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大國博弈——大唐與阿拉伯帝國在中亞的競爭(終)

6、決戰與背叛
  七月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兩天,兩軍繼續接陣交戰。阿拔斯軍重騎衝擊,唐軍箭陣防禦,隨後以陌刀手進行短距反衝鋒,待呼羅珊重騎敗退時,再以葛邏祿騎射手驅逐追擊。十餘個回合交鋒下來,齊雅德損兵折將,佔不到絲毫便宜。與此同時,怛羅斯城內的侯梅德軍團見唐軍陣戰獲勝,心中懷懼,也不敢出城夾擊。只可惜作為圍城主力的拔漢那軍戰力孱弱,高仙芝又難以抽出兵力支援,急切間也無法破城。


  隨著時間的流逝,唐軍雖然佔據了戰場上的戰術優勢,但戰略上的劣勢將愈發顯現出來,敵人援軍一旦聚集,戰局就難以樂觀了。高仙芝決定派飛騎東去,趕赴碎葉草原和北庭都護府徵求援軍。只可惜遠水不解近渴,使者還在半道上呢,阿布穆斯林派來的援軍已經抵達!
  七月二十七日,在阿布穆斯林的嚴令下,河中的宗教戰士和康國、米國、史國等西部九國僕從軍共六萬人馬,終於趕到了戰場,連阿布穆斯林自己的精銳騎兵衛隊也派來了五千人。如此一來,阿拔斯軍就佔據了絕對優勢。尤其是那些宗教戰士,個個手持雪亮的阿拉伯彎刀,氣勢煞是懾人。杜甫就寫過一首《大食刀歌》,讚譽阿拉伯彎刀:
  白帝寒城駐錦袍,玄冬示我胡國刀。
  吁嗟光祿英雄弭,大食寶刀聊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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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彎刀


  但他們真正的威力,不在於寶刀,而在於宗教。七月二十七日正是伊斯蘭教的盛大節日登霄節。據說在這一天,先知穆罕默德在天使的接引下,乘坐天馬升入神界,與真主許下敬神禮拜之規。所以,這一天信眾們會隆重慶祝,齋戒聽經,滿懷信神得救的虔誠感恩之心。阿拔斯大軍也因而士氣高漲,人人皆懷聖戰之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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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BUFF加持


  七月二十七日凌晨五時,齊雅德率全軍作禮拜祈禱,立誓在登霄聖節克敵制勝,為神獻祭。聞得異音,高仙芝登高遠望,看到數萬敵軍竟然紛紛離開馬背,在滿地石礫裡面向西方,齊齊跪倒。這一幕景象看起來是如此難以置信,卻又震駭人心!
  看來決戰就在今日!高仙芝急令全軍嚴陣以待。果不其然,阿拔斯大軍發動瞭如潮的攻勢,從早至晚衝鋒十數次,馬步諸軍無不用命,如大漠沙暴一般撲打向唐軍的鋼鐵大陣。
  時近黃昏,血紅的夕陽緩緩墜向地面。趁著天光尚存的時辰,齊雅德決心發動最後的衝擊,把手頭還能戰鬥的三萬多騎兵一起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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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羅珊重騎兵


  唐軍陌刀手們盤腿坐地,一邊喘著粗氣休憩,一邊看著弩手們搖搖晃晃地重新跑到前方的垛口去。當他們試圖重新握起刀時,才發現身上有鮮紅的血汩汩湧出,浸沒了戰甲上早已乾涸凝結的血塊。粗礪碩長的陌刀像一條浴血的長蛇,連刀杆上纏繞的黑白紋布也染成了暗紅,殘留的幾縷紅色長纓在腥味的朔風裡火樣飛舞,讓披頭散髮的陌刀手們顯得猙獰無比。
  “五百步!”觀察兵對李嗣業大喊道。
  “弩手!備箭!”
  李嗣業舉起右手,耐心地等待著馬蹄聲的臨近。
  “四百步!”
  “弩!上弦!”隨著號令,弩手們把鐵弩朝下頂住地,藉助腳力,緊張而緩慢地拉滿了充滿張力的機括,並依照望山調整好角度。
  “三百步!”
  “弩!放!” 李嗣業的右手像刀一樣猛然下劈。兩千只三稜箭頓時射出,整齊地匯成“嘣”地一聲。遠處的沙霧裡騰起許多團更濃重的煙塵,那是呼羅珊騎兵中箭落馬的痕跡。
  “敵進二百步!”
  強弩再次裝填的時間無法遏制敵騎的快速突破,接下來只能依靠威力較小的弓。


