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5 抗戰中的老舍在做什麼?除了寫下《四世同堂》,他還被樹立為榜樣

老舍先生的寫作是圍繞著幾個都市展開的。北京、倫敦、青島、濟南、武漢、重慶、紐約……他一生在很多個城市生活創作,閱讀“城”與“人”,留下了不少經典文字,有些篇目甚至構成了人們認識那座城市時必讀的“文化手冊”。

秦雅萌


抗戰中的老舍在做什麼?除了寫下《四世同堂》,他還被樹立為榜樣

抗戰時期茅盾(左)與老舍(中)、於立群在重慶

老舍文學地圖上的重慶

若是為老舍先生勾勒一幅“文學地圖”,北京自然是最令人矚目的中心,是老舍創作的靈魂與根脈。老舍喜歡的城市,大多帶著些安靜的古韻。如果還能夠清潔,有秩序,親近自然,那就近乎完美了。不同於北平、濟南、倫敦等歷史悠久的文化古城,老舍在抗戰時期生活工作的重慶較為特殊。它是在戰爭急潮的裹挾下,老舍被迫前往的一座城市,但同時也是老舍一生中重要的文學驛站,是老舍“文學地圖”上的顯眼座標。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後,老舍先由青島前往濟南,在齊魯大學任教,後南下到達武漢,又隨“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簡稱“文協”)總會西遷重慶。關於這段足跡,老舍在抗戰勝利後的《八方風雨》一文中,揭示了其背後普遍的戰時文人心理。抗戰初期,在山東授課的老舍內心焦灼,他日夜恐懼自己所在的城市“會忽然的被敵人包圍住”,擔心自己會成為敵方的“俘虜”或“被捉去被逼著作漢奸”。而此時,很多文化界的朋友已踏上各自的行程,老舍眼看著“故人南北東西去,獨領江山一片哀”(《詩三律》),他終於下定決心,暫別妻兒,逃離“亡城”(即淪陷區), 老舍稱之為“跟著國旗走”。這一選擇意味著在極端的戰爭環境下,捨棄個人家庭的團圓,保存“讀書人氣節”,奔赴“抗戰大業”。

1942年,老舍借話劇《誰先到了重慶》,將這種心態傳達得更為鮮明。“重慶”作為戰時中國的首都,成為了國族的符號和抗戰的中心,很多愛國志士願意親赴陪都參與抗戰,而劇中主人公在淪陷北平以死殉國,恰恰完成了一次象徵意義上的“到達重慶”。老舍選擇跟隨國民政府西遷,在戰時首都繼續自己的文學生涯,本身就構成了一種作家對“大時代”的理解方式。

1938年至1945年,老舍在重慶生活的7年間,曾隨北路戰地慰問團前往西北考察訪問,也曾赴雲南講學,與西南聯大知識分子聚首交流,但更多的時間則是忙於重慶文化界的各項工作和自己的文學創作。在抗戰時期的重慶,老舍的創作觀念和作品內容發生了很大變化,他嘗試了多種此前並不熟悉的民間文藝形式,如鼓詞、舊劇、長詩等,豐富了戰時中國面向大眾的文藝實踐。

“寫家”老舍的

抗戰之筆

新中國成立前,老舍曾在各類文章中稱自己為“寫家”而非“作家”。一字之差,似有深意。老舍的摯友、劇作家曹禺將其解讀為老舍的自謙。不僅如此,對於五四新文化運動與自己的關係,老舍也多以局外人的角色自況,認為自己一直是“文藝界的一名小卒”,身處“平滬兩大文藝大本營”的邊緣。然而,這一姿態在抗戰大潮中被賦予了更多內涵。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後,老舍懷著高蹈激揚的抗戰情緒完成了《大時代與寫家》一文。他期待著自己以一名寫作者的身份融進這個“大時代”,希望能夠在這場“神聖的戰爭”中,創作出“偉大的文藝”。抵渝後,老舍又在多篇“述志”之文中反覆強調自己的“寫家”本色,但不同於僅僅寫作小說、散文這類純文學作品,他認為,應當通過分擔一些切實的文藝工作,去真正理解眼前的“大時代”。

在戰時重慶,老舍因此前出色的文學成就和無黨派背景,被推選為“文協”的常務理事和總務部主任。他犧牲了個人的大量時間與精力,忙於編輯刊物,召開會議,處理文件,發展分會,接待各地作家,與世界其他文化組織聯繫,“文協”中這些繁瑣的事務實際上都仰賴老舍的四方奔走。他除了要組織文藝活動,處理複雜的人事關係,還需要不時出面緩和政治輿論壓力。老舍的勤懇工作對於團結大後方的文藝力量意義重大,也正是戰爭的“大時代”,賦予了老舍在書齋和課堂之外的嶄新角色與更大能量。

