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我一身都是疤,所以我非常性感




李敖:我一身都是疤,所以我非常性感

“讓李敖去讀書,我們來讀李敖。”


兩年前的今天,著名文化鬥士李敖去世。

2017年年底,病情已重的他打算用所剩無幾的時光,辦成兩件事。

一是做一檔《再見李敖》的節目,邀請曾與他交手或握手的敵人與朋友,到他臺北的書房一敘,相逢一笑泯恩仇。

二是將《李敖大全集》加編一倍之多,立言以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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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身體和力行,做到了自己說的話:沒有退休的戰士,只有戰歿的將軍。

李敖的兒子李戡召開記者會,宣佈關於他父親的喪事,一切從簡,不舉行任何紀念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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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說,這一定是李敖所囑,李戡謹遵父命。

事實上,多年前李敖即安排下了身後事:死後,肉身交由臺大醫學院千刀萬剮。留一具骷髏懸於骨科房,最好邊上再放一具猿猴骷髏,以使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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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63年前,當時20歲的李敖,迎來人生兩件大事。一是在家以同等學力考上了臺灣大學法律系,二是臺中一中國文系主任、父親李鼎彝去世。

在兩千人送行的喪葬隊伍中,李敖公然“忤逆”:不磕頭,不燒紙。總之,一切舊式的禮俗,一概棄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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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轉回頭,他用另一種方式,表達了對於父親的哀思——將父親生前編撰的兩冊《中國文學史》整理出版,以示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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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李敖,這也是典型的李敖式為人處事風格。

大多數人知道李敖,瞭解他彪悍的人生事蹟,一則通過盜版書,更多則是通過一檔脫口秀節目《李敖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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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檔鳳凰衛視為其量身定做的節目裡,李敖永遠一副上海青幫老大的打扮:到老不變的嬉笑童顏上一幅黑眼鏡,一件黃褐色敞懷大褂,袖子翻卷,手中一根小棒,指指點點,說到激動處,便張牙舞爪。以故,他說:“我一出道就是流氓,靠打天下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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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節目有一句非常有名的廣告語:讓李敖去讀書,我們來讀李敖。

熒幕裡的他,語速不快,但吐字極為清晰,嘴邊經常引經據典,講起故事簡潔生動,發起議論生猛大膽,就是這麼一個夫子自道的老頭,一手撐起一檔主要內容為“我的前半生”的節目,給許多人以強烈的思想震撼和精神開悟,從聽他說話,到看他文章,再到目睹他一樁樁驚人之舉,完成自己的思想文化啟蒙。

16歲的許知遠第一次讀到李敖時的情形是這樣的:我記得那一夜,我渴望大聲地呼喊,渴望在我的小屋裡又蹦又跳,渴望對著全班的同學大聲地叫:”你們知道李敖嗎?"

這也是大多數人第一次讀到李敖時的心情。

他太狂了。

沒有什麼權威是不能質疑的。所以念中學時,他就敢寫信給史學大家錢穆的著作糾錯。他也可以在散步時狹路相逢,當面質問曾經的老師、後來的臺灣監察院長,你為什麼不去彈劾李登輝?

錢穆的水平還是被他的神之進步趕超了,不行不行;即便自己的文化偶像胡適,曾讚賞其“你比我胡適之還了解胡適之”,並在其困窘到把褲子當掉的時候,及時援以一千元支票救急,他還是要說,跑到臺灣以後的胡適,就是在鬼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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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自己的寫作太自信了。

我們多少都聽過他的一句名言:五十年以來,五百年以內,中國寫白話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所有嘴上罵我吹牛的人,心裡都為我供了牌位。

他太清楚這句話會得到的反響了:儘管你們會生氣,但我的這個表達方法你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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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利用一切機會,告訴你什麼是好的中文,什麼是好的表達。

2009年,時隔60年,他重回上海,於舊居拾回一片瓦,以作紀念,後來寫下一首詩,最後兩句是:

信知老屋終作土,捧得淒涼片瓦回。

他會耐心給你講解,為什麼寫作“捧得淒涼片瓦回”而非“淒涼捧得片瓦回”,什麼是“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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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能忘記誇一下自己的一筆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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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麼幾分鐘,你真的會感受到中文之美。

他也太勤奮了。

他曾以一人之力,一月一本,一本十萬字,一寫十年,創辦了“千秋評論叢書”。結果出一本,當局查禁一本,由此創下世界級的禁書記錄:高達99本。這在人類文化史上,古今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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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太有想法了。

26歲的時候,他以一篇《老年人和棒子》掀起臺灣六十年代中西文化論戰的序幕,提出傳承和西化的問題,積極為《為中國思想趨向求答案》。一邊《給談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一邊揭露《高等教育的一面怪現狀》;一邊《繼續給人看看病》,一邊終於得出《中國思想趨向的一個答案》。