  “弓手!上前!”
  弩手從垛口後退,有些重傷者剛才上弦已拼盡最後的力氣,再也拿不穩沉重的弩機,就栽倒在了箭位上。來不及拖走倒地的人,弓手們直接就在傷者呻吟的身邊拉開了弓弦。
  “一百五十步!”
  這時,弓手們已經可以比較清晰地看到呼羅珊騎兵了。他們皆是深目高鼻、鬍鬚濃密而身材長大,頭戴圓椎鐵盔,內穿精良鎖子甲,外罩彩色布袍,跨下披甲大馬,手中森然長矛,威力和氣勢都不可小視。望著渾身黑甲包裹、鐵塔般奔騰而來的重騎兵,有一個年青弓手驚慌起來,連從背上的箭袋取出的箭也掉在地上。旁邊的老兵用胳膊碰碰他,遞給他手中箭,低聲笑道:“不要怕,死只是一瞬間的事”。年青弓手看他臉上竟然露出笑容,便點點頭深呼吸,緊緊咬住牙關。
  “一百步!”
  “弓手!滿弓!”
  雖然平視過去只能看見第一線湧動的敵軍,但從沉重遲緩、震動大地的馬蹄聲裡,李嗣業也已聽出足有上萬之眾。他知道,呼羅珊重騎兵人馬俱戴鐵盔面甲,只露雙眼和口鼻,全身柳葉連環鐵甲披掛至膝,防禦力和衝擊力都相當驚人,以唐軍的牛角弓,只有在五十步內才可能對其發揮作用。但這樣短的距離不可能實現弓隊和陌刀隊的換陣。這些久經戰陣的弓手們也明白這一點,只能對自己的命運報以苦澀的一笑。

  “六十步!”
  “五十步!”
  “四十步!”
  “放!”在箭雨騰空的一剎間,李嗣業幾乎同時發出了他最後一道號令,“陌刀手!攻!”
  陌刀隊的駭人長刀如同驚雷,連鐵甲周身的重騎兵也在刀光中紛紛墜地。來不及脫離火線的弓手們也盡力在馬蹄踏下之前拔出佩刀,混亂而瘋狂地與黑雲壓頂的敵軍搏命。李嗣業雙手持刀,踉踉蹌蹌地衝了出去,幾乎和一匹猛烈突入的戰馬撞在一起。由於右臂受傷,他砍到馬胸,卻沒能劈透鐵片連綴的馬甲。馬上的敵人怪叫著舉起長槍,順勢刺向李嗣業,電光火石之間卻被另一柄陌刀砍翻下馬。李嗣業棄了陌刀,拔出腰間短刀撲到那個呼羅珊人身上,瞅準沒有面甲保護的眼睛猛紮下去。敵人發出的慘烈嚎叫,立即被淹沒在馬撞鐵擊的廝殺聲中。在西域的戰場上,唐軍的陌刀隊可謂聲名赫赫。推進如牆,舉刀如林,揮舞如龍,呼喝如雷,是被各國譽為“石山不破”的第一強兵。當其鋒者,人馬俱碎,觀其戰者,肝膽俱裂。在長過三米的陌刀陣面前,敵軍馬蹄翻飛,重甲累累,卻難以越雷池一步。
  在陌刀隊的奮起逆擊下,連續三波重騎兵都戰至崩潰。但由於未及撤退的弓手摻雜其中,就使鐵板一塊的陌刀陣摻入了流沙,出現了隊形上的疏漏。接踵而至的最後一波呼羅珊重騎,從弓手位置衝出一條路來。陌刀陣開始被後續而來的洶湧奔馬衝開缺口。突入陣內的千餘名騎兵立即棄了笨重的長槍,改用飛斧、鐵棒和馬刀展開攻擊。高仙芝見情勢危急,即令後隊步軍手持橫刀、長矛接戰,激戰之下把突入本陣的敵軍也盡數消滅。

