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9 《聊齋·胭脂》:愛上那個白衣飄飄的少年,卻險些誤了他的性命

東昌府有個姓卞的人家,是做獸醫的,專門給莊戶人家的耕牛看病。牛醫在古代屬於賤業,一向被人瞧不起,但卞家卻生出個異常聰穎美麗的女兒,小名叫胭脂。

父親十分鐘愛胭脂,總想將她嫁個知書達理的大戶人家,可同鄉的世家大族又瞧不起她的出身。胭脂的婚事就一直拖了下來,直到十六七歲,也沒定婆家。

卞家對門的鄰居姓龐,他的妻子王氏是個輕浮愛開玩笑的人,是胭脂閨中閒談的密友。

有一天,胭脂將王氏送出門外,恰巧見到一個少年從家門口路過。那少年白衣高冠,文雅俊秀。胭脂看見他,一雙美目,秋波縈繞,便全在那少年身上。直到那少年遠遠的去了,胭脂仍倚著門,向那身影望著。

王氏看她的樣子,故意輕咳了一聲,抿嘴笑道:“以姑娘的才貌,如果能配那人,便無遺憾了。”胭脂一聽,頓時羞紅了臉,低頭撫弄著裙帶,脈脈不語。

王氏見自己猜的沒錯,便又問:“姑娘可認識那人?”胭脂輕輕搖了搖頭。

王氏道:“那少年是南巷的秀才,叫鄂秋隼。父親也是中過舉的。我曾跟他們家是街坊,所以認識。”

王氏見她留心聽著,便又說:“世間男子,沒有像鄂秀才那般人品才學,又如此溫柔體貼的。最近他死了老婆,故還穿著素服。姑娘如有意,我便給你做媒,說和說和?”胭脂一聽,俏臉發燒,轉頭過去不說話了。王氏捂嘴笑著便回去了。

這一連過了好幾天,王氏也沒再來。胭脂成日在家中,心裡如同一個小兔子在亂跳。一會懷疑是不是王氏沒去給自己說親?一會又猜,難道是鄂秀才因為自己家貧賤而不同意?就這樣,胭脂日夜焦慮不安,茶飯不思,漸漸消瘦,生出一場大病來。

這時,王氏才來看她,見胭脂病重如此,王氏吃了一驚,趕忙問她這病根如何落下的?

胭脂輕聲說:“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你走之後,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如今不過是勉強續著命,恐怕也好不了了。”王氏忽然想起了什麼,靠近了一些,悄聲對胭脂說:“我男人出門做生意去了,至今未回,所以也沒辦法跟鄂秀才說。姑娘生病難道是因為這事?”

胭脂被說中了心事,羞赧的說不出話。

王氏見了,便輕笑著說:“既然病因如此,想要治癒還不簡單?再說,人都快病死了,還講什麼貞節禮法,就讓他晚上來此相會,解一解相思,他還能有不肯的?”

胭脂嘆了一口氣說:“事已至此,我也顧不得羞了,如果他能不嫌我出身寒賤,便叫媒人來,我這病自然就好了。如果是私下幽會,卻是萬萬不能!”王氏點了點頭便去了。

《聊齋·胭脂》:愛上那個白衣飄飄的少年,卻險些誤了他的性命

王氏是個輕浮浪蕩的女人,年輕時就與隔壁家一個叫宿介的書生有私情。即便嫁了人,那宿介也時常趁她丈夫外出時跑過來跟王氏私通。

當天晚上,正好宿介過來與王氏私會,王氏便將胭脂的事當作笑話講給宿介聽,又開玩笑叫宿介去跟鄂秀才帶口信兒。宿介一直聽說胭脂貌美,便覺得有機可乘,暗暗竊喜,這心思又不敢讓王氏知道,恐怕她嫉妒,便裝作無心,細細打聽胭脂家住處,閨房門徑。

第二天晚上,宿介趁夜來到卞家,翻牆進去,直接來到胭脂房間外。宿介見四下無人,便用手指敲窗戶。胭脂問了一句:“是誰?”宿介回答說:“我是鄂生!”

胭脂心中一跳,顫聲說:“妾身思念公子,為的是長長久久,百年好合,卻不為這一晚歡愉,如果郎君真的愛我,就快些遣媒人來說親。若是私下苟合,妾身寧死不能從命!”