繁忙工作之餘,老舍在艱難的生活條件下筆耕不輟。戰時的重慶遭受著日機的頻繁轟炸,物資緊缺,物價飛漲,加之溽暑難耐,鼠患嚴重,老舍又感染了盲腸炎,貧病交加的老舍卻始終堅守著一種“不停地寫作”的作家姿態。可以說,作為“寫家”的老舍形象,最真切地體現在抗戰時期重慶的文藝工作中。“寫家”老舍最心愛之物自然是手中之“筆”,“筆”成為抗戰時期老舍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將“筆”視作自己“唯一的資本”,將文人之筆喻為戰場之槍,渴望通過寫作“把熱血灑在紙上”。重慶時期,老舍對“筆”的功能也有了新的認識:“我的筆須是炮,也須是刺刀。我不管什麼是大手筆,什麼是小手筆;只要是有實際的功用與效果的,我就肯去學習,去試作。我以為,在抗戰中,我不僅應當是個作者,也應當是個最關心戰爭的國民。”(《文協的過去和將來》)

抗戰中的老舍在做什麼?除了寫下《四世同堂》,他還被樹立為榜樣

老舍在重慶北碚的居所,他曾在這裡寫作《四世同堂》

在戰時重慶,老舍將自己的抗戰之“筆”投向了兩大創作領域。一方面,他致力於民間大眾文藝的探索,在大後方掀起的“通俗文藝討論”熱潮中,老舍是為數不多的“真正動手製作”作品的人,他曾向多位民間藝人學習韻律和腔調,希望從中找到戰爭年代文藝發展的新資源和新方向,使戰時文藝真正起到宣傳和教育的效果,鼓舞民心。另一方面,老舍則延續他的長篇小說創作計劃,追求一種具有“史詩般”品格的宏大作品,如在1942年寫作的《火葬》和1944年開始寫作並在抗戰勝利前完成了三分之二篇幅的《四世同堂》中,老舍均將自己從重慶獲得的戰爭經驗與此前熟悉的北平生活相結合,講述最普通的市井小人物與戰爭這一“大時代“的關係,反映了老舍對平凡百姓的樸素愛國願望的關注。

“創作生活二十年

紀念會”上的老舍

1944年4月17日,“文協”六週年年會的第二日,重慶文化界為慶祝老舍“寫作二十年”,在百齡餐廳舉行隆重的紀念會。與會者包括了文化界名人、民間藝人、政府官員、國際友人等在內的數百人,郭沫若、茅盾、胡風、梅貽琦、黃炎培等人相繼致辭。同日,《新華日報》《新蜀報》等多家重慶報紙為此開闢專欄,發表紀念詩文,高度評價了老舍的文藝工作和人格品德。老舍在總結自己創作的《習作二十年》中表示,自己這些年“成績欠佳”,但“盡責不懈”,今後當以“老牛破車”的精神繼續執筆創作。

這一盛大的紀念會是觀察抗戰時期“寫家”老舍的一扇窗口。大會通過對老舍文藝工作的總結、紀念和讚頌,把老舍樹立為領導抗戰文藝的榜樣,無疑將那個從前自稱為“文藝界小卒”的“寫家”推向了舞臺的中心。文藝界同人紛紛表示,老舍二十年來對中國新文藝的發展有其獨特的貢獻。胡風強調,老舍在重慶的六年實踐應當被“特別估計”,“六年中間他的行動”本身就可稱作“一篇作品”:他不僅以其真摯的性情團結了戰時重慶文藝界的各方力量,更可貴的是他“不因利誘而改行,不因畏難而擱筆”。除了肯定老舍堅持不懈的創作“毅力”與“活力”,這一紀念儀式更揭示了“大時代”賦予老舍的歷史使命。郭沫若在賀詩中稱,“槍桿的戰爭行將結束,掃除法西斯細菌須賴筆桿”,老舍在戰時重慶的功績配得上一頂“月桂之冠”。抗戰勝利在望,紀念會對老舍形象的塑造還關聯著“抗戰文藝”的遠景。文藝界將老舍及其作品視作“中國新文藝的一座豐碑”,希望由此繼續探索未來中國文藝的發展方向。

從在濟南怕做“亡國奴”的恐懼,到漢口時期高昂的抗戰熱情,再到重慶艱辛的“寫家”歲月,這些經歷都深刻地影響了老舍的作家觀和文藝觀。1946年初,老舍從重慶飛抵上海,準備赴美講學,開啟他的“寫家”生涯的另一段旅途。素有“京味兒作家”、“幽默大師”稱號的老舍,其豐富性遠不能被這些標籤所概括。老舍說,“抗戰給中國照了‘愛克斯光’。”戰爭的烽火讓人們重新審視“寫家”、國民與國家的關係。而從老舍的重慶時期來看,他以一種最本色當行的“寫家”姿態,追問著他自1920年代以來關切的大問題:文化中國究竟應當如何生存,如何把握“大時代”的契機,改造自身,充實自己。

(原標題:“大時代與寫家”抗戰中的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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