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7 疫情中的武汉作家们

□大河报·大河客户端记者 张丛博

在灾难和不幸面前,以文字为业的作家,常会感到一种无力和无用感。但在疫情笼罩下的武汉,我们看到了许多作家的身影,听到了许多作家的声音。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说过,身为作家,介入公众事务是一种义务。这些在场的武汉作家,是作家更是市民。他们记录日记,向外界传递真实见闻与所思;他们主动发声,为生活的社区疫情防控建言;他们付诸行动,力所能及募集短缺的防护物资。

百年前的鲁迅“弃医学文”,他深感学医只能解救肉体的苦痛,要真正解救自己的民族,首先要救治人的精神。如今当疫情袭来,冲在一线逆行而上的是医护人员,已无机会“弃文从医”的作家们,依然在坚守中担当。

本文根据公开报道综合梳理。

(一)异样

1月18日,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院长刘川鄂接到了外孙出生的信息,简单处理了些杂事后,于20日坐高铁赶到广州与女儿团聚。“后来官方宣布了疫情,想到自己是从武汉过来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忐忑不安和负罪感。”

最初,他并未把新冠肺炎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看到了发现不明肺炎并关闭华南市场的报道,听到的也都是“不传人”“有限人传人”和“可防可控”的说法。

1月11日至15日,刘川鄂列席了湖北省政协的会议。会议期间,不管是大会报告还是小组讨论,不明肺炎始终没有被作为话题。他在的讨论组有中西医名医和应急专家,也都没有涉及此事。不久之后,一起参加两会的有位前市长染病去世了,“想想一两千人在一个大会堂,连续四五天坐在一起开会,也有点后怕。”

疫情中的武汉作家们

(武汉街道)

省政协会议结束后,刘川鄂15日晚来到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住院检查诸多慢性病。此时不明肺炎外面传闻已久,他临入住时,心里面也有一点疙瘩。由于当时天气较凉,又刚好咳嗽,他就戴了口罩。而华中科技大学的一位教授,比他晚几天去同济看牙病,却不幸被传染了,不治而逝。

同时参加省两会的还有湖北省政协委员、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会上,他提了条建议:湖北需要一座文学馆承载文化记忆,一座文学馆不仅能承载一个地区的文化记忆,还是打通过往与将来的“时光隧道”。他没有想到,时下湖北正在步入一场战“疫”,并终将被历史铭记。

在此之前的1月4日,李修文戴着口罩去南宁出差,同行的一位青年作家凭直觉说,情况可能比较糟。他还认识另一位年轻人,在大年三十晚上发烧了,高度疑似,但没有办法确诊,没有办法住院,“他们内心的焦虑、压力,你都能感同身受”。

疫情中的武汉作家们

(医护人员在一线战斗)

1月17日,湖北省文联主席、作家刘醒龙去协和医院看眼科,一名看上去很娇弱的女医生见到他后严厉地责问:“你为什么不戴口罩?”从医院出来时,刘醒龙接到兰州一位诗人电话,说什么也要寄十包口罩过来,他当时觉得太小题大做,但后来这些口罩还是派上了用场。

两天后,刘醒龙再去协和医院,发现有些异样,20日又去了武汉市中医院,才发现整个气氛完全不同了。他听到相关医院已有一批医护人员出现感染。

(二)“封城”

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封城第二天,李修文原本准备一早就回湖北荆门老家过春节,结果无法成行。而老家也有几百例感染新型肺炎,父母的情况让他非常担心。走不了,他去买了很多菜囤积着。

“封城”后的几天,日常生活成困境,开始缺乏食品蔬菜,超市、菜场人满为患,几乎又成了“人传人”的危险之地。

疫情中的武汉作家们

(去购买生活必需品的武汉市民)

在小区微信群里从来不发声的武汉市文联主席、作家池莉,1 月 26 日发出了《给物业与业主的 6 条建议》。她建议社区街道和物业公司集体购买蔬菜,消毒车直接送货到小区,以“人不见人”的方式扫码支付。老弱病残家庭的粮食蔬菜,由社区工作人员送上楼。最后,小区业主们配合得很好。

