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學篇》張之洞(三)

明綱第三

  •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此《白虎通》引《禮緯》之說也,董子所謂「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之義本之。《論語》「殷因於夏禮,周因於殷禮」,注:「所因,謂三綱五常。」此《集解》馬融之說也,朱子《集註》引之。《禮記·大傳》:「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此其不可得與民變革者也。」五倫之要,百行之原,相傳數千年更無異義,聖人所以為聖人,中國所以為中國,實在於此。故知君臣之綱,則民權之說不可行也;知父子之綱,則父子同罪、免喪廢祀之說不可行也;知夫婦之綱,則男女平權之說不可行也。嘗考西國之制,上下議院各有議事之權,而國君、總統亦有散議院之權,若國君、總統不以議院為然,則罷散之,更舉議員再議。君主、民主之國略同。西國君與臣民相去甚近,威儀簡略,堂廉不遠,好惡易通,其尊嚴君上不如中國,而親愛過之,萬里之外,令行威立,不悖不欺,每見旅華西人遇其國有吉凶事,賀吊憂樂,視如切身,是西國固有君臣之倫也。
  • 《摩醯十戒》敬天之外,以孝父母為先,西人父母喪亦有服,服以黑色為緣,雖無祠廟、木主,而室內案上,必供奉其祖父母、父母、兄弟之照像;雖不墓祭,而常有省墓之舉,以插花冢上為敬,是西國固有父子之倫也。家富子壯則出分,乃秦法。西人於其子,必教以一藝,年長藝成,則使之自謀生計,別居異財,臨終分析財產,男子、女子皆同,兼及親友,非不分其子也。戒淫為十戒之一,西俗男女交際,其防檢雖視中國為疏,然淫佚之人,國人賤之。議婚有限,父族、母族之親,凡在七等以內者,皆不為婚。七等謂自父,祖,曾,高以上推至七代,母族亦然。故姑、舅、姨之子女,凡中表之親,無為婚者惟男衣氈布,女衣絲錦,
    燕會賓客,女亦為主,此小異於中國,《禮記·坊記》大饗廢夫人之禮,《左傳》昭二十七年:公如齊,齊侯請饗之,子仲之子曰重,為齊侯夫人,曰「請使重見」。是古有夫人與燕饗之禮,因有流弊,廢之女自擇配,亦須請命父母且訂約,而非苟合男不納妾,此大異於中國。然謂之男女無別則誣,且西人愛敬其妻雖有過當,而於其國家政事、議院、軍旅、商之公司、工之廠局,未嘗以婦人預之,是西國固有夫婦之倫也。
  • 聖人為人倫之至,是以因情制禮,品節詳明。西人禮制雖略,而禮意未嘗盡廢,誠以天秩民彝,中外大同,人君非此不能立國,人師非此不能立教。乃貴洋賤華之徒,於泰西政治、學術、風俗之善者懵然不知,知亦不學,獨援其秕政敝俗,欲盡棄吾教吾政以從之。飲食服玩,閨門習尚,無一不摹仿西人,西人每譏笑之。甚至中士文學聚會之事,亦以七日禮拜之期為節目,禮拜日亦名星期,機器局所以禮拜日停工者,以局內洋匠其日必休息,不得不然近日微聞海濱洋界,有公然創廢三綱之議者,其意欲舉世放恣黷亂而後快,怵心駭耳,無過於斯。中無此政,西無此教,所謂非驢非馬,吾恐地球萬國將眾惡而共棄之也。

知類第四

  • 種類之說,所從來遠矣,《易·同人》之象曰:「君子以類族辨物。」《左氏傳》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禮記·三年問》曰:「有知之屬,莫不知愛其類。」是知有教無類之說,惟我聖人如神之化能之,我中華帝王無外之治能之,未可概之他人也。西人分五大洲之民為五種,以歐羅巴洲人為白種,亞細亞洲人為黃種,西南兩印度人為棕色種,阿非利加洲人為黑種,美洲土人為紅種;歐洲種類又自有別,俄為斯拉物種,英、德、奧、荷為日耳曼種,法、意、日比為羅馬種,美洲才智者由英遷往,與英同為白種,同種者性情相近,又加親厚焉西起崑崙,東至於海,南至於南海,北至奉天、吉林、黑龍江、內外蒙古,南及沿海之越南、暹羅、緬甸、東中北三印度,東及環海之朝鮮、海中之日本日本地脈與朝鮮連,僅隔一海峽,其地同為亞洲,其人同為黃種,皆三皇五帝聲教之所及,神明胄裔種族之所分。隋以前佛書謂之「震旦」,今西人書籍文字於中國人統謂之曰「蒙古」以歐洲與中國通始於元太祖故,俄國語言呼中國人曰「契丹」,是為亞洲同種之證。其地得天地中和之氣,故晝夜適均,寒燠得中,其人秉性靈淑,風俗和厚,邃古以來稱為最尊、最大、最治之國。文明之治,至周而極,文勝而敝,孔子憂之,歷朝一統,外無強鄰,積文成虛,積虛成弱。歐洲各國開闢也晚,鬱積勃發,鬥力競巧,各自摩厲,求免滅亡,積懼成奮,積奮成強。獨我中國士夫庶民懵然罔覺,五十年來屢鑑不悛,守其傲惰,安其偷苟,情見勢絀,而外侮亟矣。
  • 方今海內之士,感概發憤,竭智盡忠,求紓國難者固不乏人。而昏墨之人,則視國家之休慼漠然無動於其心,意謂此非發捻之比,中華雖淪,富貴自在,方且乘此阽危,恣為貪黷,以待合西夥為西商,徙西地入西籍,而莠民邪說甚至詆中國為不足有為,譏聖教為無用,分同室為畛域,引彼法為同調,日夜冀幸天下有變,以求庇於他人。若此者,仁者謂之悖亂,智者謂之大愚。印度屬於英矣,印度土人為兵為弁,不得為武員,不得入學堂也;越南屬於法矣,華人身稅有加,西人否也。華人無票,遊行有禁,西人否也;古巴屬於西班牙矣,土人不能入議院也;美國開闢之初則賴華工,今富盛之後則禁華工,而西工不禁也。近年有道員某,吞蝕公款數十萬金,存於德國銀行,其人死後,銀行遂註銷其帳,惟薄給息而已。夫君子不以所惡廢鄉,故王猛死不伐晉,鍾儀囚不忘楚,若今日不仁、不智、不恥為人役之人,君子知樂大心之卑宋必亡其家,韓非之覆韓必殺其身矣。《左傳》昭公二十五年:春,叔孫婼聘於宋,桐門右師見之,杜注:右師,樂大心,居桐門語卑宋大夫而賤司城氏,昭子告其人曰:右師其亡乎?君子貴其身,而後能及人,是以有禮。今夫子卑其大夫而賤其宗,是賤其身也,能有禮乎?無禮必亡。定公九年傳,逐桐門右師。注:終叔孫昭子之言《左傳》哀公八年:吳為邾故,將伐魯,問於權孫輒,叔孫輒對曰:「魯有名而無情,伐之,必得志焉。」退而告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曰:「非禮也,君子違不適讎國,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所託也則隱。且夫人之行也,不以所惡廢鄉,今子以小惡而欲覆宗國,不亦難乎?」《通鑑》卷六:秦王下吏治韓非,非自殺。臣光曰:「臣聞君子親其親以及人之親,愛其國以及人之國,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為秦畫謀,而首欲覆其宗國,以售其言,罪固不容於死矣,烏足愍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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