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城隍庙里有白骨,原来住了个吃人的妖怪

1

我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然后随着风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的画面。


“他们说我是吃人的妖怪。”当万籁问我是谁的时候,我读懂他的唇语,这样答他。


但他再说什么的时候,我看着他的唇张张合合,却好半天也没能拼凑出他说的是什么,只好坦白:“我听不见,看不出你在说什么。”


他有点诧异,然后从我身旁快步走开。


我以为他走了,于是继续站在城楼上向远处眺望,脑海中重复着那个被我想了千万遍的一跃而下的画面。


忽而眼前一黑,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有人蒙住了我的双眼,我喝道:“松开!”


我能感受到那人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放了下去。


他笑嘻嘻地站到我身侧,从怀中陆续掏出笔墨纸砚,这时我才看清原来是刚才那小子。


我看着他将笔墨纸砚在地上摆放齐整,只余墨块在砚台中毫无生气,冷硬得很,便问:“没水怎么写?”


他笑而不语,衣袖一挥,砚中墨色幽幽。


他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我叫万籁,是世间声音的主人。


呵,好大的口气,我撇了撇嘴,回他道:“我叫三笠,会吃人,是个妖怪。”


他又写:真会吃人?


我见他一脸嬉笑,毫无认真模样,便甩了甩袖子,不再言语。

2

阳春三月,城外已然是人间芳菲,就连城内城隍庙的屋檐下也有燕子扑棱翅膀,真是少见。


“阿嬷,有燕子了。”


话音刚落,便觉有人在我肩上拍了拍,是阿嬷。她端着一小筐柿饼,递到我跟前,佝偻着身子,颇有些费力地抬头望我。


“城内都有春意了,那些白骨还未化吗?”我拿起柿饼,亲昵地坐到阿嬷身旁,“还是阿嬷的柿饼做得好吃。”


我见阿嬷冲我摇了摇头,明了那些白骨依然如故,便道:“我去看看吧。”

阿嬷却一把拉住我,张嘴说了话,我看懂了她在说:不要去。


“放心,我马上就回来。”

3

这城中,有个巨大的祭坛。祭坛中燃着熊熊火焰,周围堆着森森白骨。


那些视我为妖怪的人,都说是我将他们扒皮食肉,于是他们便设了祭坛,召集亡灵,扬言要除掉我。只是这祭坛设了三年之久,除了白骨不化,倒没有什么亡灵来找过我。


“我知你不是妖怪,更不吃人。”一张字条忽然出现在我眼前。


“万籁。”我准确叫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他咧嘴冲我笑,又凭空变了张字条出来,那字条上写:扒人皮,食恶鬼肉。

我抬眼看他,见他一脸认真,问他:“你知道我?”

4

我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吃了这城内的土地公。


“为何吃他?”万籁坐在对面,开口问我。


我看懂了,便回:“他吃人。”


土地公本应护一方水土安宁,但这里的土地公,与恶鬼为伍,囚禁一方城民,供自己修为。我本甲作,以恶鬼为食,就把这个作恶的土地公给吃了


后来邪祟作孽,我不愿坐视不管,遂披了张人皮,在城隍庙住下,虽不称职,但这城内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万籁又问我:“白骨是恶鬼所化?”


我点了点头,道:“有恶鬼披人皮,我将它们扒皮。它们倒是也狡猾,人皮里又藏了人骨,消散了便只剩白骨。我将白骨堆在城隍庙内,后来被人发现,成了众矢之的,再没过过安宁日子。”


万籁听完我这番话后,沉默不语,想必也是对我所历不知说什么好。


良久,他指了指天边,又用双手比划着。我琢磨了一会儿,明了他的意思,“我走不了,我吃了土地,出了这城,就散了。”


万籁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再用双手在耳朵旁扇着,我读他唇形,知道他是好意,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万物无声,听见或是听不见都无所谓了。


天边的云色渐浓,一片绯红,像极了我趴在城墙上偷看的城外——人间芳菲。

5

我与万籁于城隍庙外告别。


哪曾想刚跨进院子,便从四处窜出来好些个威猛大汉。他们拿着刀叉,面目狰狞,嘴里嚷嚷着什么。我暗暗庆幸自己听不到,免去了许多麻烦。


我正想与他们逗乐,却蓦然瞥见阿嬷被其中一人挟持着。


阿嬷见了我,神情焦急,使劲儿冲我喊着什么,可惜那些话未能有一个字入耳,我陡然生起无边的恨意来。


“放开她。”我说。


那些人纹丝不动。若是这些人今日不闹就走,我便决定明日去找万籁,叫他帮我听见声音。


“你们把她放了,我死也可以。”阿嬷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若是她死,我只觉罪不可赦。


我是精怪,不可滥杀凡人,否则便是遁了邪道,定要落得个什么惨烈的下场。我只能由着这些凡夫乱来。

6

我有了顾虑,只能任他们将我绑在祭坛一侧。大约是怕我,他们还不知从何处请了两个道士,一个围着祭坛煞有介事地嘟囔着,另一个则在一旁击鼓。


我看着他们忙活了许久,心底隐约生出一丝好笑来。


忽然,那二人如邪祟附体一般,神色动作与之前大相径庭,底下凑热闹的百姓们看到那二人的模样竟也愈发虔诚起来。


我看见城中百姓对祭坛上装模作样的道士伏地叩首,愈发觉得好笑了。


这些人,将所遇不幸栽赃于我,借着堆积白骨便定了我的罪。


之前我因听不见,辩解也只显得笨拙又麻烦,索性避开他们,躲在城隍庙内,只在夜里出来。可这些人倒是猖狂得很,设祭坛,招巫师,拆城隍庙,将我所谓如何残害苍生示于布告,好像每个人都将我恨之入骨。


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听一听他们对我到底有多恨我。

7

我本也在胡思乱想,忽然祭坛下的老百姓开始躁动起来,再看那两个假惺惺的道士也是如此,相互比划着,像极了聋子。


“我带你走。”一张字条出现在眼前,我一眼便瞧出那字迹属于万籁。


我随万籁奔跑在月色中,耳畔吹过凉风,身后是我驻足过许久的城。这城中人各怀鬼胎,只在讨伐我这件事上万众一心。


“你不是说可以帮我听见声音,我想听听这些人是如何恨我的。”


我们爬到城墙上,城外旷野,趁着月色显得柔软了几分。


万籁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一时间惊奇,仿佛有溪水潺潺自我耳畔滑过。


“这是溪水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听到身旁的万籁说话:

“这是风的声音。

“这是蝉鸣。

“这是鸟啼

“这是雨倾……”


我等待着耳畔响起那些合该嘈杂又充满恨意的声音,却迟迟未有。于是睁开眼,想问个所以然,却见那群人已追至墙下,嘴边的话到底变成了:“这些人倒真是锲而不舍。”


我从城墙上坠下,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半空中我便觉得身体撕裂般的疼,没有风在我的耳旁呼啸,甚至城墙上万籁的身影也淡了。


这时我才想起初见时他说自己是万物的声音那番话,我将万物的声音都听了个遍,他还凭什么存在呢?


要是有人将我的残魄聚起,我定是要听听恨我的声音,我最后想。

8

人不分是非,偏偏将黑白装进肚中,出口却振振有词,饶是我在城外当了许多年的草木也没能明白,我看是苍天有眼留我一息,蹲在城墙根好好生长。


城外草长莺飞,那片旷野也都被我蔓延出了绿意。


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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