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里看中国:一部地缘文化史》连载(卅)

摘要

文人者,具文化情怀而有文化素养者也。这样一种文人,就会形成一种文人审美:注重真、意、趣,以得此三味者为美,而不以炫丽、耀眼为美。当这些文人成为统治阶层时,必然这种文人审美就会成为主流的审美标准,而那些以他们为主要使用者的东西就会遵循这种标准。如茶、如瓷者也。


第三编 全盛序曲

  • 第二章、唐风:瓷、茶之约

第一节、瓷和茶有个约会

一、茶来了

古代中国人喝些什么,这是个有趣的话题。酒当然是古老的饮料,龙山文化就已经有陶酒具出土,商朝已经酗酒误国,周武王已经发布《酒诰》。谷物酿造的米酒以外,唐代以前的中国人大概除了白水,喝的饮料就都是汤水了,而且连茶在当时也是混迹于汤水之中的。

茶原产中国西南是没有问题的,但中国人到底何时开始喝茶则没有定论。如从史料角度,当然要承认《华阳国志》中的信息是其最早的系统记载,因此说战国的巴蜀是中国人喝茶的起点应该是客观的。茶在战国至汉是奢侈品,到了魏晋南朝才成为士阶层的普遍“时尚”饮品,它在那个时代开始进入主流社会是有一定背景的:一、和茶刚进入欧洲时一样,茶最早在中国也是因草药属性而被注意的,最早嗜茶者通常都是通药理之士人。我们说过,魏晋上层社会是颓废、享乐主义价值观盛行的,当时时髦的是“名士风采”。当然这种“名士风采”在现代人眼里多少有些病态与神经质,象“扪虱而谈”、吃“五石散”这类事都曾是很“潮”的行为,茶的药理功能很能入嗜食五石散的名士们的法眼;二、“清谈”、“玄学”同样是最主流和时尚的上层生活元素,而茶与生而来的一丝神秘主义气质很合玄学的口味,因此很能助清谈之兴;三、当时是中国未来三教鼎足形态的萌芽期,经过“黄巾起义”而被打入谷底的道教要东山再起、传入中国不久有些水土不服的佛教要本土化,它们都选中了借“玄学”这个最流行的“壳”。因此已成玄学气场一部份的茶竞相被引入佛、道两教,随着后世三教鼎足的确立,茶也就成了出世、入世都需要的标配。

可见,茶在刚刚站稳脚跟之时就被深深地打上了精神载体的烙印。不过,即使把六朝时茶在上流社会的地位说得那么美好,但很可惜,那时的茶还不能称其为“茶”,因为那时人们喝茶的方法或为“茗粥”或为“瀹蔬”。也就是说不是一碗菜粥就是一碗汤菜,因此与茶相伴的通常还有盐和香料,这种遗风如今在某些少数民族的茶饮里还很多见。当然这样的茶也不会有自己的专用器皿,大概和普通粥碗汤碗都是通用的,因此在南朝的青瓷里也就见不到专门的茶器。茶之为“茶”,成为一种独立的饮品,是在唐朝实现的,而专门的茶器也就一样在唐朝才出现。

唐代因产生了茶圣陆羽和《茶经》被视为茶文化的确立期:首先茶成为“茶”了;其次关于茶的成系统的器物学、工艺学建立了。唐代茶已经真正成为一种专门的饮料,所用的茶分为饼茶、末茶和散茶,最上者为饼茶。不过它和现在的茶饼不完全是一回事,它的工艺是将茶叶蒸青然后捣碎最后紧压成饼。另外的末茶和散茶,则分别是饼茶未紧压,以及未捣碎也未紧压的形态。

唐代饮茶的方式是“煮茶”亦称“煎茶”。以上的三种茶,不管哪种都要碾成细末放入沸水中去煮,方法要三沸:水初滚翻出鱼眼泡时放入茶末,此为一沸;水面产生沫(细小茶花)饽(较大茶花),此二物皆被视为茶之精华,须取出另备,此过程称为二沸;继续烧煮,水、茶交融,此为三沸,此时将另备之沫饽放回釜中是为“救沸”、“育华”。至此分盛品用,煮茶完毕——这已经是一套繁复的仪轨。而唐人煮茶往往加盐,这又代表着此时茶艺还有六朝以茶做菜的遗绪。