宿介心中如同貓抓一般,嘴上連忙答應,然後便苦苦哀求,只求握一握胭脂的玉腕,來定下終身。胭脂不忍心拒絕,強撐著身體下床開了門。

宿介如同餓鬼一般撲進門來,抱住胭脂就要求歡。胭脂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一下子倒在地上,氣息奄奄。宿介急忙要拉扯她起來。

胭脂撐起一口氣說道:“你是哪裡來的惡人?一定不是我的鄂郎!如果真是鄂郎,他溫柔體貼,知道我的病根,一定會愛憐我,怎會如此粗暴無禮!你快住手!不然我就喊人了!虧損品行,顏面掃地,不會有好下場!”

宿介怕自己行跡敗露,不敢再用強,不斷哀求解釋,又追問下一次何時相會?胭脂便說以後迎親時再會。

宿介又火急火燎的說時間太久。胭脂對宿介的不斷糾纏有些厭煩了,便說待病癒之後再說。宿介又跪下向胭脂要一個定情信物。胭脂不答應。宿介猛的捉住少女的玉足,將一隻繡花鞋脫下來。

胭脂又羞又急:“我這身子以後都是你的,還有什麼可吝惜的?但這樣畫蛇添足,節外生枝,一不小心落下話柄,反遭人毀謗我們的清白。如今我的貼身之物都到你手,你以後若有負於我,我便只有一死了!”

《聊齋·胭脂》:愛上那個白衣飄飄的少年,卻險些誤了他的性命

宿介從卞家跑出,又回到王氏家中留宿。剛剛躺下,又想著自己藏著的那隻繡鞋,他偷偷一摸,那鞋竟不見了!

宿介猛的從床上跳起來,急忙點上燈,抖落衣服,把被褥翻得七零八落。宿介見王氏還躺在床上不動,疑心是王氏拿了,又慌慌張張的問王氏。

王氏見他折騰了大半天,故意不說話只是冷笑。宿介懷疑是王氏拿了,見瞞也瞞不住了,只好將實情對王氏說了。說完,宿介又拿了蠟燭尋到門外,找來找去,實在找不到了。宿介只好懊惱的回來睡了,心裡悔恨不已,想著也許是遺落在回來的路上了,夜已深了,應該無人撿到,第二天天不亮就趕忙爬起來,找了一路,終究是杳杳無影無蹤了。

街市裡有個叫毛大的,是個遊手好閒的無賴,一直想勾搭王氏都沒得手。他知道王氏跟宿介暗地裡私通,總是想著要抓著點把柄,好來要挾王氏佔些便宜。

當晚,毛大又來到王氏家門口,見家門沒關,就偷偷溜了進去。剛躲到窗戶下面,腳下踩著個軟綿綿的東西,撿起來一看,原來是條汗巾子包著的一隻繡花鞋。毛大又趴在牆根偷聽,聽到宿介跟王氏講他如何在胭脂家騙了繡鞋,毛大狂喜,連忙將那鞋收好回去了。

過了幾日,一天晚上,毛大來到卞家翻牆進去,卻不知胭脂閨房在哪,就到處亂撞,沒想到卻闖到卞家老頭房裡去了。

卞老頭見一個男子夜晚闖進來,見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便知是對自己家女兒心懷不軌,不由得大怒,操起一把柴刀就要殺他。

毛大驚駭中掉頭便跑。跑到牆邊,毛大還想翻牆出去,誰知老頭已追到身前,毛大一急,回身就抓住老頭手腕。卞老頭年老體弱,胳膊一軟,刀便給毛大奪了過去。

這時,老頭一邊抓著毛大不撒手,一邊大罵。卞家老太太也起身大喊起來。毛大見動靜鬧大了,自己又一時走不脫,腦袋一熱,舉刀便砍在老頭脖子上。老頭悶哼一聲,身子便癱軟下去。毛大這才翻牆逃走了。

胭脂這兩天身體好了一點,聽見外面喧鬧,也趕忙跑出來。待到母女二人拿著燭臺過來的時候,昏黃的燭火下,老頭已仰面倒在地上,脖子汩汩的冒著鮮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一會就氣絕死去了。牆角便卻落下一隻繡花鞋,老婦人一看,竟是胭脂的一隻繡鞋。老婦人大哭著逼問胭脂,胭脂邊哭邊說了事情經過,只是因為她心善,不忍心牽連王氏,便說是鄂秀才自己找上門的。

