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3 日常生活中的鲁迅是什么样的

大陆新村九号——鲁迅先生人生的最后驿站,位于上海虹口区、当年的日租界。情感上民族主义者的鲁迅先生是生存上的现实主义者,与日本文化渊源尤深的鲁迅先生选择这里,乃是出于生存的现实选择,对于这份无奈,他只好用“且介亭”(半租界的亭子间)来命名一本杂文集以自嘲。

日常生活中的鲁迅是什么样的

较外滩的光鲜热闹,我更爱虹口的朴素安静。大清早,大陆新村弄口,就有人晒了一簸箕白花花的腌萝卜。这栋三层联排别墅里,多户人家早早将衣服、被褥晾在伸出窗外的栏杆上,附近早点摊前人头攒动,如此氛围,极容让人产生鲁迅先生一家仍生活其中的幻觉,仿佛走慢点,兴许还能碰上他们,也仿佛早点铺里还能找到鲁迅先生用来包油条的手稿。

故居八点钟开馆,一贯认真的上海人坚持到点开放。只好手捏门票,和蹲在门口一张靠椅前看早报的保安,一起等时针指向八点。我是当天唯一的游客,故居里到处是探头,也禁止拍照,那位尽职的保安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一声不吭,令我不由得联想到鲁迅先生笔下的租界巡捕。

上海的鲁迅故居不止一处,而我最想看这里。应该说,鲁迅先生在大陆新村九号的生活还算稳定:有“乖姑”许广平的全职照料,有“小乖姑”海婴的陪伴,他选择了在家专事写作,不再兼职教书。写作多在夜半,遇有叫春的猫来搅局,他则以空香烟罐轰赶。他一般是上午补觉,下午会客。若无来客,则看报、读书、带孩子。要么就是看电影,或者生病。而看电影则多半为迁就海婴。所以,在对面楼里蹲点很久的沈醉发现:所谓斗士的生活,原来不过如此。

日常生活中的鲁迅是什么样的

故居一楼有个小院,海婴曾在此种过南瓜,其中一只大的,还被鲁迅先生送给了日本书商内山完造。一楼的餐厅和客厅,为一排玻璃屏风所隔,日常吃饭在里间,遇有来客多时,才打开屏风。一次,海婴和小朋友玩耍时,不小心推倒玻璃屏风而割破了手,闻声从二楼跑下来的鲁迅先生,帮他包扎好伤口,又径直上楼了,一句批评的话也没有。客厅里还有只玩具柜,里面装满海婴均大卸八块过的玩具,鲁迅先生对海婴的这种“破坏”从不干预。一楼墙上还挂着几幅现代派油画,有的甚至夸张变形得有点恐怖,鲁迅先生艺术和思想上的现代主义可见一斑。二楼是他的卧室兼工作间,温暖而安静的秋光,覆在书桌的一盏绿台灯罩上,旁边有张躺椅,仿佛鲁迅先生才熄灯出门。醒目的是墙上和镜台上的两幅躶体版画。一张冲刀木刻脸的鲁迅先生,其实非常懂得生活。桌上的那口鱼缸里,海婴不仅养过蝌蚪,还为防蝌蚪长大逃走而加盖玻璃片,对此,鲁迅先生也只是偷偷倒掉。鱼缸里还养过斗鱼,鲁迅先生累时,会喊来海婴围观斗鱼打架。三楼是海婴的卧室,床很大,墙上挂着海婴的大幅照片。一次,和许广平生闷气的鲁迅先生往这三楼阳台的地上一躺,当海婴也跑来躺下时,鲁迅先生嘀咕了声“小狗屁”,气就消了一半。“怜子未必不丈夫”是鲁迅先生回应溺爱儿子的议论而作《答客诮》诗里的名言。海婴出生时,鲁迅先生已四十九岁,其怜子是有情可原的。

日常生活中的鲁迅是什么样的

一次,海婴要看夜场马戏,鲁迅先生就因有猛兽表演而强行改在白天,且是猛兽入笼的。还有一次,海婴想要一架邻居家那样的留声机,鲁迅先生便托内山完造去买,来回换了几次,最后,海婴见鲁迅先生面露愠色,方才作罢。鲁迅先生有根据不同对象使用信笺的习惯,遇有与海婴主张不一时,他多妥协,实觉不妥时,鲁迅先生还是坚持己见。这些往事的落脚点还是在这里。大陆新村九号大概是海婴的《鲁迅与我七十年》里、最温情的篇章了。文笔谈不上多美,但这些生活点滴所饱含的深情,读来令人神往。我是将大陆新村九号当父子情深的秀场来参观的。儿子的缺席固然是个小遗憾,但真要等他看懂了,怕是还要假以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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