《茶经》中还对天下名茶分产区介绍并排名,并隆重推出了一套权威的二十四件组合茶具。这一切都说明茶已成一种文化,而这一套茶仪、茶具显然也只适合在人多的场合使用,这又和唐代的开放浪漫气息相符。此时的茶事通常又是诗人骚客的文化派对,大概《全唐诗》有不少出自此种茶会。


《瓷里看中国:一部地缘文化史》连载(卅)

宁波博物馆藏唐代越窑茶碾

宁波博物馆藏唐代越窑茶碾:陆羽《茶经》曰茶碾以橘木为之;宋审安老人《茶具图赞》曰茶碾为“金法曹”即金属制品。唯此茶碾居然以精品越窑青瓷为之,甚是奢侈。



二、瓷、茶缘

科举制的确立,让“士族”这个名词彻底谢幕,代之登场的是一个叫做“士大夫”的集团。“士大夫”与“士族”的区别就在于,跟在“士”之后的是整个官僚(古之大夫也)及准官僚阶层,而不只是这一阶层里的小集团“族”。进入这个集团的方式也不再是纯粹的出身(南朝即使庶族也靠的是出身),而是相对公正的面对所有阶层的考试。这既能够给帝国的统治集团带来“活水”效应,不至于让他们成为一潭死水,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利用考试这种“指挥棒”,来决定统治阶层的思想属性。唐、宋之“士大夫”往往又被称为“文人士大夫”。就是因为唐、宋的考科设置中,诗、赋占了很大的比重,因此唐、宋之士大夫便天然具有文人属性。

文人者,具文化情怀而有文化素养者也。这样一种文人,就会形成一种文人审美:注重真、意、趣,以得此三味者为美,而不以炫丽、耀眼为美。当这些文人成为统治阶层时,必然这种文人审美就会成为主流的审美标准,而那些以他们为主要使用者的东西就会遵循这种标准。如茶、如瓷者也。

唐代因为出了一个陆羽和一部《茶经》,在中国茶史上成为一大历史高地。《新唐书·卷一百九十六·陆羽传》:

天宝中,州人酺,吏署羽伶师,太守李齐物见,异之,授以书,遂庐火门山。貌侻陋,口吃而辩。闻人善,若在己,见有过者,规切至忤人。朋友燕处,意有所行辄去,人疑其多嗔。与人期,雨雪虎狼不避也。上元初,更隐苕溪,自称桑苎翁,阖门著书。或独行野中,诵诗击木,裴回不得意,或恸哭而归,故时谓今接舆也。久之,诏拜羽太子文学,徙太常寺太祝,不就职。

看这位陆羽,虽然出身微贱,并曾为戏子,但后来天下闻名,从而被“诏拜羽太子文学,徙太常寺太祝”,这两个官职在南朝都是顶级的“清官”。如今一个戏子出身、自学成才的陆羽已经具备出任资格,足见一个崭新的时代确实在唐代来临。而陆羽虽非科举出身,但我们看他的性情做派,十足一个文化情怀之辈。《陆羽传》云:

羽嗜茶,著经三篇,言茶之源、之法、之具尤备,天下益知饮茶矣。

则茶之大行于市,实靠文人时代的来临。

瓷器正经八百地刊于中国古代典籍,是搭了茶的顺风车。《茶经·四之器·盌》:

盌,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次,寿州、洪州次。或者以邢州处越州上,殊为不然。若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晋·杜毓《荈赋》所谓器择陶拣,出自东瓯。瓯,越也。瓯,越州,上口唇不卷,底卷而浅,受半升已下。越州瓷、岳瓷皆青,青则益茶,茶作白红之色。邢州瓷白,茶色红;寿州瓷黄,茶色紫;洪州瓷褐,茶色黑:悉不宜茶。

《瓷里看中国:一部地缘文化史》连载(卅)

上海博物馆藏唐代越窑青瓷碗


盌即碗,也就是唐朝喝茶用的茶碗。它应该是中国最早的喝茶专门用具,而其依然叫“碗”,就说明此时的茶具还未脱南朝茶事痕迹。同时,它还意味着瓷器第一次进入了某种叫《经》的文化专著,而这个历史机遇是它附丽于茶而来的。从此以后,中国的史籍乃常见瓷器的踪影。

而这段《四之器》里的说“盌”,对于瓷器史来说则另有两个重要的史料价值:其一,它直接证明了唐代瓷器的审美标准;其二,它直接揭示了唐代瓷业的地缘结构,即“北白南青”。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