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國維的美學觀點——看張愛玲《半生緣》中的美學關照

《半生緣》 是張愛玲的作品中,廣為大眾熟知的長篇小說。《半生緣》在本質上是比較接近張恨水等“鴛鴦蝴蝶派”的風格。不過,這綺婉而哀傷的故事仍深深感動了讀者,因它跨越了言情小說的困境,以四十年代的上海舊家庭作場景,反映出當時的社會,充分表現出時代變遷下蒼涼的意味,並且超越時空的限制,寫出了人性的黑暗面及光明面,從婚姻關係和封建禮法的社會規制中,去探索人生的意義。

本文擬以王國維的美學觀點切入,論《半生緣》中所發散出來的獨特美感。

一、《半生緣》中的美感關照

王國維藝術觀的根本點在於藝術能夠使人脫離生活意欲而入審美靜觀,在靜觀中獲得審美快感與滿足。美之中又有優美與壯美之別。今有一物,因人志利害之關係,而玩之而不厭者,謂之曰優美之感情。若其物不利於吾人之意志,而意志為之破裂,唯由知識冥想其理念者,謂之曰壯美之感情。

張愛玲在〈自己的文章〉中曾說小說的主題最好“讓故事自身去說明”。 看《半生緣》小說之名,即知指的是幾段半生的緣分。而筆者以為《半生緣》的幾段緣分糾結中,壯美與優美的效果接序輪現,我們見到了壯美的澎湃,與優美的澹然,尤其優美可視為貫穿全書的表現方式。

曼璐早年為了負擔家計,犧牲學業及自己的前途,下海作了舞女,以書中前半段的敘寫來看,她犧牲自己,照亮家人的偉大情操,的確能令人興起一種仰之彌高的的崇高感;而曼楨被鴻才糟蹋過後曾以活死人的姿態,作為對現實不滿的無聲抗議,所幸後來對人生有新的體悟,引發了她女性的自覺,最後仍能自主婚姻和人生,這些來自現實社會壓迫而形成的崎嶇人生,在主角人物不服輸的奮鬥中,顯得壯美而令人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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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更多的美感表現是優美。一般來說,作為人類真與善相統一的實踐活動是靜態的,其形式是和諧的,人們在觀照這種和諧的靜態的實踐結果時獲得一種優雅平靜的喜悅,這類對象便是優美。下引書中的三段緣分以見其優美表現:

(一)顧氏姊妹與張豫瑾

張豫瑾與顧家姊妹均有淵源,本來與曼璐青梅竹馬的他,後又移情於曼楨身上,其中一段描寫看來平淡,卻頗有餘韻無窮之感:在最初的一剎那,他還當是曼璐——六七年前的曼璐。……曼楨把一杯茶喝完就走了。豫瑾卻一直有些惘惘的。……現在又和他們一起吃飯了,只少了一個曼璐。他不免有一種滄桑之感,在那黃黯黯的燈光下。

看來平淡無奇的一段文字描寫,點出了幾個線索,為什麼豫瑾會覺得“惘惘的”?又從何而來的“滄桑之感”?當是為了曼璐。乍見曼楨之時,又將從前他們共有的美好給喚了回來,在曼楨身上看到了六七年前,正和自己相戀的曼璐。曼璐和曼楨的相似於前經已提過,與曼璐過從的男性幾乎都在曼楨的身上,看到過去的曼璐,這是一種情感的“喚起”。因此豫瑾移情到曼楨身上,並不令人驚訝。但曼楨畢竟不是曼璐,她既已有了心上人沈世鈞,自不可能再接受豫瑾的情意,

豫瑾傷心地欲回六安時,“真正的”曼璐出現了,表面上是勸豫瑾忘了她這個人,別再苦等下去,實則希望藉由豫瑾的出現,撫平她遭受鴻才侮辱的委屈,找回昔日記憶裡的溫柔。可是,在豫瑾眼中:

一抬頭,卻看見一個穿著紫色綠絨旗袍的瘦削的婦人。……他簡直說不出話來,望著她,一顆心直往下沈。……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再也找不出一句話來,腦子變得像洗過了一樣。兩人默默相對,只覺得那似水流年在那裡滔滔地流著。

