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到南宋后期,理学被皇帝钦定为官学,影响了此后几百年的社会正统思潮,这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人物就是魏了翁。魏了翁在朝中任职之时,程朱理学已经被定为了伪学,故在朝中为官者,少有人会谈论理学观念,而魏了翁却勇敢地站了出来给皇帝上奏折,要求确立理学的地位。这样的勇气在那种环境确实难能可贵,也正因如此,魏了翁成为了理学史中的一位重要人物。


首先要聊一下魏了翁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名字,张端义《贵耳集》中有如下记载:“鹤山先生母夫人方坐蓐时,其先公昼寝,梦有人朝服入其卧内,因问为谁,答曰‘陈了翁’。觉而鹤山生,所以用其号而命名。陈莹中前三名登第,后两甲子,鹤山中第,亦第三名。其出处风节,相似处极多。”魏了翁的母亲怀孕时,某天他父亲做了个梦,梦见有位穿官服的人走进了他的卧室,他问这人叫什么,那人说叫陈了翁。其父睡醒后,魏了翁就出生了,于是“了翁”二字就成为了这个孩子的名。这位陈了翁当年的科考成绩是第三名,120年后,魏了翁也考中了进士,巧合的是,竟然也是第三名。


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魏了翁撰《鹤山文钞》三十二卷,清同治十三年望三益斋刻本,书牌

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魏了翁撰《鹤山文钞》三十二卷,清同治十三年望三益斋刻本,卷首


其实不仅如此,魏了翁的脾气秉性及很多诗集等都跟陈了翁相似,不知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脱胎转世。也许这么想很宿命,但事实确实如此。当年魏了翁赴京考试,他的殿试成绩本是第一名,但因为他所写的《策论》中谈到了那时人人忌讳的理学,所以他被压到了第三名。对于此事,魏了翁在《四川茶马司于办公事韩甲墓志铭》中说:“奏入有司第,某为第一。寻置之第三,恩数仍视首选甲科。”看来,他是第三名的命即使考中了状元,也会被打回原形。


魏了翁因为在考卷中谈到了理学才被压到了第三名,以我想来,理学在那时候的氛围,魏了翁当然知道,他这么做,必然是有意为之,宁可牺牲“状元”这个美名,他也要表达自己的思想,这个思想的来由当然有所传授。


宋开禧元年,魏了翁在京城结识了李燔和辅广,这二人都是朱熹的门人,他们的所讲让魏了翁大感兴趣。在此之前,魏了翁喜欢吟诗作赋,等他认识了李燔和辅广后,感觉到“便觉记览词章皆不足以为学”,于是乎,他就放弃了以往的所谓学问,专心致志地读朱熹的著作。


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魏了翁撰《仪礼要义》五十卷,清光绪十年江苏书局刻五经要义本,书牌

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魏了翁撰《仪礼要义》五十卷,清光绪十年江苏书局刻五经要义本,卷首


这位辅广在《宋史》中无传,而《宋元学案》卷六中有《潜庵学案》,而“潜庵”就是辅广的号。“庆元学禁”时,朱熹门人的弟子都躲避了起来,唯有辅广继续讲学,他的这个做法受到了朱熹的夸赞:“当此时立得脚定者甚难,惟汉卿风力稍劲。”看来辅广对理学的信仰是如此的坚定,无论遇到任何情况,他都不为所动,而魏了翁能够遇到这样的理学人物,当然会受到很大的感染,魏在《答朱择善》中说:“甲子、乙丑年间,与辅汉卿、李公晦邂逅于都城,即招二公,时时同看朱子诸书。”“汉卿”就是辅广的字,看来辅广对魏了翁的理学传播印象深刻。


魏了翁遇到辅广、李燔二人后,就跟他们一起学习朱子的著作,魏了翁在《朱文公语类序》中又说:“开禧中,余始识辅汉卿于都城。汉卿从朱文公最久,尽得公平生语言文字。每过余,相与熟复诵味,辄移晷弗去。”


魏了翁夸赞辅广说,他跟从朱熹时间最久,所以学到了不少朱子的观念,魏每次见到辅广都向其请教朱子的学问,而辅广的讲授也让魏忘记了时间。由此可知,魏对理学的观念是何等的痴迷。


