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事都與時間有染，不信你看這兩個詞的拼音。
時間就像一把鈍刀，像削蘋果一樣一圈圈削去光鮮的外皮，然後果肉就在空氣中慢慢氧化成讓人毫無胃口的焦銅色。時間逐漸削去了保羅的突破、庫裡的胯下變向、韋德的滿分和馬努的秀髮，就連每年花一百萬美元保養歷史級身體的勒布朗·詹姆斯，也能日漸感受到時間在肌膚上留下的痕跡——
賽季運動戰命中率首次跌破五成；轉換進攻、背身持球、面筐單挑、定點跳投等進攻手段的得分率都開始進入緩慢但穩定的下行曲線；就連他最拿手的籃下命中率，都呈現了不可逆轉的下滑趨勢。不僅如此，35歲的詹姆斯也開始像曾經的鄧肯一樣，精打細算地分配自己的體能，常規時間划水，到關鍵時刻再發力接管。
這本是很正常的情況，強如廉頗到了歲數也一飯三遺矢，雖然遺矢這種糗事我迄今只在皮爾斯和哈登的褲子上隱約見過，但自從詹姆斯來到湖人後，我們確實無數次地懷疑過他，畢竟這是一個在NBA打了15年、常規賽出場時間歷史第九、季後賽出場時間歷史第一的猛人，我們對他的標準遠高於普通巨星。
什麼是“對詹姆斯的標準”呢？
暫且不提27+7+7這種標準的單場數據（雖然詹姆斯本人從沒打出過27分7籃板7助攻的比賽），舉個例子，在某場關乎晉級的季後賽前，我們私底下都會說：詹姆斯這場應該會爆發吧？不然就只能回家玩Taco Tuesday了。然後詹姆斯果不其然，打出一場無人可擋的英雄表現，順道轟下三四十分準三雙的誇張數據，封住所有嘲諷的嘴巴和質疑的目光。
然後在社交媒體上發一張帥氣的賽場照，配上“老年的國王”之類的文案，後面加一大堆不明所以的話題標籤。
在我看來，這種“關鍵時刻永遠不辜負期望”的能力，是詹姆斯最可怕的屬性，也是他“是否已經老去”的標誌之一。
人們對英雄永遠抱著過分的期望，一旦英雄沒達到他們的期望，就會面臨萬人踩的風險。詹姆斯在這條鋼絲線上走了十多年，當然也有不慎摔入萬丈深坑的時候。
但打到現在，尤其在教訓了字母哥揚尼斯·安特託昆博和卡哇伊·萊納德這兩個聯盟最強的重型前鋒之後，你不得不承認，35歲的詹姆斯依然具備這樣的能力——在你覺得詹姆斯會挺身而出、打一場轟轟烈烈的硬仗帶走比賽的時候，他就真的有本事回應你的期望。
在這兩場比賽之前，我們對今年的詹姆斯有什麼印象？在我看來，最深的印象還是他自以為假動作的幹拔三分，在這個動作上，詹姆斯已經達到了克萊·湯普森級別的“別人都覺得很搞笑，但本人卻很認真”的幽默大師境界，以至於約基奇在全明星賽場上學得有模有樣。
然而幽默背後的現實是：詹姆斯本賽季場均出手6.3個三分球，出手次數和比重都創下他生涯新高。
就像科比生涯晚期改投籃動作一樣，詹姆斯也在慢慢改變自己的出手分佈，不僅為了適應這個時代，也是為了適應這支湖人——賽季至今，湖人全隊的三分出手數排在聯盟倒數第7。
但是在戰勝雄鹿和快船的比賽中，詹姆斯殺死對手的，依然是他最拿手的持球突破。
面對聯盟防守效率第一的雄鹿、幾乎和詹姆斯一樣壯的字母哥和護筐神獸布魯克·洛佩斯，詹姆斯照樣殺了個七進七出，用57%的命中率轟下37分。轉過身來面對同城勁敵快船，在保羅·喬治和萊納德這兩個鋒線宿敵的身上捅下28分，雖然命中率還沒過半，但生生造了14個罰球。
除了詹姆斯老樹開新花的突破終結能力之外，湖人為他設計的戰術也加分不少，“面筐背打”不再是哈登的專屬技能，而麥基在外線擋過一次之後，又迅速移動到籃下，擋住準備護筐的大洛，讓詹姆斯閒庭信步一般扣籃得手。
這種二次擋拆的絕活，我願稱之為最強。
當然，作為詹姆斯搭檔過的最強內線，安東尼·戴維斯也是年過三旬的詹姆斯如狼似虎坐地吸土的動力之一。濃眉防守端能護筐協防，場均2.5蓋帽1.5搶斷，兩項數據均為隊內最高，不僅能頂強力內線，還能換防字母哥和萊納德——在這兩場硬仗中，濃眉換防強力前鋒已經是湖人的常規套路。
而在進攻端，濃眉不僅能用61%的真實命中率場均砍下27分，還能用聯盟頂級的背身進攻撐起湖人的另一套進攻體系——詹姆斯生涯至今，一直在尋求面筐突分之外的“另一套體系”，熱火時期他有背身進攻和韋德，騎士時期有歐文的單打，而在今年的湖人，戴維斯的背身作軸讓詹姆斯看到了全新的風景。
在對快船的比賽中，戴維斯甚至化身得分後衛，玩起了“借掩護接球跳投”的把戲。
賽季打到現在，戴維斯的攻防價值、他在比賽中的存在感、帶領二陣容撐過銜接段的能力，依然被很多人低估。
於是現在的湖人已經有了成熟的季後賽套路：詹姆斯帶隊打好開局和第四節關鍵時刻，戴維斯帶隊撐過二三兩節。戴維斯不再只是順下吃餅王中王，他成了球隊戰術的核心發起人，是球隊攻防體系的支柱，配合詹姆斯的無敵視野（詹姆斯本賽季場均10.7助攻再創生涯新高），湖人雙星的化學反應已經超過了快船。
先用防守把比賽拖入膠著的泥水戰，然後詹姆斯和戴維斯穩定發揮，最後隨便哪個角色球員手感好一場，湖人就能打出純正的季後賽風情，而這樣的湖人，無疑是各路強敵都不敢小覷的對手。
都說時間是毒藥，其實時間也是解藥，詹姆斯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了和強力隊友琴瑟和諧的秘訣。而作為“詹號位”的傳人，誤入大包大攬之“歧途”的哈登、東契奇們，依然無法找到和明星隊友相加大於二的方法。
但是故事還沒講完，常規賽還沒結束，季後賽更是另一個次元的殘酷世界，詹姆斯要面對的，還有強度更高的收尾賽程和更加嚴苛的季後賽考驗。
當然，還有人們再次調起的熱切期望：季後賽的詹姆斯，還會回應我們的期待嗎？這位超長待機15年的偉大英雄的轉折點，會在何時出現？
時間以其穩定而不可轉移的意志改變世間的一切，人們在期待詹姆斯給出回應的同時，也在期待詹姆斯不能給出回應的那一刻。你說不好哪一方的期待更熱切、更先到來，但說到底，偉大並不是由這些人定義的——時間自會給出答案。
（撰文 / 潘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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