曼璐的出現,對豫瑾無疑是一個相當大的打擊,昔日的那個單純可愛的少女,竟變成眼前這樣一個粗俗蒼老的婦人,他一直懷抱著當初的夢想,因此見了曼楨自然有著一種移情作用,在他的心裡,曼楨可以說是記憶中曼璐形象的延續,但當真正現實中的曼璐出現時,整個粉碎了豫瑾的理想,他那“紫色的姊姊”如今簡直像個裹紫袍的陌生人。他羞於承認這個陌生人是他真心相待過的,於是同曼璐交談時,他否認了過去和曼璐的一切:“人總要變的,我也變了。我現在脾氣也跟從前兩樣了,也不知是年紀的關係,想想從前的事,非常幼稚可笑。”豫瑾的一番話語,將曼璐的滿腔熱情給澆熄了,連穿在身上的那件紫衣,都覺得如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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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可悲的二個人,彼此珍惜著對方最初也是最真的情意多年,卻又互相傷害!當然,以曼璐來看,她變成現在這樣一個蒼老婦人,實非出於本願,豫瑾的否定,實在太過殘忍,然而由豫瑾的觀點出發,他心懸多年的思念,在曼璐身上遭到破壞,卻在曼楨身上得到實現,無怪乎豫瑾會有迴避曼璐、追求曼楨的舉動出現。

書中出現“惘惘地”、“淡淡地”、“似水流年”等字眼,看似輕描淡寫的場景,其中經歷幾年的人事滄桑?幾番人事變化?看似平淡的敘寫,實蘊藏了無限欷噓。

(二)顧曼楨與沈世鈞

曼楨與世鈞的戀情堪稱是全書前半部份最溫馨、也最令人感動之處。當曼楨丟了隻手套時,世鈞披夜出尋找著了手套,也贏得了曼楨的心。後當曼楨遭到祝鴻才強暴之後,她仍一心期盼著世鈞會來救她出去,同世鈞訴說自己的遭遇,世鈞會溫存地待她,會努力地重建她幾乎破碎的世界。在曼楨感到最痛苦的時候,是這個信念給了她生存的勇氣;直到逃離了祝家,輾轉得知世鈞和翠芝結婚的消息,使曼楨原本幾乎破碎的世界,頃刻間裂成片片飛屑。張愛玲在描寫曼楨由叔惠處得知這個消息後,以她走路經過的景物為背景,用看似平淡的筆法,間接寫了她內心的澎湃。

只因先前有過爭執,只因相信了曼璐的一面之辭,世鈞不信任同他相戀多時的曼楨,他將送給曼楨的紅寶石訂婚戒指憤而丟在路旁,也丟棄了曼楨的一番真情摯意。水晶以手套作為兩人感情的象徵:

從泥濘拾回來的紅絨手套,好容易經過兩人感情的鍛燒,鑄成一隻紅寶石戒指,卻又抵不過命運的撥弄,被矇在鼓裡的世鈞委棄於地,惜哉!

當初純美無暇的愛情,在曼楨遭強暴之後,世鈞的別娶,註定了一段無法開花結果的“半生”緣,世鈞的負情,母親的迂執、姊姊的盤算令曼楨對這世界幾乎死了心,孩子榮寶成為唯一支持她生存下來的動力。即使她嫁給祝鴻才,心底對世鈞仍未有一刻或忘,而後鴻才覺得曼楨已不若當年的嬌美可愛,眼神常痴痴呆呆的,他心中嚮往已久的女神,已完全走了樣,曼楨的恍惚木然、心如死灰、身直似行屍般無所知覺,實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悲痛,當世鈞傷透了她、滅絕了她最後一點希望時,她就當自己死了,但為了照顧榮寶,曼楨還是得繼續無知覺地活著。因為她的堅強剛毅,即使再痛苦哀傷,也不會自絕生命,她仍留著生命去做心中認為該做的事——即使早已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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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世鈞同翠芝結了婚後,心中對曼楨並未真的完全放下,他燒去了所有和曼楨有關的對象,包括了照片和信件;他知道,他得全力忘了曼楨,來做個負責的丈夫。但當偶然翻出從前曼楨寫給他的信時,世鈞的思緒又飄回了十四年前,同曼楨相戀相知的時光,他只能緬懷往事,遙想此刻的曼楨正做些什麼?世鈞一直將曼楨擺在心深處,他怕看與她有關的事物,只怕會再觸動心絃,這是一種“忍情”的行為,然情之深也,忍亦不易也。