  隨著阿拔斯騎兵撤退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夕陽餘暉中,此日的苦戰終於落下帷幕。經過連續五天的交戰,阿拔斯軍隊死傷慘重,數萬附庸國炮灰軍大部份失去了戰鬥力,餘者也是鬥志瓦解。就連核心精銳的呼羅珊重騎也折損近半,讓齊雅德心痛不已:這些可是橫行萬里、從呼羅珊一路打到埃及,一手締造了阿拔斯帝國的元勳部隊啊,也是主公阿布穆斯林的崇高地位的保障啊!
  就這麼落魄地回去,阿布穆斯林會饒得了自己這個敗家子麼?
  齊雅德看著深沉夜幕,不免心情低落。這時,一名飛騎使者進入了軍營,氣喘吁吁地奉上一封書信。齊雅德一看是阿布穆斯林的手筆,趕緊拆信觀閱,頓時喜出望外:原來,阿布穆斯林早就使出了一招陰計,密遣使者遠赴草原,策動葛邏祿大首領反唐。葛邏祿人一直希望接手突騎施汗國的基業,但懾於大唐的壓力不敢造次。而阿布穆斯林向他承諾,只要聯手消滅了高仙芝的部隊,就承認他是中亞草原之主!
  是繼續當大唐的跟班小弟,還是當阿拔斯王朝的平等盟友?是繼續蜷縮在草原的角落充當唐人的僱傭軍,還是挺直腰板成為整個草原的主人?
  答案不言自明。
  隨著怛羅斯戰事的膠著,阿拔斯援軍源源不斷,唐軍卻孤軍而戰,強弱之勢愈發分明。葛邏祿大首領早就對從徵的將領下了密令:見機行事,若唐軍大勝就打秋風、撈油水,一旦戰事膠著,嘿嘿,就投靠。

隨著怛羅斯戰事的膠著,阿拔斯援軍源源不斷,唐軍卻孤軍而戰,強弱之勢愈發分明。於是葛邏祿大首領派遣密使對從徵將領下了密令:既然唐軍難以大勝,就別怪咱反戈一擊!葛邏祿領兵酋長對高仙芝早就心懷不滿,現在得到大首領密信,當即決定反叛。當夜三更時分,葛邏祿軍突然鼓譟放火,四處騷亂。而唐軍經歷整日搏殺,都筋疲力盡、酣然而眠,此時驟然遇亂,無不倉惶愕然。高仙芝急忙率領諸將巡營鎮亂,但無奈葛邏祿人熟悉唐營佈防情勢,已經切斷了唐軍騎兵和步兵的營地連接處,又派飛騎聯絡齊雅德出兵夾攻。高仙芝扼腕長嘆,眼睜睜看著前營步兵陷入敵軍包圍,卻已無力施救。他只能行壯士斷腕之舉,集聚了萬餘精兵,護衛著傷員且戰且退,突圍渡過怛羅斯河,向圍城的拔漢那軍營退去。


曾經的大國博弈——大唐與阿拉伯帝國在中亞的競爭(終)

葛邏祿,亦稱葛羅祿、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如果能和拔漢那軍會師,聚兵死守,也許還能等到北庭援軍抵達吧?到時候再決一死戰,說不定還能翻盤!高仙芝正面色鐵青地思索著,突然望見前方火光沖天,原來拔漢那軍將領聽說葛邏祿人反叛、唐軍敗退,被嚇得魂飛魄散,竟然自己焚燒了營地,棄圍逃竄而去。他這一逃,讓怛羅斯城裡的侯梅德部隊如釋重負,於是也傾巢而出堵截唐軍。
  這一來,高仙芝已成孤軍而前後受敵,斷然難以堅守。更何況葛邏祿軍敢於陣前倒戈,必然也在碎葉草原的老窩舉起叛旗、狙擊北庭援軍了。絕境之下,連無畏的猛將李嗣業也進諫立即退兵,以能保全安西骨血。高仙芝長嘆一聲,只得率領敗軍匆匆東退。
  7、殊途同歸的結局
  冰雪覆蓋的山間,星光黯淡,殘月高懸。從恆羅斯落敗的唐軍和拔漢那軍艱難撤退。人馬塞道,傷員眾多,如此遲延,怎能擺脫追兵?此時西北方向朔風來襲,愈發猛烈,摧折著眾人僅剩的一點精氣。恍惚間,高仙芝似乎聽見一些其他的聲響,好像遠處洪水漫堤而來。他警覺到,這應該是阿拔斯軍和葛邏祿人的追兵吧。橫行西域的高仙芝部隊,難道就要這樣全軍覆沒了嗎?唐軍的將領們不得不思考這個殘酷的問題。史載李嗣業親手揮舞大棒,擊殺堵塞路途的拔漢那士卒,方才開闢出一條通道來,而對於重傷難行的軍士,也只能棄於道旁,讓他們聽天由命了。這種無奈之舉,在道義上畢竟說不過去,一位叫段秀實的低級軍官憤然責道:“憚敵而奔,非勇也;免己陷眾,非仁也”。李嗣業辯解道:“敵軍正在迫近,如果不這樣做,大家都無法活著出去!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