《聊齋·胭脂》:愛上那個白衣飄飄的少年,卻險些誤了他的性命

天一亮,卞家老婦人就帶著胭脂去告官。

知縣一聽是人命大案,立刻吩咐將鄂秀才拘拿過來。鄂秀才為人老實木訥,年紀十九歲,見了人羞澀的跟小孩子似的。在威嚴的公堂之上,鄂秀才不明就裡,驚嚇的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知縣見他無從辯解,越發相信是他所為,立刻下令將鄂秀才戴上木枷械具,又大刑拷打。鄂秀才哪受過這種罪,被打的死去活來,不得不屈打成招。從縣裡押解到府裡,又是一番拷打,受盡了屈辱痛苦。

每當鄂秀才在堂上與胭脂對質,想要自證清白時,胭脂就對鄂秀才大罵,鄂秀才本就不善言辭,更是張口結舌,無話可說。就這樣,鄂秀才被定了死罪,經過縣府幾級官員審理,維持原判。

案件最後發到濟南府複審。當時的知府是吳南岱,他一見鄂秀才的樣子,似乎不像一個殺人犯,便暗暗派人私下裡好言好語的問他,讓他慢慢說出自己的申辯。吳南岱越發確信鄂秀才是被冤枉的。

吳南岱仔細思考了幾天,這才開始審理案件。他先把胭脂叫過來問她:“你跟鄂秀才私定終身的事,有別人知道嗎?”胭脂說:“沒有”。

吳南岱又問:“你初次見鄂秀才時有別人在場嗎?”胭脂也說沒有。

吳南岱這才把鄂秀才叫出來,溫言勸慰,讓他不要害怕,將實情原原本本說出來。

鄂秀才說:“小生確實路過她家門口,只見過去的鄰居王氏跟一個少女出來,當時我便趕緊避讓,之後連一句話都沒說過。”

聽到這裡,吳南岱大聲呵斥胭脂:“剛才你說遇見鄂秀才的時候,身邊並無他人,怎麼他說有鄰家婦人王氏?你若不如實招來,本官便要對你用刑了!”

胭脂害怕了,這才說:“當時遇見的時候,確實有王氏,但跟她並無關聯。”

吳南岱便命將王氏帶來問話。

等到王氏被帶到了,不許她與胭脂見面,立刻帶到堂上審問。

吳南岱問:“殺人者到底是誰?”

王氏說:“小人不知。”

吳南岱故意詐她說:“胭脂早已招認,說她父親卞某被殺之事你全都知道,你敢說不知?”

王氏聽了連忙大喊起來:“冤枉啊!那小淫婦自己想漢子,我雖對她說了做媒,那不過是個玩笑話,她自己引來姦夫進門,我哪知道!”

吳南岱又細細審問,這才知道王氏戲稱做媒的前前後後。

吳南岱叫人將胭脂帶到,怒氣衝衝的說:“你說那王氏全不知情,她如何招認說是要給你撮合做媒?”

胭脂流著淚說:“小女子自己有罪,連累我父親慘死,這官司又不知打到何年何月,何必連累他人?”

吳南岱又問王氏:“你開玩笑說要給胭脂做媒,這事情還對誰說過?”

王氏說:“沒有了。”

吳南岱大怒:“夫妻之間床上無所不言,你怎麼說沒有?”

王氏說:“我丈夫一直在外經商未歸。”

吳南岱說:“即便如此,凡是戲弄玩笑之人,總是笑別人傻,炫耀自己聰明,這事能不對別人說?你騙誰!來人,用刑!”便命人用夾棍拶那女人手指。

王氏不得已,這才供認說自己對秀才宿介說了。

吳南岱命人將宿介拘拿過來。誰知宿介一來就大呼冤枉,對卞家老漢被殺之事毫不知情。

吳南岱厲聲問他:“你身為讀書人,與有夫之婦勾搭成奸,簡直是斯文敗類,還不如實招來!”又命嚴刑拷問。

宿介嚇得瑟瑟發抖,便承認說:“小生確實是想冒充鄂秀才佔一佔便宜,可是自從丟了那隻繡花鞋,也不敢再去,殺人之事實在是不知情啊!”