由这段记载可知,魏了翁是考中进士后才开始学习理学者,他考中进士的时间是庆元五年,此时距他认识李燔和辅广早了六年。如此说来,魏了翁在考进士时,还没有真正接触过理学,那为什么他的考卷中却出现了理学观念?这真是件奇怪的事,因为《宋史》本传中也说:“庆元五年,登进士第。时方讳言道学,了翁策及之。”而魏了翁在《宋二兄三兄赴廷对》一诗中,也提到了他因为在考卷中谈到了理学观念而被贬为第三名的事情:


天子龙飞春,了翁对轩陛。

柄臣方擅朝,党论如鼎沸。

轧轧不能休,一挥三千字。

植治贵和平,用人戒偏陂。

天子擢第一,期以风有位。

寻置之三人,仍诏恩礼视。


如此说来,魏了翁在此之前对理学就有了一定的了解,否则他不可能把此事写入考卷中。那既然如此,为何在他考中进士后的第六年才开始接触理学呢?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只能等专家们寻找出更多的史料来再说了。


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魏了翁撰《周易要义》十卷,清光绪十二年江苏书局刻本,书牌

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魏了翁撰《周易要义》十卷,清光绪十二年江苏书局刻本,卷首

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魏了翁撰《周易要义》十卷,清光绪十二年江苏书局刻本,首卷第一页


魏了翁经过一番学习,他对程朱理学的观念终于有了深入的了解,然而他了解的越多却越发现了理学的一些弊端,他在《长宁军六先生祠堂记》中说:“自比岁以来,不惟诸儒之祠布满郡国,而诸儒之书,家藏人诵,乃有剽窃语言,袭义理之近似,以眩流俗,以欺庸有司,为规取利禄计。此又余所惧焉者。”


经过魏了翁等人的努力,程朱理学渐渐成为了社会的主流,而跟风的人又人人讲起了理义,但是少有人去认真学习其中的思想,大多就是靠这个来博得名声和实惠,而后他又说:“向来多看先儒解说,不如一一从圣经看来,盖不到地头亲自涉历一番,终是见得不真。又非一一精体实践,则徒为谈辩文乘之资耳。来书乃谓只须祖述朱文公诸书,文公诸书读之久矣。正缘不欲于卖花担上看桃李,须树头枝底见活精神也。”


魏了翁对此大感不满,于是他开始反思程朱理学中的弊端,他觉得似乎陆九渊的心学更能发明本心,并且学起来也并不复杂,于是他的学术观念渐渐地由程朱理学转向了陆九渊的心学,贾顺先在《宋明理学新探》一书中说:“魏了翁哲学的发展过程,是先接受了朱熹的客观唯心主义理学思想,后又将朱熹的哲学和陆学相糅合,最后转到以心学为主的立场上去的。”


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魏了翁撰《周礼折衷》四卷,清同治十三年望三益斋刻本

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魏了翁撰《周礼折衷》六卷,清翻康熙间晚翠堂刻本


由这段话可知,魏了翁虽然由理学转向了心学,但他并不是彻底地抛弃了程朱观念,而是将此进行了有价值的吸收,他将程朱理学观融入了心学之中。为什么说魏了翁对理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这要从当时的社会环境聊起。


宋庆元年间,朝中的高官赵汝愚和韩侂胄各代表一派,互相倾轧。赵汝愚当宰相时,重用了朱熹等许多理学家;而韩侂胄因为是外戚的关系,再加上他拥立宁宗登基有功,于是他成为了皇帝的庞臣,而赵汝愚所重用的理学派则受到了全面的打击,因为朝官之间的斗争,程朱理学被定为了伪学,并且将朱熹等59人判定为逆党,这就是著名的“庆元学禁”。


宋开禧年间,韩侂胄率兵发动对金的战争,因准备不充分,最终战败,韩侂胄被史弥远所杀。嘉定元年,史弥远当上了宰相,拥护韩侂胄的主战派人物受到了打击,到此时,已经压抑了20多年的理学,终于又重新抬头。但史弥远是名义上提倡理学,而暗里却予以打压。史弥远去世后,魏了翁与真德秀被召入朝中,之后魏当上了礼部尚书,而后又转任隶部尚书,他决定要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替理学证明。