  “生死與共,不棄袍澤,這難道不是最大的道理嗎!”
  段秀實說的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李嗣業默然無語,統帥高仙芝心中亦是慘然。他少年得意,一生傳奇,從部伍小卒百戰積功而為方面統帥,其間縱橫萬里西域,戰必勝,攻必取,今番若非突厥雜種葛邏祿人陣前倒戈叛變,又豈有如此慘敗?!這些傷痕遍體的傷兵,都是多年追隨他馬蹄所向的兄弟,一朝棄之,何異禽獸!然則新遭大敗,安西精兵折損過半,若再不能保存所餘氣血,將來若是阿拔斯軍乘勝席捲而東,吐蕃人再趁火打劫,到時靠什麼抵禦?一死一生,以亡續存,死者固不瞑目,生者亦未必體悟。艱難決斷和身後譭譽,也只可由統帥一人承擔了。
  高仙芝心下想起《詩經.秦風》,詩曰: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於是高仙芝悽然回道:“昔日名將白起死於秦王猜忌,臨死曰‘我固當死。長平之戰,趙卒降者數十萬,我詐而盡坑之,是足以死。’今日我之罪孽亦當有報應也。”蒼天感應,一語成讖,四年之後安史之亂爆發,高仙芝受命守潼關,竟也被玄宗皇帝賜死。

  短促而慘烈的恆羅斯戰役就此落下血色的帷幕。從表面來看,阿拔斯軍隊苦戰慘勝,把唐軍逼退出了帕米爾高原以西的中亞地區。西方歷史學家巴托爾德就認為:“這在中亞歷史上無疑是意義非常重大的一次戰役,因為它決定了是中國文明還是阿拉伯文明將在這一地區占主導地位的問題。”但從更廣闊的視野來看,一次戰役的成敗絕不能左右兩大帝國的博弈結局,正如歷史學家王小甫所言:“怛邏斯戰役只是唐朝與大食之間的一次遭遇戰,因為戰後大食並沒有乘勝東進……戰後唐在西域仍然保持相當的勢力……唐代西域政治關係史的真正轉折點是在安史之亂爆發的公元755年”。白壽彝也認為:“怛羅斯戰後,安西的實力仍是不可低估。而封常清討大勃律一役,尤可見唐在西方之勢力仍然存在……唐朝勢力退出中亞決不是因為怛羅斯戰役。它是由唐朝國內形勢決定的,可以說是安史之亂的直接後果。”
  可作佐證的是,戰後的六年,每年均有阿拔斯使臣來訪大唐,雙邊關係並未因為這次遭遇戰而惡化。大唐帝國和阿拔斯帝國確定了勢力均衡的局面,以帕米爾高原為界各治東西,葛邏祿人則成為緩衝區碎葉草原的統治者。
  值得一提的是,怛羅斯戰役的對決者們竟然有著殊途同歸的不幸命運,也算是天意弄人。高仙芝就不用說了,因為怛羅斯戰敗被召回長安擔任閒職,後來冤死於安史之亂。阿拔斯一方的主將阿布穆斯林、齊亞德也沒落得好下場。話說阿布斯林得意忘形、野心膨脹,在怛邏斯戰後的第二年就悍然公開反對帝國新任哈里發曼蘇爾,完全不把中央權威放在眼裡。公元753年,他公然率領呼羅珊軍隊前往麥加朝聖,並自命為帝國朝聖長官。曼蘇爾是阿拔斯王朝數得著的英主明君,他完全抄襲了《三國演義》裡王允殺董卓的套路,先是教唆怛邏斯之戰的頭號功臣齊亞德反叛阿布.穆斯林,導致齊亞德戰敗被殺,呼羅珊軍團因內訌而實力大減,然後在公元758年即怛邏斯戰後的第七年,以升官之名誘殺了來京耍酷的阿布穆斯林。據阿拉伯史書記載,曼蘇爾仰天大笑:“阿布穆斯林死了,世界上再沒有和他一樣頑強的人了。從今以後,我才算是真正的哈里發!”

  高仙芝和阿布穆斯林,這一對冤家對頭,竟然都被自己的君主所殺,不知黃泉相見,是否也會握手感嘆命運無常呢?!

