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的一天下班回家，我媽跟我說，老太太去世了。
記得那時自己心裡猛的一驚，懵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感覺空落落的，像是某部分被掏了個洞。
於是，總想著，找個時間，把我對老人家的印象寫下來，是一種紀念，也是我心底的一種慰藉。時隔幾年，我總是想起這個曾出現在我生命裡的老人，於是，再次掀起往事的回憶。
01
之所以我叫她老太太，是因為她在村子裡輩分很高，我家輩分很小，按照老家的風俗，她是我的太太輩了，其實她並不是特別老，大概跟我奶奶的年紀差不多。
她年幼喪父喪母，跟著哥哥嫂子長大。那個年代家家都窮，她這樣不能給家庭帶來收入的，自然不被嫂子喜歡。小時候經常吃不飽穿不暖，曾經有一次得了中耳炎沒人管，導致後期嚴重到一隻耳朵近乎失聰。
在她剛剛成年的時候，哥哥嫂子就等不及把她嫁了出去，嫁給了同村的一個比她大將近十歲的男子。丈夫家裡條件也很差，但好在丈夫人老實厚道，對她算不上好，但也沒有多壞。老太太一共生了六個孩子，三男三女，在講究講究多子多福的那個時代看來，她無疑是幸運的。
日子依舊貧苦，但是有了家庭之後，似乎不那麼難了。兩個人都勤勞肯幹，生活也逐漸有了轉機，一點兒點兒好了起來。當然也還是窮，也還是要捱餓，但總還是看到了希望。
哪知，最小的兒子沒到一週歲，丈夫就突發疾病撒手而去，留下她跟身後六個未成年的孩子。沒辦法，生活還要繼續。我這個老太太，硬是在那個要靠工分掙糧食的時代，在家裡喪失主要勞動力的情況下，將六個孩子死命拉扯大了，一個個成家立業，箇中心酸艱苦，只有自己知道。不說別的，單是三個兒子結婚，每個人的婚房彩禮，加起來絕對就不是一筆小的開支。
也就是在最小的兒子成家後，她跟著搬到了小兒子的新房，成為了我家的鄰居。小兒子有四大間正房，她自己住最東邊的一間，兒子跟兒媳住剩餘三間。
02
由於離得近，加上原本她也是本村人，我爸從小就認識她，很快就走的挺近了。論輩分，我爸和我媽都叫她奶奶。那時候，我也就五六歲左右的樣子。
我爺爺奶奶走得早，家裡三個孩子，爸媽平時很忙，很多時候都沒時間照看。她經常是幫著我媽，帶著我們三個，有時候從早上一直到晚上很晚。自己有一些好吃的，捨不得吃，拿出來給我們幾個孩子吃。趕上什麼節日，或是心情好，就提著酒或者菜到我們家找我爸喝酒。或者沒什麼事兒的時候，也跑到我家，跟我爸媽聊天，也跟我們聊天。
她一直很健談，愛聊天說笑，身體健壯而富態。
於我而言，她就像是我們家的一個長輩，讓我童年的時光裡，不至於沒有爺爺奶奶的照顧，沒有爸媽的陪伴，而孤單沒有亮色。
於爸媽而言，也是一樣。爺爺奶奶去世早，她因為陪伴我們的時間太長，所以爸媽都拿她當親人，受了委屈，有了困惑，都願意跟她傾訴。
但是，我們也知道，她跟小兒媳住的並不開心，矛盾不小。原因無非是覺得她年紀大了，在兒媳眼裡，似乎就成了累贅。也或者就是婆媳矛盾，畢竟不是一代人。她倒是很樂呵，很少去聊這些。
不過隨著我們一天天長大起來，她偶爾會跟我媽說，等三個孩子都長大了，她就老了，以後我們都升學去了外地，怕是見面就難了。那個時候的我，覺得她說這些話很奇怪。因為那時候的我看來，日子就是一天又一天，沒有什麼變化的，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擔憂這些。
只不過，沒等到我們升學離開家，她就先搬了家。小兒媳故意找茬跟她吵架，將她趕了出來。小兒子是妻管嚴，做不了媳婦的主兒。後來還是大兒子出面，讓她住到了家裡最開始的老房子。那個她當年一嫁過來就在那裡生活的房子，房子破舊，條件簡陋。
