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爱慕虚荣这一话题，很多人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一篇耳熟能详的小说《项链》。的确，按照惯常的解读，法国作家莫泊桑的这部作品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折射虚荣人性的圭臬之作。

她又梦想那些丰盛精美的筵席了，梦想那些光辉灿烂的银器皿了，梦想那些满绣着仙境般的园林和其间的古装仕女以及古怪飞禽的壁衣了；她梦想那些用名贵的盘子盛着的佳肴美味了，梦想那些在吃着一份肉色粉红的鲈鱼或者一份松鸡翅膀的时候带着朗爽的微笑去细听的情话了。

还记得上学时读到《项链》，老师带领大家最后得出的深刻感悟就是：西方垄断资本主义的罪恶，人们在这种意识形态里变得自私贪婪、腐朽拜金，最终自食其果，付出一生的代价来作为惩罚。

但在若干年后重新解读这一部 “短篇之王”，在文章精巧的布局结构、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文笔、内敛含蓄的情感流露之间，却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项链借失横生祸端：偶然事件触发的人生悲剧

在此，我们首先需要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是真正的虚荣？不妨参考以下几个案例：

1. 2018 年的中秋节，女演员陈昱霖的一篇朋友圈长文使著名演员吴秀波从一位演技精湛的大叔旦夕间沦为万众唾弃的一个渣男。有妇之夫爱慕青春少女貌美芳华，年轻演员贪恋不劳而获即可享受私人飞机、高档酒店、名车名表名包的顶尖豪奢生活。 糟糠之妻不下堂，如意美妾常相伴，这岂不是一个男人的至高境界？锦衣玉食计无度，香车鬓影永欢颜，这又岂不是一个女人的理想生活？但他们最终也没有想到，一方锒铛入狱，一方人设崩塌惨遭封杀，永生即为仇敌。

2. 杭州保姆莫焕晶，月薪 7500，买菜车接车送，享有独立卧室卫生间，主人借钱买房 ……她也习惯在朋友圈里炫富：好车、豪宅，最时尚的衣服，几乎沉醉在自己的幻觉里不能自拔。但即便有如此善良慷慨的雇主，她依旧对金钱充满了狂热，多次偷盗主人的首饰和手表，最终还是因赌债恶从胆边生，故意纵火，看情况不妙，扔下母子四人，独自逃生。

3. 象牙塔中的莘莘学子，本该一心只读圣贤书，却禁不住窗外光怪陆离的种种诱惑，甘心摘下校园贷的恶果，于是乎多少学生每天胆战心惊地活在还款和被催款的阴影之中；多少学生被迫求助父母卖房卖车来填补这巨大的亏空；还有多少学生，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不敢和家里人讲，最终走上偷盗、赌博甚至色情服务的歪门邪道；极度绝望之下，甚至还有不少起自杀身亡的血淋淋的案例！他们一定在深深地懊悔当初一时的贪念、虚荣乃至攀比竟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叔本华说：虚荣是人性共同的弱点；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则说，虚荣心很难说是一种恶行，然而一切恶行都围绕虚荣心而生，都不过是满足虚荣心的手段。

虚荣之心，人皆有之。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因诱惑、攀比或微不足道的荣光随时迸发出虚荣的小火苗。但究极虚荣的本质，如同上述几个特例所描绘，兼含虚荣之心与虚荣之举在内。而且这种虚荣之举应是严重超出自己认知或承受范围内的、风险远大于收益、社会评价度极低的行为。

那么，我们的女主人公玛蒂尔德，是否有虚荣心呢？当然是有的：

她梦想着那些静悄悄的接待室，如何蒙着东方的帏幕，如何点着青铜的高脚灯檠，如何派着两个身穿短裤子的高个儿侍应生听候指使……她梦想那些披着古代壁衣的大客厅，那些摆着无从估价的瓷瓶的精美家具；她梦想那些精致而且芬芳的小客厅……

青春貌美的年轻妇人在黯淡平庸的小市民生活中，畅想上流社会的精致和气派，甚而做了一场置身其中、妙不可言的美梦。我们多少不如意的人也曾做过无数这样的美梦，但也深知梦境不等同于现实。玛蒂尔德正是这样一位理性的女子：她有很多的抱怨和唠叨，但也从未因着自己的美梦，去让丈夫不择手段贪赃枉法，或者自己见异思迁攀附权贵；她与其他善良淑惠的主妇并无二致，惟有多了几分甜蜜的幻梦。