關於命運無常的感慨,不僅是高仙芝和阿布穆斯林的喟嘆,也是一位叫杜環的戰俘的寫照。出身關中世宦之家的杜環,家族可以稱得上光華燦爛。雖比不上朝廷敕封的“崔李鄭王”等一等高門,京兆杜氏承接諸代餘澤,在大唐也算得上尊貴的上等士族之家。杜環的叔叔杜佑曾任宰相、封岐國公,還寫下了鉅著《通典》,而杜佑的孫子就是大詩人杜牧。
  但儘管生於書香高門,成年之後的杜環卻效仿班超投筆從戎,來到萬里之外的安西都護府從軍。當然,在崇尚軍功的唐朝,從軍也是充滿前程和榮譽的正途。文以載道,武以安國,世代書香的杜氏一族,如果能實現文武雙全,無疑是大有裨益的。杜環進入安西幕府後,被任命為撰寫軍令奏章的隨軍書記,但這個職位卻讓他很失望。投筆從戎的他是想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向刀劍叢中尋找夢想,卻不想做一個換湯不換藥的刀筆吏。每當他將前方戰報整理成文,寫出一篇篇華麗精彩的奏章時,總會對著這些文字出神,幻想自己也躍馬其間。
  沸騰著年輕之血的杜環,渴盼著人生的傳奇,很快就如願以償,幸而不幸地遇到了那場宿命的戰爭:天寶十年(公元751年)的恆羅斯戰役。怛邏斯戰役中,因為被葛邏祿叛軍截斷歸路,或是因傷病而滯留戰場的唐軍士卒,大概有幾千人成為戰俘,杜環就是其中的一員。他們隨同呼羅珊軍團西退回到波斯。一路上俘虜的旅程無比艱辛:


  烈日炙烤著大漠,白骨就是大漠的唯一路標。這些形態各異的骨骸向著各自的方向,似乎還在倔強地向前爬行。杜環相信,每一次死亡都埋藏了一個故事,他們是遭遇了沙暴或沙盜的商賈,或是不知喪命於何場戰役的士兵,還是流放途中精疲力盡的犯人呢?無論是誰,他們在死前都曾努力前行,為的是遠方的財富、炊煙、泉水或是女人?
  而夢想破滅、屈辱被俘的自己,卻依然努力前行,又是為的什麼呢?
  為的就是能生還故鄉,再見親人。在經歷了最為壯闊的夢想、最為殘酷的恥辱之後,人都會迴歸到最為簡單樸素的念頭吧:那就是回家。
  杜環,忍辱偷生吧,因為你戰鬥過了;被俘絕不是你無法揹負的恥辱,而是你為祖國戰鬥過的憑證。杜環,一路走好!
  杜環在筆記《經行記》中記道,他們途經撒馬爾罕,到達阿拉伯帝國東方省首府馬雷(今土庫曼斯坦首都),被整編入阿拉伯呼羅珊軍團。公元758年,杜環所在的呼羅珊軍團被調往阿拔斯帝國腹地,負責督建帝國新都巴格達,這一年也成為了巴格達的始建元年。在工地上他遇到了幾位同為俘虜的中國人,其中有“漢匠起作畫者,京兆人樊淑、劉批;織絡者,河東人樂隈、呂禮……”;公元760年,杜環隨軍前往帝國北非行省平叛,大軍途經敘利亞,來到耶路撒冷,並在著名的阿克薩清真寺受到哈里發曼蘇爾的接見。隨後,杜環繼續隨軍來到埃及亞歷山大港,先後轉戰埃及、埃塞俄比亞、利比亞,摩洛哥和突尼斯。因為苦戰有功,叛亂平定後,杜環得到了哈里發曼蘇爾恩准,在紅海邊搭上開往中國的商船,一路歷經紅海、印度洋,穿越馬六甲海峽進入南海,終於在公元762年的陽春季節,登陸廣州港,結束了長達十一年之久的漫長漂泊。


曾經的大國博弈——大唐與阿拉伯帝國在中亞的競爭(終)

杜環,他的傳奇故事以後有空可以寫寫


  他終究沒能實現當初從軍的夢想,甚至未能在榮耀之路上邁出一步;回國後的他也是默默無聞地度過餘生,連所著的《經行記》也早已散佚。略可安慰的是,他的叔叔杜佑寫下了鉅著《通典》,為他留下了些許痕跡:“族子環隨鎮西節度使高仙芝西征,天寶十年至西海。寶應初因賈商船舶自廣州而回,著《經行記》。”《通典》中還摘錄了《經行記》的一千五百餘字。


  與那麼多魂歸異域的同袍相比,畢竟劫後餘生、重返祖國的杜環,對這一千五百個字,應該會說一聲:足矣。
  當年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如今已是歷經滄桑的中年男人。當杜環再次看見長安城時,他他終於叫出聲:“啊……”,隨即一頭跪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嚎哭起來。
  他眼中的長安城,已不是那個壯麗巍峨、流光溢彩的天堂之城,處處殘桓斷壁,人人面露憂急,完全是一幅飽受戰火摧殘的蕭條之狀。他更驚訝地聽聞,高仙芝、封常清、李嗣業諸位大人,竟然都已死在帝國腹地的戰爭中!
  原來,就在他漂泊異域的這些年裡,大唐帝國爆發了一場規模空前的慘烈戰亂:安史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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