂了原本有秩序感的生活，而且人們的工作和生命一樣，一瞬間變得十分脆弱。尤其是像房產經紀這樣無底薪的行業，對其從業者而言，這注定是一段異常難熬的日子。
圖/視覺中國
23歲的魏然，入行不足一年，是鏈家的一名基層房產經紀人。今年2月初，實習期已滿的他順利轉正，但他一點都不高興。按照這個行業的普遍規定，新員工在試用期3至6個月之間可以拿底薪，轉正後，則取消底薪，按照簽單金額分成。
“疫情剛來，我就轉正了，壓力好大。我是2月22號上班，到月底前這8天之內，如果我一套房都沒租出去，下個月的工資就很少了。”魏然想，要是自己能晚點轉正就好了，待在家也能拿到6000塊的底薪。可現在，如果一單沒開，他只能拿到公司預先支付的2000元基本工資，“這個錢算是公司先借給我們的，等以後成單，再從我工資里扣。”
作為國內第一大房產中介機構，鏈家多年來執行上述制度。然而對於其他中小經紀公司的中介來說，如果他們一個月都不開單，恐怕連一分錢都不會拿到。
座標成都，馬思遠正在為此發愁。“土豆都5塊錢一斤了，再不開單，就靠我現有的存款，只能撐到5月份，不能再多了。”已經工作6年的馬思遠，趕在2018年成都樓市限購前，貸款買了一套房，每月月供2000元，房子今年準備裝修。現在的他，和朋友合租在一個三居室，幾個人分攤下來，一個月的房租水電也不到1000元。
儘管房貸和租金壓力都不算大，但疫情的突襲還是讓他猝不及防，“電話沒接到幾個，基本都是網絡諮詢的多，量的話跟以前差不多吧，但是一單都沒開。”馬思遠不敢想象，要是照這個情況發展下去，未來的幾個月，他很有可能入不敷出。
在北上廣深，有多少個王燁和魏然？在全國，又有多少個和馬思遠一樣，承擔著房貸、車貸壓力的房產經紀人，就快被這場疫情壓得喘不過來氣？每一家中介門店、每一個房產經紀人時常陷入一種焦慮狀態，無法自拔。
“我害怕員工離職”
即便門店無人造訪，即便一天很難接到一通客戶的電話，但王燁仍舊經常到自家的店裡轉轉，給屋子消消毒，給他年前養的幾條熱帶魚喂喂食。“雖然沒錢可賺，但也不能讓它們餓肚子呀。”
喂完了小魚，王燁坐在80平米的店裡，心裡感覺比在家踏實。儘管這裡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做，但他也不想離開。刷刷網上的新聞，看看疫情的進展，消磨一天的時間。“我為啥沒人來也要在店裡待會兒？房租3萬多塊一個月呢，剛交完一年的錢，要是不開店，一天1000多塊的成本就沒咯！”
王燁總覺得，待在店裡總能利用上點價值，不然每天的租金就完全、徹底地打了水漂。儘管他心裡知道，這並沒有什麼作用。
作為一店之長，王燁給AI財經社算了一筆賬，每個月他的固定經營成本是4萬多元，其中店鋪租金是大頭，佔到3萬元，剩餘的成本包含了每個月要交給21世紀不動產的加盟費，還有水電費和人員開支。為了節省成本，他在去年沒有招聘，三位老員工是核心的業務骨幹，由於行業沒有底薪的機制，所以在他的店裡，人員開支的成本比例也很低。
王燁表示，一般每年臘月二十以後，到正月十五之間，成交量和營業額都非常少，中介人員幾乎都在做租賃或者買賣的前期準備工作。據他回憶，2019年第一季度，他門店的營業額只有十幾萬，不過勉強應付房租還是沒有問題的。“目前來看，2020年第一季度能達到去年50%的營業額都很難了。”從1月到現在為止，王燁保守估計虧損了將近7萬元。
“現在都靠之前攢的錢，舉個不恰當的例子，我感覺我們有點像棕熊，在能吃的時候要多吃，在沒有吃的時候，只能要靠以前儲備的能量過活了。”王燁說，以現有的存款，自己還能支撐半年左右，“要一直這樣，員工也不會等你的，大家都有房貸、車貸，有些經紀人還有孩子要養，要是兩三個月看不到希望，肯定會有離職的想法。除非老闆增加底薪，給他們養在這裡，但無形中就增加了成本。”
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王燁，不能再增加無效的人力成本了。眼下，他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出開源節流過難關的辦法。
曾經業績好的時候，比如去年12月，他的團隊共賣出4套二手房，賺取佣金高達30萬元。王燁說，自從2017年317樓市新政出臺後，此後的兩年裡，北京樓市整體的銷售量不算火爆。58同城、安居客的數據顯示，自2019年7月以來，北京二手房掛牌價格連續6個月下降。其中，2019年12月的掛牌均價為58570元/平方米，比6月下降了2.6%。
圖/視覺中國