池莉学过公共卫生,参加过流行病封锁隔离防治,深知早发现、早隔离才能最有效防止病毒传播。1997年,她将在武钢职业卫生防预站担任流行病医生的三年累积与担忧,写成了中篇小说《霍乱之乱》。

在这部小说中的题记中,她写道:“人类尽可以忽视流行病,但是流行病不会忽视人类,我们欺骗自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接下来,李修文认识的朋友染病的越来越多,他接到的求救也越来越多,他尽可能帮忙联系,但很快医院的朋友也帮不上忙了,因为连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自己得病了都住不上。他在协和医院有位朋友,还出现了缺防护服的情况。

疫情中的武汉作家们

(武汉一家小区的出入管理)

数日之后,刘醒龙得知,那位“责问”自己的女医生上了火线,成为重症病房的主治医生。当防护服等医用物资紧缺的消息传来,他开始联系天南地北的朋友,请求支援。很快,有作家朋友用快递寄出四千五百只口罩,又有朋友快递了20件防护服和200只护目镜。

在捐助医护物资的身影中,有一个举动堪称“硬核”的诗人面孔。他叫阎志,周华健演唱的《倾城之恋》就是由他作词,有一句歌词是“梅花落和樱花开,谢谢你正好也在,孤单的站台,你已经不在,带着一城回忆离开”。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武汉卓尔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湖北首富。

在了解湖北医疗物资大量短缺后,阎志马上采取行动,在6天时间内,全球采购了300万个医用口罩、30万只N95口罩、近30万件防护服、32000副护目镜,用4架专机运回。此外,他还捐建了7家应急医院、3家方舱医院。

(三)日记

1月28日,钟南山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双眼满含泪水说:“武汉是能够过关的,武汉本来就是一个很英雄的城市。”

从家里的阳台向下望去,长江文艺杂志社选刊版副主编鄢莉,看到了被菜肆小店挤满的小街陈怀民路,它和附近的张自忠路、郝梦龄路一样,是以抗日战争中的民族英雄命名。

不时呼啸而出的救护车,和被洁白防护服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提示着她:目前正处于另一场战争时期。

疫情中的武汉作家们

(武汉街头的救护车)

1月29日,作家方方睡到中午12点,躺在床上翻手机,看到医生朋友发来的信息:多多保重,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不要出门。看到连续强调的“不要出门”四个字,心想恐怕这几天真是疫情的暴发期了,她连忙给女儿打电话。

此时,女儿正准备去小区超市买几个盒饭,方方劝她不要去。大年初一时,听说中心城区机动车将要禁行,就已经给女儿送去了一批保证她能活十天的物资。这个家庭细节,被方方写进了武汉“封城日记”中,这个日记成为全国各地许多人关注武汉疫情的窗口。

这个春节,对鄢莉来说,本来有一个期盼是年后入住新房。然而,正在装修中的房子,装修师傅没能在年前进场施工,眼看计划被打乱,师傅们信誓旦旦地保证,最迟在正月初十就会赶回武汉。当然,这是注定的一次失约。

在这期间,鄢莉听到了太多一线人员的处境和他们的付出,其中有这样两件她能亲身验证的事情:

一件是关于罩在防护服内的医生。熟人X的妻子是人民医院的医生,在检验科负责新冠病毒的检验。每天身穿厚厚的防护服,一天工作12个小时,不敢吃饭、喝水、上厕所。检验工作是那么多,好像永远也做不完似的。每天下班之后,精神紧张得不愿和X说一句话。有人要通过她采访医院呼吸科的医生,她回答说没有必要,他们不会开口的,第一批冲上前线的医生已经都傻了,他们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才能恢复正常。