就在叔惠的家中,這對心念對方多年的愛侶見了面,幾經人事變化,風雲蒼桑:

曼楨道:“世鈞。”她的聲音也在顫抖。世鈞沒作聲。等著他說下去,自己根本哽住了沒法開口。曼楨半晌方道:“世鈞,我們回不去了。”他知道這是真話,聽見了也還是一樣震動。她的頭已經在他肩膀上。他抱著她。

她終於往後讓了讓,好看得見他,看了一會又吻他的臉,吻他耳朵底下那點暖意,再退後望著他,又半晌方道:“世鈞,你幸福嗎?”……(世鈞道:)“我只要你幸福。”

他在絕望中摟得她更緊,她也更百般依戀,一隻手不住地摸著他的臉,他把她的手拿下來吻著。……他在桌子上握著她的手,默然片刻,方微笑道:“好在現在見著你了,別的什麼都好辦。我下了決心了,沒有不可挽回的事。你讓我去想辦法。”曼楨不等他說完,已經像受不了痛苦似的,低聲叫道:“你別說這話行不行?今天能見這一面,已經是……心裡不知多痛快!”說著已是兩行眼淚直流下來,低下頭去抬起手背揩拭。

世鈞和曼楨只有絕望,二人都清楚再也回不去從前了,世鈞說的那話,雖說令人感動,但畢竟是一時之言,真要同翠芝離婚,再和曼楨在一起,也實在不易。曼楨只能淚流滿面故作滿足地安慰自己和世鈞:“不知道有多痛快”,兩人心裡都明白,他們都必須屈服於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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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情感和時間比起來,無論如何也賽不過,尤其是平凡的男女。這一對歷經滄桑的情侶把最後的一點溫熱也弄涼了,這對於他們以前的情感也是一種極大的嘲諷。於是“就跟死了的一樣”,曼楨和世鈞在館子裡訣別,葬心於此,從此後各自天涯,伴著回憶中的彼此,低味往昔的甜蜜,成了永遠的失落。

(三)石翠芝與許叔惠

當世鈞的眼中只容得下曼楨的美麗與獨特時,翠芝的時髦、漂亮、天真、矜持與倔強,同時也吸引著叔惠。說翠芝吸引了叔惠,毋寧說是叔惠以迥異於世鈞的活潑能幹與出色的外型,更快地擄獲了翠芝的心。

翠芝初見叔惠,只聽見叔惠與世鈞的答話,並無和叔惠直接對話,便“無故的卻把臉飛紅了”,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動作,使得一個矜持少女對這個男子的好感開始萌芽。在世鈞與叔惠一起送她返家時,世鈞和翠芝在馬車裡,空氣沈悶得沒什麼話說,而翠芝所能想到的問題則是:

“你在上海住在許先生家裡?”

“你們禮拜一就要回去嗎?”

“許先生是不是跟你一樣,也是工程師?”

這三個問題均與叔惠有關。為了怕自己的狗會咬叔惠,愛漂亮的翠芝可以冒雨去拉住狗兒,自己一雙淺色的繡花鞋因此而宣告報銷;二人去看電影,世鈞為了翠芝回去換鞋子,錯過了重要情節,而賭氣再看一場,翠芝和叔惠不但熱烈地討論著劇情,甚至“一鼓作氣,彷佛很大膽”地約了叔惠到玄武湖泛舟。當叔惠送翠芝回家時,因石太太看不起家境貧窮的他,態度很不禮貌,甚至“分明不拿叔惠當人”。翠芝對石太太的勢利感到生氣,也堅持送叔惠到門口,分手後,叔惠忘了世鈞家的住址,而叫住正往屋裡走的翠芝,卻意外發現“她臉上竟是淚痕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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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在《半生緣》裡對於情感的描繪,有正筆,有側筆,很費一番心思。有關石翠芝鍾情於許叔惠,始終是輕描淡寫,一直是藉由外在的形貌與動作來呈現,並未作深入的心理刻畫,這筆法和顧曼楨形象的雕塑不同。但儘管只用虛筆,卻是脈絡分明,很耐人玩味,使人對四十年代女性矜持與含蓄能有進一步的瞭解。