不過，常年負責二手房買賣的王燁還是發現，去年12月，北京二手房市場從成交量上有所反彈，部分二手房業主採取以價換量，房子開始流動起來。根據貝殼研究院的統計，2019年12月，北京二手房網籤量為14162套，環比漲幅達到15%，連續兩個月上漲。這一水平是2019年的月度第三高點，僅次於“小陽春”時期的3月和4月。
“在12月份的買賣過程中，我們就發現客戶有換房的緊迫感了，剛剛看到一些期望，結果疫情的出現，讓這種勢頭戛然而止。”王燁嘆了一口氣，非常惋惜，本想著過完年後，好好多談幾單生意，但明天和意外卻不知哪個先來。
在王燁看來，疫情能在4月份結束，他就謝天謝地了。至少，房產中介能夠恢復帶看工作，有了線下的交流和麵對面的溝通後，成交幾率總比現在要大得多。
沒有人甘心被摧毀
疫情之下，一切不可預知的風險都讓人害怕。害怕被感染、害怕沒工資、害怕生活用品不夠用。但最怕的，是不知道這場無硝煙的戰爭還要打多久。
馬思遠在考慮要不要回巴中的老家，“在成都待得太煩了。我朋友圈的置業顧問還有渠道人員還都在老家沒回來呢。”魏然也對接下來的日子感到茫然，自己剛畢業，就遭遇了全國性的黑天鵝事件。作為一個沒有客戶資源的中介新人，他還能堅持多久？
近期，針對2020年新型冠狀病毒對中國房產經紀影響，貝殼研究院聯合中房經聯對全國近2600名房產經紀行業從業者進行了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接近九成經紀人開展業務受到明顯影響，超六成認為其撐不過6個月，但從業時間越長，經紀人行業信心越充足。
貝殼研究院監測，2020年1月，鏈家18城二手房成交量環比下降38%。2019年包含春節因素的2月份二手房成交量環比降幅是29.8%，今年的降幅明顯比去年擴大。今年春節假期期間（1月24日～30日）的成交量，較去年春節假期（2月4日～10日）也下降了61%，其中杭州、濟南、廊坊、南京、青島、天津、西安、煙臺、長沙有10個城市在春節假期期間0成交。
圖/圖蟲創意
數據背後，是一個個為形勢所困的房產中介。他們想使勁兒，奈何使不出來。由於疫情發展的不確定性，各地恢復銷售時間待定。貝殼研究院預計，2020年第一季度全國重點城市二手房成交量出現顯著性回落，樓市三四月份的“小陽春”難以出現，疫情對市場的影響至少持續到上半年。
在空白研究院發起的線上直播中，廣州鏈家總經理高軍表示，原本在歲末年初+春節的特定時間節點，大多數企業都會面臨現金流縮緊、人員流失的問題，而疫情推動了壓力的增大，延長了收縮的時間。
居理新房創始人王鵬認為，消費者的需求不會消失，目前市場上的客戶多為剛需消費者，在疫情結束之後，一定會有被壓制需求的爆發，但是要洞察到現有客戶需求的變化，通過線上服務工具滿足客戶的需求。
“總部給我們店東在線上開會時還說，目前以業務知識輸出和培訓為主，平時做好線上推廣和朋友圈的發佈，維護好老客戶，在線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業務。”在王燁看來，磨刀不誤砍柴工，先練好紮實的業務功底，穩定好經紀人的信心。
德佑品牌中心總經理徐東華表示，在經紀人作業環境變得較為艱難的情況下，仍然是有希望和機會的，“誰能率先收穫第一批次的帶看和成交，誰就能留下來。人留下，生意自然就能留下來。”
疫情之後，王燁需要重新讓客戶認識市場，一切從零做起。事實上，誰都無法準確預判疫情過後的中國房價，是漲是跌。尤其是對於“一房一價”的二手房而言，雖然從供需角度看，有換房打算的群體還有很多，但究竟有多少人願意在疫情後率先邁出第一步？即使是有9年豐富營銷經歷的王燁，也很難給出準確答案。
這幾天，王燁也在琢磨，怎麼和他店鋪所在社區的小區居民拉近聯繫。多年的忙碌，他已經沒有閒下來的習慣。既然自己總要來門店轉轉，不如做些服務社區居民，又能刷臉的事。他在朋友圈宣佈，鑑於疫情期間老師給小朋友們線上留作業，家長不方便外出打印的情況下，他的店鋪免費為小朋友們打印作業，“家長只要微信發我電子版本就行，每天上午10點到下午4點，隨時打印隨時可送。”
雖然不知道疫情何時會徹底消退，生活何時能恢復到往日的秩序，但房產經紀人們還在自己的崗位上做著努力。一場大疫，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也沒有人甘心被摧毀。
（文中王燁、魏然、馬思遠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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