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4 《巨流河》:用文学留见证

《巨流河》:用文学留见证

《巨流河》:用文学留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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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书买来放在架上,可能很久都不拆封。

那也是自己精挑细选的、认为该读的书。知道会读,但因为待读的书很多,因为其它的原因……搁置得久了,自己都会觉得它受到冷落,甚至难免自责或心生歉意。待到某个机缘捧起来读,又悔不迭——哎呀,为什么没早点读它?

对我来说,《巨流河》就是这样的一本。

在我的书架上,台湾作家的书单独占了一排,齐邦媛的《巨流河》摆在朱天文、朱天心、朱天衣三姐妹和龙应台、蒋勋等人中间。打开这本书,却缘于朱姐送给我的那本《一生中的一天》。

春节期间她去台湾旅游。诚品书店是行程中匆促的一站,他们在那里只有半小时时间。她微信问我有没有惦记着要带的书。我素来怕给人添麻烦,书又是很重的东西,就客气地说谢谢不麻烦她了。她还是“急急忙忙中抓了两本”,说送给我一本。

《巨流河》:用文学留见证

《一生中的一天》是齐邦媛的散文日记合辑。

台湾出版的图书,依然保持着中华传统线装书的风格,繁体字,竖版印刷。我们阅读习惯中的封底,其实是书的封面,看到最后才赫然发现封面插图《月夜》的作者,原来是席慕蓉。看到她的名字,竟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台湾女作家中,我们熟悉三毛琼瑶席慕蓉龙应台甚至林海音等人,要比齐邦媛来得多。读齐邦媛的文章,才知道林海音是她多年的好友。

很多年前曾看过一篇文章,说阅读竖排文字能令眼睛得以休息,利于视力保护。我对这种资讯,向来是感兴趣而且是相信的。

这样的书,捧读起来自觉有“读万卷书”之况味,熟悉又陌生的汉字似乎穿越千年而来,因“繁体”而多了几分厚重,不由心生“文化自豪感”。

《巨流河》中,齐邦媛多次写到“文化自豪感”。不知不觉受到她的感染。也想起马英九在《中华民国100年国庆大会上的讲话》中所言:全球80%的华语音乐在台湾创作,不论电影、戏剧、舞蹈、设计,我们都已经站上世界舞台。

这种文化自豪感和自信,真是值得我们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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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流河》:用文学留见证

1947年齐邦媛大学毕业和妹妹星媛

这精神气质和衣着打扮,隔70年看!

这本书被归为“散文题材的回忆录”,也有点“自传”的意思。 作者自己曾在一次访谈中表示“更愿意把它称为散文”。

《巨流河》以自己家两代人的人生经历为线索,讲述了父亲齐世英救亡图存的奋斗之路和作者本人的成长历程,家族史、个人史交相辉映,大陆、台湾相互映证。齐邦媛以女性特有的细腻笔触和文学功底,刻画出纵横百年、横跨海峡两地的历史图景。

透过她温婉深沉、含蓄内敛的文字,我们看到两代人的颠沛和流离,看到命运和乡愁怎样交织在一起,也深入了解到退居海隅的同胞内心的坚守和文化人对教育、对文学的执着。

说起对教育的重视,很多人通过文字了解日本战败后的一幕: 日侨家属们在战败、投降、身处异国的日子里仍然不忘教育,很快把孩子们组织起来在小树林里上课,教员是侨民自愿担任的。有记者看到这一幕,感慨了一句:可怕的民族。

齐邦媛抗战时期就读南开中学、武汉大学,因战争随学校流离迁移,从东北流亡到关内、西南。《巨流河》一书让我们知道,对教育的重视、对知识的尊重在那个年代始终有人坚守,作为被侵略的一方,更难能可贵和值得自豪:

颠沛流离中有说不尽的苦难,但是不论什么时候,户内户外,能容下数十人之处,就是老师上课的地方。学校永远带着足够的各科教科书,仪器和基本设备随行。

我今天回想那些老师随时上课的样子,深深感到他们所代表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希望和信心,他们真正的相信,“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除了各科课程,他们还传授献身于爱,尤其是自尊与自信。