另一个故事的主角是派出所的民警L,接到的任务是把重病人从楼上抬下去。

有一次,三个人抬一个病人,因为病人是软的,放背上放一次滑一次,只好找一把椅子一起抬,病人坐在椅子上东倒西歪,十米的距离中途歇了三次。好不容易上了电梯,三人浑身是汗,护目镜都起雾了。往警车上抬更艰难,病人没戴口罩,他的头时不时和病人碰在一起。到医院门口等了一个小时,家属轻轻地告诉他们,病人可能已经走了,没了脉搏也没了呼吸。

疫情中的武汉作家们

(运送病人现场)

每天接触大量信息的冲击,刘川鄂“每天心里面都是堵着的,几乎每天都流了眼泪”,为那些感动自己的医护人员和爱心人士的故事,也为那些无辜的受难者。方方在日记中也写道:“川鄂(湖大教授)说,他每天都想大哭一场。谁不是呢?”

作家叶倾城的家是一处老小区,非常时刻,所有人都龟缩在屋内,但保安还不能不守着大门。她在武汉“围城日记”里说,自从外面有肺炎之后,“看门大爷”老婆就不让他回家睡觉了,因为家里还有孙儿,觉得他天天在外面,会把病毒带回家,他就只能睡在门房的小床上。晚上,他就开着大灯,盖着军大衣凑合着睡一觉。“什么时候疫情结束,他能睡回他老婆身边呢?”

(四)希望

2月5日,叶倾城收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大姐同事的母亲,靠着吸氧机的帮助,慢慢好起来了。

几天前,她大姐同事的母亲疑似,没有床位,医生建议在家吸氧,他到处求借,刚好大姐说家里有。来取吸氧机时,为保持无接触,叶倾城从门里把吸氧机推到电梯里,按了到一楼的键,对方再把呼吸机扛上了车。

疫情笼罩之下,作家们与普通人一样,只能在家中自我隔离。刘醒龙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录的一段小视频中说:“作为武汉人,唯一可做的事情是,守住心、守住门、守住家、与900万武汉人守住这座城!”

疫情中的武汉作家们

在巨大的恐惧和困惑之下,所有的人都在猜疑和苦熬。当有人对李修文说“你可以写作啊”,他的第一感觉是“那怎么可能”。他说:“很多作家在写目前的灾难,但我写不了,就算要写,也希望自己多一些冷静和理智,而且我认为灾难文学的唯一伦理,就是反思灾难。”

关于灾难文学,疫情发生以来,文学圈里有不少讨论的声音。刘川鄂理解并尊重那些无法动笔的作家,“轻率的表达是作家的失职。灾难文学必须有与灾难相匹配的尊严,不要轻易地鸡血上身而损耗了艺术本身的尺度和尊严。”

2月17日本是湖北大学节前计划的开学时间,但疫情仍在阻挡刘川鄂和许多师生的脚步,学校体育馆也被征用为方舱医院。

疫情中的武汉作家们

在接受中新社专访时,刘醒龙呼吁:“不论最终是完胜还是惨胜,我们要为这个城市立一座纪念碑,伫立在武汉的两江交汇之处的南岸嘴,因为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是值得纪念的,都是为保卫这座城市而奋战到最后一分一秒的英雄。”

2月19日,池莉在第28天隔离时写下:“又一个黎明来临,拉开窗帘,东方既白,太阳照常升起,这个时刻,我们必须忍住悲伤,克服畏惧,去希望窗外的希望。”

(配图均为大河报豫视频素材)

新民周刊《李修文:灾难文学的唯一伦理, 就是反思灾难》

当代作家评论《鄢莉:封城笔记:即便我告别这个世界,我也祝愿这座城市依然繁荣美丽》

现代快报读品周刊《刘川鄂:灾难文学必须有与灾难相匹配的尊严》

现代快报《池莉:隔离就是战争!战争必须让廉价的爱与情走开!》

方方的武汉封城日记

中国新闻社《作家刘醒龙:无论完胜惨胜都要为武汉立座纪念碑》

叶倾城的武汉“围城日记”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