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年后重读《背影》,朱自清父亲攀爬月台,我想起父亲村口踱步

时隔40多年,重读散文名篇《背影》。最让朱自清难忘的是父亲把他送到车厢,然后下车为他买橘子,父亲跨过铁道,攀上月台的背影定格,这也让千千万万个读者身临其境。您看,朱自清的眼睛就像单反相机镜头追踪着父亲,为我们聚焦:

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

应该是年事已高了吧!因为疫情防控,宅在家里,网上浏览到这篇还是上中学时学习的课文《背影》,我的眼眶一下湿了,由朱自清父亲的背影,让我忽然想起,已经生命有限的父亲一个人在村口散步的情景。


40多年后重读《背影》,朱自清父亲攀爬月台,我想起父亲村口踱步


2004年正月初八,来给父亲拜年的亲戚都待完了。

我到五弟院里看望父亲,五弟家在村里南北小街北头,出街门,顺街向西就到村口,我家在村南头居住。父亲和五弟同住一个院子。五弟说,咱爹出去了。

出门顺街走到村口,看见父亲倒背着双手,在村口公路边踱来踱去。

邯郸东部平原上的农村,正月初几的天还很寒冷。刚吃过早饭,没多久,路边阴影处落叶上的霜雪还白茫茫的。

因为食道癌晚期,74岁的父亲本来就驼背,肚里吃不下多少食物,远处望,中等身材的父亲,因腹中空空,身体呈罗锅状;走近,只见身体虚弱的父亲,口中喘出的热气,就像一个大烟鬼吞云吐雾。

父亲头戴栽绒帽子,穿着羊皮大棉袄,脚上穿着只有新疆和内蒙当兵才配发的大头皮鞋。山羊皮大棉袄足有十多斤重,这么沉重的大皮袄,父亲虚弱的身体能承受得住么?

爹,这么冷,你在这干啥?我说,咱回家吧!父亲说,我在这再呆一会,你去忙吧!我没事,我就陪着父亲在村口踱步,有一搭没一搭,故意问父亲一些陈年旧事。


40多年后重读《背影》,朱自清父亲攀爬月台,我想起父亲村口踱步

到半前晌,我陪着父亲回家,又闲聊一会儿回去。

在村里,父亲是有名的明白人。身体健康时,时常和我说笑:爹老了,得了不治之症千万别治,都是白花钱还遭罪,早点死了,反而是享福。

可真正得了癌症,父亲心里也明白,就一个死字没有提过。当着父亲的面,我们家里也没人提癌症二字,更是不提死字。

第二天,正月初九。早饭后去看父亲,五弟说,父亲出去了。我顺着街道到村口,父亲还跟昨天一样在村口踱来踱去。我问父亲,你等谁呢?父亲说,能等谁呢?该来拜年的亲戚都来了。

半晌午,我陪着父亲回家。

第三天,正月初十。早饭后,我没去五弟家,直接朝村口走去,老远望见父亲像昨天一样,在村口踱来踱去。我心里忽然明白了。

走到父亲跟前,道:你是不是在等表哥?父亲望了我一眼,无力地叹道:爹等他干啥?今天,父亲也不像前两天那样,还要在村口踱步,直接说,走,咱回去。

到家。父亲和我分别坐在八仙桌两旁,我劝父亲:表哥不来就不来吧!你有五个儿子,还缺他一个外甥呀!父亲说,我没想他,也没盼他来,这么多年了,你娘不在了,他就没来……

紧接着,陪着父亲放疗,放疗后,隔一段就去化疗,折腾了两个月。村里人说,食道癌病人一般都是吃麦不吃秋。熬过五月新麦收获后,农历七月二十一日早晨八时许,父亲去世。


40多年后重读《背影》,朱自清父亲攀爬月台,我想起父亲村口踱步


料理完父亲后事,说到父亲还有啥遗憾么?我忽然想起父亲正月初几在村口踱步,分明是盼望表哥能来拜年见上一面。

顿时觉得一项自负的我,就是一个混蛋。俗话说,死无遗憾,可父亲是带着遗憾走的。而这遗憾,只要我脑子多转个弯,是可以避免的。

我太自以为是,总执拗着一个所谓的礼节,而没有在看出父亲心思后,主动去表哥家示好,就是求也要把表哥求来。

表哥是先递过来机会了呀!是我年轻气盛,我怎么就没有体会到表哥不来跟舅舅拜年,父亲也觉得脸上无光呢?


姑姑生前和表嫂表哥时常拌嘴,1986年,姑姑去世后,父亲和族人奔丧时耍了娘舅家人的威风。自此表哥和我们家互不来往。

两个村庄只有四五里路,这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人随着岁月沉淀,甥舅为至亲。表哥比我大十几岁,小时候,姑姑,姑父,表哥,表姐都对我很好。每年秋天自留地播种小麦,表哥都来帮忙挖地搂地,盖房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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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表哥能和父亲捐弃前嫌,这种心情还比较迫切。但是,父亲作为长辈,脾气又倔,非常看中古礼,那意思是非得表哥先来看望舅舅。否则,不支持我去表哥家走动,姑父早姑姑去世。没了姑姑没了姑父,中间又有点隔阂,好像我也就没了去表哥家走动的理由。