作为一个女性,齐邦媛在战时仍能按部就班读书学习受到高等教育,何其有幸。她在台湾参与编订教科书任职“国立编译馆”,始终坚持不以“政治挂帅”,何其可贵。因为她自己求学的经验是“一位好老师,一本好教材,即便在最晦暗的时刻也能启迪一颗颗敏感的心灵。”(王德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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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邦媛的父亲齐世英,字铁生,人称“铁老”,是个怀抱理想、刚正不阿、铮铮铁骨的东北汉子。

巨流河是辽河在清代的名字,从家乡辽宁的巨流河到台湾南端的哑海口,从大河到大海,是齐世英一生追求真理、力图救国的人生轨迹。

他早年留学日本和德国,曾参与郭松龄反对张作霖的军事行动,兵败后转投国民党,是国民党“辽字第一号党证”持有者,主持东北党务。抗战期间他奔波操劳,救难济民,建立中山中学,办《时与潮》期刊……赴台后,作为“大佬”级的人物,因民生问题、因坚持民主理念,被蒋介石一怒之下开除党籍。直到晚年,他一直是对台湾民主化运动影响甚大的人物。

在《巨流河》中可以看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战乱频仍,齐家人衣着十分洋派而且得体。齐世英堂堂仪表不输如今任何的明星,书里有齐家人不同时期的合影照片,作者在一张父亲晚年的照片下面写道:“直到晚年,他的腰板始终挺直不弯。”

《巨流河》:用文学留见证

前排中,齐世英

齐世英是一个正直的人。逃难路上,他的独子被人好意安排乘车前行,却被他赶下车,他让儿子回到学生队伍中,跟着走。女儿上学,不能搭他的公车,公务信纸上有机关头衔的,孩子也绝不可以用。“一则须知公私分明,再则小孩子不可以养成炫耀的心理。”

如此的“慎独”,如此的严格自律,原来国民党队伍中也有。

齐邦媛的母亲83岁去世前,她曾问母亲如果有来生,是否还愿意嫁给爸爸,她妈妈过了几天才说:还是会嫁给他。他虽不是“家庭第一”的男人,但他是温和洁净的真君子。

我读到这里,竟然眼眶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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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邦媛是台湾教育界、文学界最受尊敬的前辈。她出生于1924年,1943年考入武汉大学,读哲学系一年后转入外文系,师从朱光潜、吴宓先生;1947年到台湾大学任助教,期间曾任教高中和几所大学,参与过台湾中学、大学教材的编撰,数次出国进修,对台湾文学走向世界做出过卓越贡献,被称为“台湾文学的推手”。

齐先生一生育人,可谓“桃李满天下”。她64岁在台大退休后,多年来依然致力于学术交流和文化传播,著书立说,笔耕不辍。

他的学生王德威是哈佛大学教授,著名的中国文学批评家。当年他把《巨流河》推荐给三联书店得以在大陆出版。首印8000册,令出版社没想到的是,此书一经推出,立刻受到读者追捧,至今已经畅销20多万册。王德威在《巨流河》后记里称此书是“

如此忧伤,如此愉悦,如此独特”。

《巨流河》中,除了从小到大求学求真治学传道授业解惑的个人成长历程,也用浓墨重彩记述了自己的初恋。从1938年到1944年,在残酷战争中成长的少女齐邦媛与张大飞有通信有一百多封, 那个立志做军中牧师的青年,为抗日参加空军加入飞虎队,26岁以身殉国。

若我在电影《无问西东》公映前读完《巨流河》,一定会觉得沈光耀身上有张大飞的影子。读这本书时,那些关于张大飞的文字,总让我想到沈光耀。时隔60年,75岁的齐邦媛在南京航空烈士公墓看到刻有张大飞名字的石碑。她用文字追问“是不是这一块碑,这一行字,能成为一种灵魂的归依?”