可以這麼說,李敖的出現,完美契合了我們對於一個理想中的知識分子形象的想象

他善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風流,每一個女朋友都漂亮。他寫渾身刀片的文章,與政治黑暗勢力單打獨鬥,他一次次被打壓,一次次絕地反擊。

他對敵人,纏鬥到底,永不服輸。他對朋友,千金散盡,別人投之以木桃,他必報之以瓊瑤。最後,他的敵人一個個死去了,他活了下來。

你看他幾乎所有的照片,沒有愁眉,只有笑臉。但他又十分清楚,自己正走在一條通往烈士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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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當年最轟動的一個文化事件,莫過於李敖的“神州文化之旅”。他在北大、清華和復旦,分別做了三場主題為“金剛怒目”、“菩薩低眉”和“尼姑思凡”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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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場演講,李敖或多或少,都談到了兩個字:務實。甚至從來以自由主義者著稱的他,公然宣告,我要《憲法》,不要自由主義。

而這也是李敖區別於我們印象中的知識分子最特別的一點,他是一個非常迅捷而徹底的行動派,在理想主義的光環下,我們大多數人都沒看到李敖務實的一面。

他當預備軍官期間,有感於軍妓制度的腐壞和非人道,通過明查暗訪,寫了一篇五萬字的宏文《軍中樂園的血與淚》,為那些一輩子捐軀戰場的老兵和受到殘酷性虐待的軍妓,聲張正義。

但他從不滿足於沒有行動力的聲援。於是後來發生的臺灣慰安婦事件中,面對日本欲用每人(當時臺灣尚存49名慰安婦)50萬的價碼息事寧人的羞辱行為,李敖立即做了一場“百件收藏品拍賣”,將拍賣所得100萬美金盡數捐獻給慰安婦。斷然打翻日本人的如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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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李敖更通過一系列玩票性質的政治活動,表達自我。

例如,他曾拿出200萬參加臺北市長選舉。目的不是為了當選,僅僅是為那些無權無勢的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勞苦大眾們,講幾句公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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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他參加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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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和他一起競選的有,宋楚瑜,連戰和呂秀蓮等。其他人的表格上,學歷及競選理由一欄都填的密密麻麻,他只有一句話,表達他的政見:

勃起臺灣,挺進大陸,威爾剛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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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當選臺灣議會立法委員的李敖,更是用“對著自己的照片宣誓”、“當眾噴灑催淚瓦斯”、“舉著自己的裸照表明立場”等鬧劇式的舉動,大膽表達和捍衛自己的“不同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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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但要表達,還要讓自己的表達引起對方重視。

所以他說這屆立法委員不行,於是將230名立法委員悉數告上法庭;他覺得美國孬種,變著法子讓臺灣從他們那兒買武器太卑鄙,於是就狀告美國總統小布什。並且著書《陽痿美國》,披露之,批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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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會說,以李敖的百無禁忌和出位言論,放在大陸,恐怕沒有好下場。言下之意,還是臺灣的政治輿論環境太過寬鬆。

謬矣。其實李敖經歷了多的是,一次接一次的“沒有好下場”。前一晚還陪著一起散步的中學老師(真實身份是共產黨員),第二天即被秘密逮捕、消失不見了,這樣的事,難道還不夠恐怖麼?

1976年,大陸轟轟烈烈的十年文革結束。與此同時,遠在臺灣的李敖,也剛從監獄出來。

在此之前的一連14年,他也正經歷著“一個人的文革”:白色恐怖期間,坐了七八年的牢。

坐牢時,李敖問監獄裡的頭頭,能不能看書,答,不能。又補答,只能看《蔣總統全集》。李說,那就他吧。於是放到馬桶旁,一邊拉屎,一邊看老蔣,不亦快哉。出獄後,卓然而成權威的蔣介石研究專家。

這就是李敖的人生姿態。他吃過大苦,但不以為苦。所以第二次坐牢,這邊剛出獄,那邊看守所所長跑過來寒暄握手,他照樣笑嘻嘻配合著拍照。但四個小時後,一篇四萬字的《天下沒有白坐的黑牢》立時登報,抖盡監獄黑料,天下譁動,一舉引發了臺灣好幾個監獄的越獄、暴動事件。

許多年以後,曾主持查禁他的著作的國民黨上將,給李敖寫了一封信,不無懺悔之意。

“當年如果從寬處理,對於自由民主,或有正面催化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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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的一生,正如其名,是笑傲的一生,也是傲骨錚錚的一生。真正的知識分子,應如關漢卿口中的那粒“銅豌豆”: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

可幸的是,李敖做到了。可惜的是,大多數知識分子沒做到,也幾乎不指望他們能做到。

但與其說李敖是一個知識分子,我覺得,他的狀態,更接近於我們傳統的“士”,所謂“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在這條弘毅的大道上,李敖單槍匹馬,負著累累傷痕,走到了最後。

但渾身傷疤的李敖,非常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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