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崖垂梅的故事

危 崖 垂 梅 的故事


图/文 云鹤在野


说起梅花,那个年代里虽然萧条依稀,残枝败叶,一派“我花开时百花杀”的强暴戾气,可也有吃香的花卉,那就是梅花,老人家的咏梅词“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连带陆游的《卜算子》词也出人头地不少。


那个时候,我们在中学,哥几位都是读书的尖子人物,按现在说法是学霸级的,语数外加理化,都是位居前茅的排位,被叫做“书蠹头”,几乎把书本都囫囵吞入肚子了。但是,应了《水浒传》里那句“任你精似鬼,吃了老娘洗脚水”的魔咒,因为政治身份不高,父辈大抵是一些职员、教师、医生之类的职业,波累至儿女后辈,虽然不至于被划入黑五类受侮辱低首,也不可能荣晋红五类趾高气扬,叫做“打入另册”。被别人斗也不可能,批斗别人也不允许。于是乎,大家伙趁着红与黑“战斗”的间隙,也占据一间教室,门上粘贴一张红字,上书“xxx战斗队”。也大模大样地得瑟起来,就像阿Q革命一般高兴。


革命了,第一等的做什么呢?无非就是办起个大批判专栏,抄抄画画大字报。仗着读书尖子的本色,一手毛笔字还算如行云流水般的潇洒。还有,画画,也是特长,于是,就依着老人家《咏梅》词意,右侧画上一垒危崖,“瘦皱漏透”状似太湖石,左上角画一杆苍虬的老枝突兀垂下,新枝旁逸横生,点缀了星星点点的绽放梅花!旁题一行狂草“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画毕,众人不禁鼓掌叫好!


这时,门外走过一中年长者,说是教师,又衣衫破烂,说是后勤员工,又分明儒雅斯文。大概是听到我们的起哄声响,好奇地探头探望。哦,原来是早已靠边的走资派校长吴祖昌。


吴祖昌,1949年在市北中学读高中时,是第一批宣誓的共青团员,并成为共产党员,是当时少有的中学生党员。高中毕业,响应号召放弃高考,留校担任政治教师、党支部书记。这样一贯的积极分子在文革中却也被划为走资派,与沦落为牛鬼蛇神的老师们一道打扫厕所和过道。


说起吴祖昌这位校长,我们这些“书蠹头”倒也很熟悉,一来,我们这些都是“老实头、好小囡”,不打不砸不抢,旧时的师长总是喜欢听话好学的学生的;二来,他在教师队伍里靠边,咱是在学生群中靠边,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因此,大家之间有着某种默契的机缘,我们就老三老四地叫他“老吴”,他倒是中规中矩的叫我们“小将”。


吴氏家族,是名人之家,最有名望的是在抗战时重庆几位大文化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被大文豪郭沫若戏称为“二流堂”,其中的一位就是吴祖光,那是他的大哥,著有《花为媒》、《风雪夜归人》等的著名剧作家,曾被打成反革命右派分子,惊动整个文艺界。他还有一位小哥,就是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协奏曲《春江花月夜》等的谱曲者吴祖强,也是闻名海内外的音乐家,这位在文革中还算幸运,基本平安无事。


只见走资派老吴走进教室,认真地察看我们准备的大批判专栏材料。这也是老习惯了,我们常常请他把关大批判专栏的校对,他也会时不时把满抽屉的每周一次“思想汇报”交由我们先看一遍。那时候是在暴风骤雨式的批判走资派后期,造反派学生大都到社会上去了,留校的也就如我们师生这两类“靠边”分子了,大家过着相濡以沫的岁月。


“啊呀,这个报头不行,这个得改!”突然,老吴发声。一看,那正是我们几位很得意的危崖垂梅的题头画。“有什么问题?”老吴看看外面走道上静悄悄的,就低声说,“这不好,梅枝倒着垂下来,从国画布局来说,意境很独特。但是,作为批判专栏的题头画,就会招惹麻烦。这里面暗含了‘倒霉’的意思,前一段北京城里的黑画教训要吸取哦。”


被老吴这一说,大伙才恍然大悟其中的“凶机”。“乖乖隆地洞,这么吓人啊!那就改过来吧。”那位“画家”很不情愿地说道。


出完这一期专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慵懒起来,下一期被搁置到“猴年马月”了。


闲着也是闲着,战斗队总得干点什么事情吧。于是,今天我带来一副扑克牌,大家学习打“桥牌”,“一草花”“二黑桃”“三无疆”的吆喝声;明天你捎来一盘云子,大家又学起了博弈“围棋”,“金角银边草肚皮”“白布局”的棋路花样百出。


渐渐地,大伙就这样疏于战斗,热衷于打牌下棋,赋闲逍遥起来了。情非得已,亦非解脱。

危崖垂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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