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黃薇
陝西西安大明宮遺址公園。
“生作長安草，勝為邊地花”，這是唐人深厚的長安情結。作為長安核心地標的大明宮，更是以非凡的藝術想象力、恢宏的氣勢，巧奪天工的結構，見證了大唐前所未有的榮耀。它曾是世界規模最大的磚木結構宮殿，佔地350公頃，面積相當於4個紫禁城，可惜毀於唐末戰火，今已不存。如今在故宮走上一圈頗費腳力，讓人感慨皇家氣派的盛大莊嚴，想來千年前的大明宮該是多麼讓人震撼難言。
唐長安城源自隋代都城“大興城”，唐代隋而立，仍以隋帝建造的太極宮為皇宮。隋文帝時的設計以《周易》的乾卦理論為指導，太極宮因此被安排在都城北部中央的位置，是長安城地勢最低的一塊窪地。夏天經常下雨，氣溫高，太極宮潮溼而燥熱，其實並不宜居。
唐太宗多年征戰，一身傷病，每年夏天來臨，他都要出長安城，到距三百里外的九成宮避暑。九成宮也是隋代遺留，隋文帝楊堅就猝死於此，當時流傳他是被暴虐成性的兒子隋煬帝楊廣所殺。李淵患有嚴重的“風痺”症，但或許是忌諱這個背景，已成太上皇的他卻不願跟隨兒子前往九成宮，讓皇帝為難。貞觀八年（634），唐太宗決定就在長安城為父親修建一座避暑夏宮，選址在長安宮城東北側的龍首原上，新宮殿稱為永安宮，後更名為大明宮。工程開始的翌年，李淵就去世了，大明宮的營建戛然而止。
玉鷹首，唐代，1979 年西安市新城區唐大明宮遺址出土
大明宮再次開建，已是龍朔二年（662）的春天。大唐立國近半個世紀，威望日隆的帝國需要一座與之匹配的皇宮，它的定位不再是皇家避暑的離宮別殿。據有限的史料推算，參與大明宮營建的工匠，很可能達到數十萬人。國庫劃撥了帝國十五個州的賦稅收入，又停發了長安各級官員一個月的俸祿，以支持這個超級工程。工程的監造者是司農少卿梁孝仁，設計者卻在史書中片語難尋。現在只知道《步輦圖》的作者、大畫家閻立本擔任了“將作大匠”一職，雄偉壯麗的如雲殿宇，想必集合了帝國中最傑出藝術家的智慧與心血。
大明宮由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等宮殿群組成南北中軸線，三大殿營造出逐步升高之勢，分別對應外朝、中朝和內朝。宮城共有九座城門，南面正中為正門丹鳳門，一般的城門只有3個門道，而丹鳳門有5個門道，“很可能是中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門”。
《唐明皇招飲李白圖卷》，明，杜大綬，現藏美國波士頓博物館
進入丹鳳門便是一個縱深630米的廣場，廣場盡頭是主殿含元殿，巍峨的殿堂坐落在三層大臺上，臺基東西長約75.9米，南北長約42.3米，高出地平面整整15米。東西兩側修建了兩條平行的坡道，由丹鳳門北望，坡道宛如龍垂其尾，又稱“龍尾道”。也因坡長階高，而被年邁大臣視為畏途。大中十二年（858），宣宗在含元殿卜尊號為“聖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當時太子少師柳公權八十高齡，從坡下步行至殿前，力已委頓，將封號誤聽成了“光武和孝”，結果被御史彈劾，因此還被罰了一季俸祿。
含元殿東南和西南方向分別有三出闕翔鸞閣和棲鳳閣，各以曲尺形廊廡與主殿相連，整組建築呈“凹”字形。在唐人的詩歌中，指代翔鸞閣和棲鳳閣的“北闕”也發展為一個常見的意象，成為長安乃至唐王朝的代名詞。含元殿建造時充分利用了龍首原的高地，站在含元殿上向南眺望，偌大的長安城盡收眼底，視野相當開闊。王維有詩云：“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形容其氣勢之巍峨壯觀。日本全面學習大唐時期，仿照長安城的形制建造了都城平城京，仿照大明宮修建了皇宮平城宮，平城宮的正殿大極殿幾乎是含元殿的微縮版本。
《貴妃上馬圖》
盛大的慶典一般在含元殿舉行。宣政殿為皇帝臨朝聽政之所，其東邊是門下省，西邊是中書省，弘文館、史館、御史臺館等官署也分佈在周圍。宣政殿的朝會結束後，官員們就前往各自的辦公場所。紫宸殿是皇帝日常活動之所，日常一般議事多在此殿，故也稱“天子便殿”。入紫宸殿又稱為“入閣”，能入閣與皇帝商議軍國大事，被大臣們視為榮耀。
三大殿以北，是皇家居住生活區。中心引龍首渠水入城形成人工湖泊，即太液池，有天鵝野鴨嬉戲出沒其間。白居易《長恨歌》中有云“太液芙蓉未央柳”。“解語花”的典故也出自此處，據《開元天寶遺事》中記載，太液池中有千葉白蓮數枝盛開，丰姿嬌媚，皇帝與貴戚在此宴賞，玄宗指著楊貴妃對左右道：“爭如我解語花？”意思是這些蓮花哪裡比得上貴妃這位善解人意的如花美人呢？
後庭最為顯赫的宮殿是麟德殿，被認為是“唐代形制最複雜的一座宮殿”，三重殿造型再加上第二層的，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麟德殿建築在面積一萬平方米的大臺上，總面積超過了5000平方米，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木結構單體建築”。樑柱和屋簷之間，巨大的斗拱層層疊加，錯落有序，屋簷向外伸，有如巨鳥翅膀一樣高挑上揚，華美而不失輕靈。這裡是大唐等級最高的宴會廳。公元703年，女皇武則天在此設宴款待日本遣唐使粟田真人，唐代宗也曾在此一次歡宴神策軍將士3500餘人。
李白效力的翰林院，就位於大明宮麟德殿的西邊。他的《效古二首》其一，有寫到自己在宮裡上班的觀感：“朝入天苑中，謁帝蓬萊宮。青山映輦道，碧樹搖煙空。謬題金閨籍，得與銀臺通。待詔奉明主，抽毫頌清風。歸時落日晚，蹀躞浮雲驄。人馬本無意，飛馳自豪雄。入門紫鴛鴦，金井雙梧桐。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豐。快意且為樂，列筵坐群公。光景不可留，生世如轉蓬。早達勝晚遇，羞比垂釣翁。”蓬萊宮即大明宮，飛揚快意滿溢文字，最後一句不忘自得：比起八十多歲才與文王相逢的姜太公，還是要詩酒趁年華，早點得志騰達的好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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