吳南岱十分厭惡他的行徑,喝問道:“連翻牆入戶,逼奸黃花閨女的事都做的出來,還有何惡事不能做的?”又令用刑拷打。

宿介不堪忍受,只得胡亂認了自己殺人。

寫了文書定案,世人都說吳公斷案鐵證如山。宿介被定了死罪,等待秋決斬首。

《聊齋·胭脂》:愛上那個白衣飄飄的少年,卻險些誤了他的性命

卻說宿介這個人,雖然人品放蕩可恥,但文章才學卻堪稱當地的一個名士。他聽說山東學政施愚山最為賢能,又愛惜學子人才,就寫了一個訴狀,託人帶給施公。狀子裡申辯他的冤屈,寫的悲愴懇切。

施公看了他的狀子,又要來他在堂上的供詞,反覆思慮,忽然一拍桌案說:“此人有冤!”於是,施公又請來巡撫、按察使,重審案子。

施公問宿介:“你騙來的繡鞋落在何處?”

宿介說:“我實在想不起來了,但當晚敲王氏家門時,那鞋還在袖子裡。”

施公又問王氏:“除宿介外,你還有幾個姦夫?”

王氏忙說沒有了。

施公說:“你這淫婦,難道便只與一人私通?”

王氏臉上變色,忙磕頭說:“我與那宿介是從小來往交好,所以一直沒斷了關係。倒是有幾個人想要勾搭我,確實是沒有同意他們。”施公便問:“你說是誰想要勾搭你?”

王氏說:“鄰居有個叫毛大的,有好多次要勾搭我,被我拒絕了。”

施公作色說:“你這淫婦,難道忽然又成了貞潔烈婦?定是沒說實話。”於是命人用鞭子猛抽。

王氏一邊挨著鞭打,一邊磕頭不止,額頭上血流不止,申辯自己沒有其他的姦夫。施公這才相信王氏說的是實話,便叫人暫且不打,又問她:“你丈夫出門在外,還有沒有人藉故來過你家的?”

王氏想了想,磕頭說:“有!有!某甲、某乙,他們有的說要借錢,有的說要送東西,來過我家一兩次。”

《聊齋·胭脂》:愛上那個白衣飄飄的少年,卻險些誤了他的性命

原來王氏所說的某甲、某乙,都是鎮上的浪蕩子弟,都是看王氏輕浮,有心想要上手,找些藉口故意接近的。施公問了他們的名姓住址,將毛大和這些人一起抓來。

等到人抓齊了,施公將人帶到城隍廟中,讓他們都跪在香案前。

施公威嚴的掃視了這幾個人,沉聲說道:“昨夜城隍爺託夢告訴我,說殺人兇手就在你們幾個中間。今日對著神明,不得有半點虛言。此時如果自首,本官還可考慮從輕發落,如果還不招認,罪無可赦!”

那幾個浪蕩無賴連忙跪地,齊聲說沒殺過人。

施公又命人搬來刑具,夾棍、笞杖,噼裡啪啦的擺了一地,令人心驚肉跳。施公吩咐將這幾人披散頭髮,扒光了衣服,準備用刑。這幾人嚇得屁滾尿流,大喊冤枉,磕頭如搗蒜。

施公看了一眼,說道:“既然你們自己不招認,那就請神明指點。”於是叫人用被褥毛氈將廟裡遮的嚴嚴實實,透不進一絲光,如同黑夜。令那幾個人袒露後背,放上一盆水,命幾人一一洗了手,用繩子栓起來,面向牆壁。

施公厲聲說道:“你們幾人都面壁不許亂動,誰是殺人者,神明會在他背上寫字。”說完,施公便走出殿門,將那幾人關在殿內。

過了一會兒,施公命將那幾人押出,挨個檢驗。忽然,施公指著毛大說:“你就是殺人犯!”

原來,施公事先叫人把牆壁上都塗上灰,又用煙煤水給他們洗手。殺人的毛大心中有鬼,怕有神明在他背上寫字,就轉身靠在牆上,蹭的背上都是灰。出來時,又一個勁兒的用手在背上塗抹,背上是黑一道灰一道。而其他幾個人都是光光溜溜。施公早就懷疑毛大是真兇,自此便更加確信無誤,對毛大加以重刑,毛大這才坦白了所有殺人的經過。

案件的真相已經全部水落石出,胭脂才知道鄂秀才確實是被冤枉的。案子斷完了,兇手受到懲罰,兩人再次在堂下相遇,胭脂滿含著淚望著少年,說不出的愧疚悔恨,再看時更是滿眼的情意。

鄂秀才也被胭脂那情思所動,只是說不話來。施公見他們二人互相愛慕,便叫知縣做媒,令二人成親。這一對有情人,歷經波折劫數,這才最終成就一段美好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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