翠芝鍾情於叔惠這樣一個的事實,在上述行為中,已昭然若揭,她深心地關懷叔惠,對叔惠另眼相待,這份溢於言表的特殊感情,由她為了叔惠臉紅、落淚的部份,讀者均可以感受到這位富家小姐敢於追求自己愛情的勇氣。叔惠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眼中的翠芝並未如世鈞所言的不招

人喜歡,她是沒什麼大小姐脾氣的、挺可愛的一個姑娘。世鈞素來不喜翠芝,評語自然不會太好,而翠芝對叔惠的刻意示好,更是兩人觀點截然不同的主因。叔惠對翠芝也是相當有好感的,水晶認為:

毛毛雨,像霧似的,象徵叔惠翠芝的情感混沌初開,尚在撲朔迷離階段。然而,雖然叔惠感到自己置身事外,其實已經不自覺地愛上了石翠芝,所以不期而然地同情她,替她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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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毛毛雨作為兩人相會的場景,別有一番情調,雨中共行,看作兩人情感的混沌不明,欲拒還迎的態度,欲前不前的少女情懷,頗具“無邊絲雨細如愁”之美。在和翠芝的相處中,叔惠慢慢地喜歡上她,但卻因和翠芝的家世相差太多,驕傲的他不想被人以為高攀翠芝,而忍住了自己心底對翠芝的情意。在想到即將與翠芝分別,怕以後再也沒有見面機會時,“他有點惆悵”;甚至後來翠芝主動寫信給他,他也諸多顧忌地隔了很久才回了很短的內容,使得翠芝不再寫來信來了,他又“只有覺得惆悵”。這樣抑鬱著自己的情感,使得叔惠總對翠芝的情意感到惆悵。聽到翠芝要嫁給一鵬時,這個意外的打擊,他束手無策地空對著自己生氣,而“感到一陣淒涼”。

叔惠一直以為自己並非缺少勇氣,只是要顧慮到翠芝的家庭、翠芝本人及他自己未來的事業,而不得不壓抑住自己的感情。筆者並不以為如此,叔惠對於翠芝的態度,實在是很不勇敢的:

他明明喜愛著翠芝,翠芝當然也清楚叔惠對她有著相當程度的好感,但他卻始終欲拒還迎地推拒著翠芝,只因上述那三個自以為是的冠冕堂皇理由,任由翠芝與他人訂婚,自己只是自顧自的感到惆悵、淒涼;聰明幹練如許叔惠者,此等懦夫式的行徑,實在令人很難苟同。直至翠芝與世鈞結婚那天,叔惠忘形地“藉酒壯膽”,緊緊握住了翠芝的手不放,翠芝也熱烈地回以注視,這才是他們真正釋放出自己情感的一種表現。

十年後,事業有成的叔惠歸國,兩人再見時,滿腔熱情一如當年,未曾稍褪。翠芝為了招待叔惠,準備得極其周到,知道和叔惠一道吃飯,更是煞費苦心地悉心裝扮,世鈞心想:

翠芝倒真不顯老,尤其今天好像比哪一天都年輕,連她的眼睛都特別亮,彷佛很興奮,像一個少女去赴什麼約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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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和叔惠吃飯時,翠芝也忍不住“淌眼抹淚”的,即使最後得知叔惠的妻子典型,都離不開和自己相同的特質,她的滿足仍是帶著淒涼的意味。而叔惠這一輩子都終將生活在對翠芝的憧憬中,因他知道她是他的知音,也是他心底永遠的缺憾。這正是張愛玲筆下一種蒼涼美感的表現。