我爸媽很是為她不平，可是卻根本沒有插手的資格。她卻勸我爸，沒事的，老房子也挺好，這事兒忍忍就行了，就是以後離我們遠了，串門不那麼方便了。
再後來，我跟兩個妹妹陸續到外地上大學，跟她見面也越來越少。她一個人在那個老房子裡，一住就好多年，再也沒有搬出來。
讓人難過的是，其他幾個子女，只有小女兒照顧她更多一些，無奈家裡經濟條件有限。大女兒雖然條件好，但是卻不肯多付出，其他幾個孩子對她也都很一般，甚至有的不太孝順。老太太年紀大了，發光發熱的年紀過去了，再加上沒有退休金，多年來掙錢都花在了兒女身上，積蓄不多，自然子女們不願意往前湊。
在老家，很多老年人過得好不好，主要依賴於子女是否孝順。但現實是，僅僅憑道德上的孝道約束，顯然不能保證老人有一個很好的晚年。
基本每年回家，我都會抽出時間跟我媽一起去看看她，陪她聊聊天，年紀大了，耳朵聾了，但見到我們，眼神裡是止不住的喜悅。或許是太想我們，也或許，是太久沒有人陪她說說話了。可惜我能做的太少，匆匆見過之後，又要返回城市打拼，給她買一些東西留一點兒現金，她都推卻好久不肯接受。
看她過得好，身體安康，我也會安心。被兒女忽視冷落，我就會很心疼。她成為了我心裡的一部分牽掛。
她也一樣，在內心牽掛著我們。她聽到我爸突發心臟病去世的消息，整整哭了一夜。看到我媽被我們照顧的很好，她又激動地流淚。
03
丈夫去世後，這麼多年，她不是沒遇到過自己的愛情。
我們村的一個退休工人，溫文爾雅，早年喪妻，老爺爺兒女都已成家，均在大城市，自己獨自住在老家。兩個有著相同經歷的人，惺惺相惜，經常一起聊天，散步，漸漸地，就有了感情。不像年輕人那麼轟轟烈烈，他們渴望的，只是彼此的陪伴，可以有個人懂自己，陪自己說說話。
然而老爺爺的孩子們反對，覺得老太太條件不好，沒有退休金，會拖累他們，甚至揚言說老太太是看上他們父親的錢。老太太的子女們也反對，覺得母親丟了自己的面子。無從爭辯和解釋，一段還沒來得及開花結果的感情就這樣匆匆收場。
他們甚至沒有來得及好好告別。
老爺爺被子女接到了城裡，安度晚年，然而實情是獨自空守著大房子，兒女們都忙著工作，孫子也都忙著上學談戀愛，根本沒有人能說得上話。老太太留在了老家，也不再提起以前的事，只是比以前沉默了很多。或許兒女們都有自己的考慮，卻唯獨沒考慮過，他們拆散的，是兩顆靠在一起互相取暖和慰藉的，孤獨的心。
老太太走的時候，很突然，本來是很小的病，結果卻沒治好。我媽說，她哪是生病啊，這麼多年，心裡苦，也沒人可以說。盛大的喪禮儀式過後，兒女們也終於可以舒口氣了，以後不用再為照顧老母親費心勞神了。儘管他們看起來哭的很傷心，很難過。
塵歸塵，土歸土。每個生命到最後，都只是一抔黃土。普通人，滄海一粟，消失之後甚至像是從來沒在這個世界停留過。沒有風光無限，連離開也是淡淡的。
只是，在我心裡，兒時情感的一部分寄託，突然沒有了，被抽空了。
曾看到過一段話：如果每個人都是一顆小星球，逝去的親友就是身邊的暗物質。我願能再見你，我知我再見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們的光錐曾彼此重疊，而你永遠改變了我的星軌。縱使再不能相見，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離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網的永恆組成。
不知道是不是人長大了，就容易回憶。
只是在這冬去春來，春風乍起的日子，我很想對她說：我一直沒有忘記你。希望你在天堂裡，能一切安好。
閱讀更多 糰子的時光筆記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