张大飞的一生,在齐邦媛心中,“如同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

齐邦媛少时受洗信仰基督徒,深受张大飞的影响。她的母亲后来也信仰基督,“虽然不相信天堂和地狱有那么强烈的赏与罚,但开始认真读《圣经》……一本《圣经》35年间捧读万遍。”

她母亲临终那天自己梳洗、浇花,还安排女佣做午饭,清晰地说:“主啊!你叫我去,我就去了。”坐着就逝世了。

读这样的文字,除了称奇,更多的还有对信仰、对生命终极问题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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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评论说《巨流河》是“ 一部非常典雅的文学作品,但作者自己似乎并没有把它当作文学来看待。”齐邦媛有感于60年来,“殉国者的鲜血,流亡者的热泪,渐渐将全被遗忘与淹没了”,于是决心要为“生身的故乡和为它奋战的人写一篇血泪记录”。

这本书不仅让我们对战乱时期的中学、大学教育有所了解,也能窥见国民党退居台湾后的教育状况。

作者说在自己的记忆中,父亲齐世英“一生都是温和的君子”,她应该是传承了父亲的风格,文字也是温和如玉,发出一种“洁净”的声音,却又难掩淡淡的忧伤。

齐世英18岁考取官费到日本读书,就认识到:

一个现代化的国家,国民普遍的教养是清洁守法,教育程度高些的讲究温恭的礼节,鼓励知识的追求,对国家有强烈的效忠思想,所以日本那么小,却已成为亚洲强国。

100年前的中国青年,就有如此这般的见识,现在看来,还觉得“难能可贵”。

《巨流河》中同样浓墨重彩地记述了她的师长和同学。朱光潜, 吴宓,钱穆等闪亮的名字,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与政治保持距离,在乱世中坚守书斋,保持一份独得的清醒。写闻一多时,她用了“很伤心”和遗憾的字眼。写朱光潜时,她记了老师的一件趣事:深秋院子里积着厚厚的落叶,有个男同学要帮老师扫枯叶,朱老师阻止他——

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这个记忆,比读许多秋天境界的诗更为生动、深刻。

这种美的教育,那一院子的落叶和雪莱的《西风颂》中的意象联想在一起, 使齐邦媛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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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书中也不禁自问,如果没有到台湾教书育人,作为“黑五类”留在大陆,她在“那十年”会有怎样的境遇? 因为她在大学受业的老师“几乎都未能身免,所受之苦,是中国文人百年来受政治拨弄之苦的极致,即便倾三江之水,也洗不去心中的愤慨憾恨啊!”

这本书在大陆出版据说只删了1万多字,看到这样的文字,依然难免令人唏嘘感叹。

10多年前我去台湾曾在嘉义一家书店买过龙应台的《大江·大海·1949》,塞进行李箱时还唯恐被安检查没。因与《巨流河》属相同的题材,媒体常把两本书放在一起进行比较。读《巨流河》时也难免想起龙应台的那本书,同样的写大江大河大海,为何两本书有不同的命运?齐邦媛自己给了答案:

我的写作态度是非常客观的,因为客观,所以平实。我和龙应台是两代人,她是作为旁观者去看那段历史的,有鲜明的政治介入意识。我作为亲历者,80岁以后看人间事也许真的超然了一些———你连生死都超然,你还激越吗?

这部作品微言大义,是“一部个人角度的二十世纪实录”。她的文字充满细腻的情感,常有令人眼眶一热的瞬间;她的文字又是理性的,大概是长期执教养成的缜密的思维使然吧。

即便写自己遭遇交通意外,她也能用淡淡的笔触,绝不多述身体的痛苦。冷静地思考:象我这样一生与世无争的人,会遇到这种飞来横祸,莫非那也是上帝的意思,教我亲身体验这一层的人生苦难?……

在她的文字中,你能感受到什么叫淡定从容。

齐邦媛说:“我们这一批人,两代退居海隅,却从不认为自己是失败者,因为我们心灵自由,终能用文学留见证。”这是真正的文化人的心灵自由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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