二、獨樹一幟的蒼涼美感

張愛玲以獨特的蒼涼風格表現《半生緣》的悲劇形式,形成讀者觀賞後的美感觀照。她所創造的“蒼涼”世界確實耐人尋味,不但可從其中追尋到時代陰影,更可瞭悟到作家自成一格的世界觀。張愛玲在〈自己的文章〉中,曾提及對蒼涼的看法:

我發覺許多作品裡力的成分大於美的成分。力是快樂的,美卻是悲哀的,兩者不能獨存在。『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一首悲哀的詩,而它的人生態度又是何等肯定。我不喜歡壯烈。我是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壯烈只有力,沒有美,似乎缺少人性。悲壯則如大紅大綠的配色,是一種強烈的對照。但它的刺激性還是大於啟發性。蒼涼之所以有更深長的回味,就因為它像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

她用蒼涼來表現對人生的看法,將它視為現實生活的反應。而誠如張愛玲所言,她常用一種參差對照的手法,表現蒼涼感,但並非意指善與惡,真與偽的衝突(如大紅與大綠的對比),而是以另一種無絕對性的差異(蔥綠與桃紅),來表現出“參差對照”的效果。

讀者可由《半生緣》中清楚感受到作者所運用到的方法,的確遊走於雙向之間,而不趨於絕對化,理想的愛情落空,與現實環境的錯結,《半生緣》幾對男女所帶給讀者的感受,除了為他們的錯誤抉擇扼腕,也同情他們在當時時代環境下的無奈。而王德威則以為參差對照,源出於張愛玲對顏色調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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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和諧色彩,太過乏味浮淺,顯不出特殊的美感;而紅與綠的搭配雖然新鮮,卻直率地缺乏回味,因此參差對照應該是:“寶藍配蘋果綠,松花配大紅,蔥綠配桃紅”。於是讀者在閱讀《半生緣》時,會感受到蒼涼的意味,心中主觀地、自發地認為它美,此美感乃起於形式的觀照而不起於慾念的滿足。而這樣的美並不等於“崇高”, 讀者並不因為《半生緣》有著多艱深高奧的思想,才認為它美,而是《半生緣》中蒼涼的意味及故事感動了讀者,讀者在不涉及理性成分的因素下,所興起的美感對照(至於其所代表的主題思想及意義,可視為美感以外的藝術價值)。


因此,張愛玲筆下所要表達的時代是荒涼的,時間流逝所帶來的也是荒涼;一幕又一幕的景象亦如荒原般荒涼;但她所建立的“荒涼美學”真正的核心是人際的、人情的。她不寫高遠的英雄俠士,而選擇了“庸人俗事” 作為她蒼涼美學的內容,雖然有人以為張愛玲筆下只是一個“死世界”也有人以為其世界如同一軸精美、綺靡的工筆長卷畫,年深日久,已泛出歲月幽黯的淡金色,並充滿了文明的末日感與頹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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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張愛玲在《傾城之戀》再版序文中所言:

生命也是這樣的吧——它有它的圖案,我們惟有臨摹。所以西洋有這句話:“讓生命到你這裡。”這樣的屈服,不像我的小說裡的人物的那種不明不白,猥瑣,難堪,失面子的屈服,然而到底還是淒涼。

於是在惘惘的威脅中,讀者們仍能感受到張氏獨特的淒涼美感。

三、結語

張愛玲浪漫化、主觀化的敘事方式及獨樹一幟的蒼涼美感,對後世文壇著實影響頗深,也得到讀者的莫大回響。在時代性及蒼涼美感上,張愛玲有著獨樹一幟的風格,她對於文字有著超乎常人的驅策能力,常能以“庸人俗事”為主題,精確地寫出人物性格的特殊性及普遍性,讀者們不但會對小說人物的鮮明性格印象深刻,更會因通感而心有慼慼焉。尤其在美感呈現上常令讀者有一唱三嘆的驚喜,於《半生緣》中,全書以悲劇適切地表現出美感共流的現象,使得全書瀰漫著一股張氏獨特的蒼涼感,正是張愛玲特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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