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山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山濤



《世說新語》記載,"王戎目山巨源:'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意思是說同王戎認為山濤就像未經雕琢的玉石,人們都視他為珍寶,但都不能真正評估他的價值。短短數語,說盡了山濤的一生。


竹林七賢中,名氣最大者莫過於嵇康、阮籍,而山濤,常被提起,總是因為嵇康所寫的那封流傳千古的絕交信《與山巨源絕交書》,與其說是絕交信,倒不如說是嵇康藉機向世人坦白心跡,信中所談,更多的是自己志不在入仕為官。


嵇康的目的達到了,《晉書》用了十一個字總結,"此書既行,知其不可羈屈也。"世人讀了這封信,算是徹底知曉嵇康不願被官場束縛了。而山濤,成了一個背景,原本出於好意而舉薦嵇康為官,不曾想換來一封毅然決然的絕交信。


山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與山巨源絕交書


早年還是布衣之時,同好老莊的山濤結識了嵇康、阮籍,成為至交,嵇康好音律,耿直率真;阮籍好飲酒,狂放不羈,三人中山濤最為內斂,也最年長,山濤生於公元205年,阮籍生於公元210年,嵇康最幼,生於公元224年。


山濤曾長期隱居鄉下,刻意隱藏鋒芒,不為人所知,年過四十方才入仕。


孔子曰,四十而不惑。入仕後山濤確實不惑,事事處理得當,在政壇中謹小慎微,頗有成就,尤其在擔任時間最長的吏部尚書時,任人唯才,史稱山公啟事。


收到絕交信的山濤,歷史上並未記載他作何反應,只知後來嵇康落難,行刑前曾對兒子說,有山濤在,你不會成為孤兒的。事實卻是如此,山濤盡力撫養嵇康遺子,使其成為又一名士。


穿過千年歷史,當我們從魏晉名士身上讀懂他們的無奈和掙扎,會發現,歷史的無情在於命運的特定安排,獨立人格的追求在亂世中顯得格外悲愴,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正是這種悲愴的力量,而讓其愈加有生命力,在歷史河流中不時激盪水花。


事實上,名士雖有共同的獨立人格追求,然而各自境遇畢竟不同,為我們展現了豐富的掙扎樣本,不得善終者令人扼腕,得善終者,如山濤,四十為官,頗有政績,也讓我們欣慰於命運的溫柔。



魏晉是個偉大的時代,結束了漢朝的大一統時期,合久必分,天下大勢化整為零,群雄並起,大開大閤中禮樂秩序崩壞,人們為了生計四處逃生,苦不堪言,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一些貴族開始沒落,在那個壟斷教育的年代,貴族的沒落,預示著有大量知識分子跌落到平民階層。


早在春秋戰國時期,這樣的大環境造就了百家爭鳴,如今,社會思潮再次風擊浪起,對現實的不滿,對世道的失望,這些知識分子渴求現世解脫,儒家的經世致用難以有用武之地,老莊之道盛行,玄學也開始興起。


山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這是純粹的形而上的解脫。隱士入山,名士頻出,魏晉風度由此形成。早二年流行一句話,要風度不要溫度,這句話用到魏晉名士中,似乎也有幾分契合度,魏晉名士,世事多變,人情冷暖,讓他們備受精神掙扎之痛,寄情山水,飲酒作樂,表面的灑脫掩蓋不住內心的淒涼。


山濤早早就知道了這世道不易,早年喪親,家境貧寒,在鄉下勉力度日。雖居陋室,但山濤和好友嵇康、阮籍一樣,從小便展現出過人才氣,史書上稱其"少有器量,介然不群",旁人早已看出其非池中物。


話雖如此,山濤志不在追求仕途通達,反而偏好老莊之說,樂得像莊子一樣,無拘無束地在泥塘裡玩耍,而不願被官場束縛。到了後來,司馬師當上大將軍後,因為與山濤是遠親,舉薦他為秀才,四十歲後才當任郡主簿。


相對於其他的名士,入仕後的山濤算是能屈能伸。司馬懿長子司馬師無子,司馬昭把次子司馬攸過繼給他,因為司馬師的威望,司馬昭十分看重司馬攸,曾同大臣裴秀說起,他的功績是緊隨兄長司馬師而獲得的,想立司馬攸為太子。問山濤意見,山濤堅決反對,表示自古長幼有序,不可亂了古制,引人議論。