宋嘉定九年,魏了翁给皇帝上了奏折,他请求为周敦颐赐谥号,他在奏折中写到:“盖自周衰孔孟氏没,更秦汉魏晋隋唐,学者无所宗主,支离泮涣,莫适其归。……敦颐独奋乎百世之下,乃始探造化之至赜,建图著书,阐发幽秘,而示人以日用常行之要。使诵其遗文者,始得以晓然于洙泗之正传。……又有河南程颢、程颐亲得其传,其学益以大振。虽三人皆不及大用于时,而其嗣往圣,开来哲,发天理,正人心,其于一代之治乱,万世之明闇所关,盖甚不浅。”


魏了翁在奏折中大夸周敦颐的价值,他首先讲到了儒学的道统,他称:从周文王、周武王以及后来的孔、孟,直到此前的隋唐,国家都是遵从儒学,但到了宋朝,儒学却衰落了下来,而周敦颐站出来奋力疾呼,终于让人们认识到了理学的价值所在,这也正说明周敦颐是孔、孟以来的正统传人。而后他在奏折中又提到了二程,他说二程又是周敦颐的正传,这三位对于正人心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因此,他要求皇帝能给这三位赐谥号。


魏了翁:人心为天地之太极(上)韦力撰

魏了翁撰《师友雅言》清同治十三年望三益斋刻本


看来,魏了翁的这个请求没有得到皇帝的批准。于是他转年又再次给皇帝上奏折,仍然提出了这个要求,他在这份奏折中又强调了周、程思想的重要性:“风厉四方,示学士、大夫趋向之的,则其于崇化善俗之道,无以急于此者。”


而这第二次的请求也没有得到批准,魏了翁依然不气馁,他坚持不懈地提出这个要求,终于在三年之后,也就是在嘉定十三年,皇帝正式赐谥给这三位:周敦颐的谥号是“元公”,程颢的谥号为“纯公”,程颐的谥号为“正公”。


虽然只是给这三位理学家赐谥,但后世学者却对此看得极为重要,比如贾顺先在《宋明理学新探》中说:“周敦颐和二程的学术地位,便得到了官方的正式承认,这在理学发展史上,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这个转折为程朱理学成为南宋后期的官方统治哲学,并一直被历代的统治阶级所尊崇,起了先导的作用。”


这件事为什么有如此重大的意义呢?其实在此前的嘉定二年,皇帝就已经赐谥朱熹为“文公”,而嘉定八年则赐谥张栻为“宣公”,嘉定九年赐谥吕祖谦为“成公”等等。既然这些理学大家此前都得以赐谥,那为什么几年后的魏了翁为周敦颐和二程请求赐谥的意义重大呢?这是因为按照古代的谥法,赐谥者历来有品秩限制,之前的朱熹、张栻及吕祖谦,本来他们就是朝官,所以他们得到赐谥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周敦颐与二程只任过低级官员,他们能得到赐谥,确实很不容易。


余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朝中的官员因为前期对理学的打击,所以大多数官员都对给理学家赐谥这件事心有余悸,所以魏了翁的要求一直得不到众人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魏了翁一次次地提出这个请求,并且他还在各种文章中宣讲周敦颐及二程的思想价值,比如他在《长宁军六先生祠堂记》中说:“不有周、程诸子为图、为书,振聋发瞽,如是而为极、为仪、为性命、为仁义礼智、为阴阳鬼神、即躬行日用之常,示穷理致知之要,则人将泯泯愦愦,无所于闻。”魏了翁认为,如果没有这三位前贤,今天的人就不懂得仁、义、礼、智。


经过魏了翁的一番努力,这三位前贤终于得到了谥号,魏也很是高兴,皇帝后来把赐谥的诏书附件给了魏了翁,魏为了篇谥诰做了篇序言,而后刻版广为流传,终于使得理学在社会上受到了广泛重视,这也正是魏了翁为理学的传播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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