这人活在世上,有礼才能立,因此古代朝廷六大部就有专门的礼部来司礼。

在邯郸平原农村里,甥舅互不往来,这谁脸上也没光。


1991年吧!客车把我进的十多箱货物卸到了表哥村口,马上天黑,我正愁着没法朝村里拉。表哥套着小马车从外面回来,看见我和货物,便停下车,要帮我把货物送回家。

我拦着表哥,坚决不让他帮忙,那架势是宁可把货物扔了,也不需要你来帮忙。当然,我当时的初衷是,你逢年过节不来看舅舅,咱就算路人了,我为啥要你来帮忙?好像让表哥帮忙送回家货物,我就失掉了气节一样。表哥自然是悻悻地赶着小马车进村了。

又几年后,被一个族弟拉到他家喝酒。我进门看见表哥在场,便扭头要走。族弟拉着就是不放手,说,进门了总要端端酒杯,喝一杯你就走。

我坐下喝了一杯。酒场上七八个人,都是亲戚和熟人,只要喝了一杯酒,这在场的都就拉着劝酒。这时表哥端起一杯酒,面带微笑,道:兄弟,哥敬你一杯!


40多年后重读《背影》,朱自清父亲攀爬月台,我想起父亲村口踱步

不知道怎么?我内心的火气一下就冒了出来,不接表哥端起递给我的酒杯,带着气说:你是谁,我为啥要喝你敬酒?

望着表哥尴尬的神态,我自觉像一个胜利者一样,有点雄赳赳。在场的人都知道我们家的甥舅断亲因由。我自觉是一个胜利者,离开了酒场。

当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自认为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从不理解,在黑白之间,还有一种黑白之间过渡的灰色。

自此,我和表哥,完全成了路人,遇见就装没看见。

当人过三十,开始奔四,偶尔路遇表哥,虽然还是互不理睬,但也就没那么大的火气了。这各自靠勤劳吃饭,谁离开谁也能过日子,亲情感情这东西,时间久了也就自然淡化了。


2003年,非典那年,中秋节过后,体格尚健的父亲,偶感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确诊为食道癌晚期。作为子女,这现实不容不接受,陪伴父亲抗癌的日子里,那种复杂的心境,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味得到。

转眼到了腊月。一天下午,五弟来家叫我,说表哥来了。我心一惊,真的?五弟嘱咐我说,你别和表哥说难听话了呀!我有病呀?以前给表哥难堪,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40多年后重读《背影》,朱自清父亲攀爬月台,我想起父亲村口踱步

父亲和表哥分别坐在堂屋八仙桌两边,我坐在屋地的小凳子上,陪着表哥说话。俗话说,外甥像舅舅,望着年过半百的表哥和我父亲,若哄外人说,他们不是甥舅关系,是弟兄俩,这外人肯定相信。

从1986年到2003年,断了17年的甥舅关系,重归于好,人生谁不喜欢大团圆?

天快黑时,表哥要走,非要把礼物全部放下。我从他掂着的礼物篮子里掏出一袋饼干,说,哥,你来了,我顺道陪你去看下你大舅吧!把篮子的礼物给你大舅留下。

我帮表哥推着自行车,表哥掂着篮子,来到村南我大伯家,堂弟也非常高兴,我们有说有笑,很显然83岁的大伯也很高兴,能看见老眼中的泪花。


我们以为这马上过年了,表哥会来为舅舅拜年的。我们兄弟商量好了,等表哥来为他两个舅舅拜年后,我们兄弟会带着子侄辈去表哥家拜年。

等过年后,过了正月初五过了初六,表哥没来,我也就把这事放下了。所以,才有了夫妻在村口踱来踱去,那是真的期盼表哥能来拜年呀!

血浓永远浓于水,毕竟父亲和表哥是甥舅关系,而我和表哥就好像远了一步。当自己成了舅舅,看到外甥后,才能慢慢地随着岁月侵染,才能体会到这个中滋味。

可当时我怎么就那么混账呢?怎么非要等着表哥先来,我才去表哥家走动呢?我怎么就不能先去表哥家走动?哪怕只是做个表面,内心只是为了让父亲死而无憾呢?


40多年后重读《背影》,朱自清父亲攀爬月台,我想起父亲村口踱步

父亲临终的2004年正月,在村口踱来踱去的那三天后,我怎么都没有觉醒?还怎么还被我两个老舅家的表叔表哥,总夸奖我是个孝子呢?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我就那么的迂腐?

这想想,还是自己太过刚愎自用,思想里太以自己为中心了,就不知道站在对方立场上思考一下。以至于,父亲走了十几年了,父亲在村口踱来踱去,实是在期待表哥的到来,而嘴上却不说而已。

倔强的父亲,背负着沉重古代礼法不放,也曾遭到过我的顶撞。而我在对待表哥和父亲的关系纠结上,又何尝不是接过了父亲背负的古代礼法,又不知不觉中背负在了自己的身上?

作为自以为喜欢读书的儿子,我本该从父亲和表哥纠结中周旋一下,做个和事老就小了自己的份子么?

当这几天,重读了朱自清的散文《背影》,让知天命的我,才明白怎么做一个儿子,但为时晚矣,因此,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今天,把父亲、表哥、我,这三十多年的纠结写出来,以我为戒,千万不要像我那么拧巴,一次次做错事,还浑然不觉,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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