司馬昭就此作罷,太子司馬炎的位置得以保全,後來知悉後,親自前來拜訪山濤表示感謝。雖好老莊,但山濤知道,入世還得倚仗儒學,二者並不矛盾,工作是工作,付出對得起俸祿,生活是生活,精神獨立不容質疑。


山濤曾兩次任吏部官員,選官之職重要性無需贅言。《晉書》記載,每當有官位空缺,山濤都擬定了幾位候選人,再根據皇帝心意,公開啟奏推薦皇帝心儀者,但有時皇帝心儀者並非最佳人選,外人不瞭解內情,紛紛指責山濤,甚至上書彈劾。


山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司馬炎並未聽信讒言,後來下詔書告誡山濤,"夫用人惟才,不遺疏遠單賤,天下便化矣。"選人唯才,不要疏遠貧寒而有所遺漏,如此天下就可太平了。山濤繼續按照自己的標準行事,選上的人也爭氣,一年後,就再也沒人議論了。


有原則,懂變通,山濤在官場總體還算順利,西晉建朝後,升為大鴻臚,掌管諸侯及藩屬國事務。



相傳山濤妻子韓氏聽聞丈夫和阮籍、嵇康交好,常常回來細說交往詳情,惹得韓氏吃醋不已,一次,韓氏讓山濤帶阮籍、嵇康帶回家中做客,好一睹阮、嵇風采。當夜阮籍、嵇康二人留宿家中,韓氏躲在隔壁觀察了一整夜。


待二人離去,山濤問韓氏,覺得此二人如何?韓氏直言,他們二人的志趣才情超過你實在太多啊,但你的氣度比他們好。山濤啞然失笑,想來也是,自小便以度量聞名於世,這個大優點遮蓋住了他的才情了。同朝為官的裴楷評價,"見山巨源如登山臨下幽然深遠"。


山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正是有如此度量的山濤,收到那封絕交信,並未發怒,也未辯解,作為知己,自然是知道嵇康志不在仕,然而山濤更知道嵇康有滿腔抱負,想為世人做點什麼,只是這世道不容許,處處制肘,率真如嵇康者,恐難以應付。


往後,只能交心了,願各自安好。也沒有多少往後,不過數年,嵇康遭誣陷而被處極刑,山濤救不了,行刑時,二人相望,眼裡盡是往事,同年,阮籍也追隨嵇康而去了。


剩下二十年光景,山濤要在人世間踽踽獨行了,嵇康的琴,阮籍的酒,如此讓人眷念。如今,是時候告別這骯髒的官場了。


進去不易,抽身更不易,山濤多次請辭,都未獲準,司馬炎更是手詔直言需要倚仗山濤來樹立良好風氣,"君以道德為世模表,況自先帝識君遠意。吾將倚君以穆風俗,何乃欲舍遠朝政,獨高其志耶!"


山濤雖是一介文官,但對於武備頗有研究,司馬炎曾到宣武場講習,那是山濤恰巧生病,但司馬炎還是召山濤一同乘車前往,在宣武場,山濤同將領盧欽討論當時的武備事宜,認為晉朝不應當廢除州郡的軍備力量,果不其然,後來晉朝州郡無力對抗反叛。


太康三年(公元282年),山濤升任司徒,司徒和太尉、司空是魏晉時期的三公,職位頗高,主管民事。此時的山濤已七十八高齡,當年,其上書以老病請辭,後歸家,一年後去世。死後受到高規格禮待,司馬炎下令以太牢禮儀祭祀,賜諡號"康"。


少貧有志向,青年結交摯友,遊歷山澤,壯年入仕,晚年頗多功績,山濤的一生,是魏晉名士中非主流的特例。都好老莊,但沒有嵇康、阮籍著作豐富,山濤的人生哲學,體現在為人處世上,能夠與名士交往,又能夠在司馬氏中頗有威望,山濤的智慧,體現在能屈能伸。


要不是嵇康的一封絕交信,歷史差點忘了其作為名士的身份,多了那一分世俗之氣,讓山濤在歷史上的顯影更加模糊,如今撥開層層迷霧,去看一眼真實的山濤,那是嵇康臨刑前所見的山濤,絕交,至交。


若能假設,山濤多一分阮籍的不羈,多一分嵇康的率真,或許能成為另一個更加完美的山濤,但若如此,山濤畢竟也不是山濤了,歷史無法假設,我們需要做的是,迴歸到那個原點,去看一看最真實的山濤。


山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