如今，她所求的最大乐趣之一，便是竭尽全力在一场上流社会的酒会上留下流星般短暂而耀眼的光彩。为满足这一小小的虚荣心，

玛蒂尔德夫妇俩跌宕起伏的人生命运并非源于虚荣心，而只是源于项链遗失这一小小的偶然事件。正如莫泊桑在文中所写到的：人生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幻无常啊，极细小的一件事可以败坏你，也可以成全你！荒诞无常的人生处处充满随机和意外，一些偶然发生的小事情就可以翻滚成历史中的大波澜。

诚然，偶然和意外非人力所能干预和避免，但我们需要警惕的，还是虚荣之心的泛滥。莎士比亚说：轻浮的虚荣是一个十足的饕餮者，它在吞噬一切之后，结果必然牺牲在自己的贪欲之下。虚荣就像心里蹭蹭燃起的一团小火苗子，跃跃欲试地往上蹿，如果不加控制，最终会引火自焚。拒绝虚荣，是一种极大的勇气，是一种极高的智慧，也是一种极深的修养。愿我们都能心明眼亮，及时察觉自己小小的虚荣之心，消弭于雏形。

逆境恪守契约精神：悲剧事件蕴含的崇高人性

不妨设想一下，作为玛蒂尔德夫妇俩，在遗失昂贵的钻石项链后，可以有几种选择？

1. 陷入绝望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贫寒的小市民家庭手足无措，如临深渊，无计可施之下甚而采取一些极端做法。譬如当今社会上有多少债台高筑者选择跳楼了此残生。

2. 以假乱真

夫妇俩可以将一串工艺精巧的仿真项链置于真的首饰盒内，在好友眼皮底下偷梁换柱。如果事后被人发现也坚决不予承认。

3. 逃之夭夭

隐名埋名背井离乡，选择偏僻无人音讯难达的一个所在，重新经营生计，生儿育女平安度过一生。

4. 设法归还

绝境之中诚信不堕义勇可嘉，想方设法筹措钱财来为自己的不幸买单。

我们的主人公是怎么选择的呢？

骆塞尔本存着他父亲从前留给他的一万八千金法郎。剩下的数目就得去借了。他动手借钱了，向这一个借一千金法郎，向那个借五百，向这里借五枚鲁意金元，向另一处又借三枚。他签了许多借据，订了许多破产性的契约……他们辞退了女佣；搬了家；租了某处屋顶底下的一间阁楼下……她丈夫在傍晚的时候替一个商人誊清账目，时常到了深夜，他还得抄录那种五个铜元一面的书……末后，这种生活延长到十年之久。

是的，玛蒂尔德夫妇在灾难来临的震惊和痛苦之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最为艰难的最后一种方法，他们周转腾挪，债台高筑，立刻买了一串真的钻石项链归还朋友。此后，便开源节流，克勤克俭，数十年如一日的艰辛劳作来偿还债务。对于当初慷慨相借的朋友，对于现在签订协议的债权人，他们奉行了诚信高于一切的伟大契约精神，在愁云惨雾笼盖的天空之下，闪耀出人性伟大的光辉！

契约精神是西方文明社会的主流精神，“契约” 词源于拉丁文，在拉丁文中的原义为交易，其本质是一种契约自由的理念。所谓契约精神是指存在于商品经济社会，而由此派生的契约关系与内在的原则，是一种自由、平等、守信的精神。

而在我国，早在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管仲就提出 “诚信” 一词：先王贵诚信。诚信者，天下之结也。认为诚信是万众一心、王权稳固的保障。战国末期，荀子也说：诚信生神，夸诞生惑。诚实守信有助于社会良好运行，虚夸不实则会导致社会惑乱。

秦国商鞅变法时，阻力重重。为树立威信，打破桎梏，商鞅下令在都城南门外竖起一根三丈高的木头，并贴出告示：能把此木头搬至北门者赏金十两。围观者热议纷纷，但无一人上前一试。第二日，商鞅将赏金提高到五十两。终于有人扛起木头，大步流星走到了北门。商鞅立即信守承诺发出赏金。此事在全国上下引起轰动，为秦国的变法革新及将来一统中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当前一个高度发达的市场经济时代，契约精神和诚实守信更是从道义和品行的层面上升至责任与准则，小至个人安身立命，大至企业生死存亡，发挥着越来越来重要的作用。而此时我们再回过头去读这一篇 《项链》，更是对主人公在那个年代就拥有的崇高精神感到钦佩不已。

十载艰辛空误年华：荒唐事件隐藏的祸福相倚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

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

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节选自莫泊桑长篇小说《一生》

当玛蒂尔德还完最后一笔欠债时，她发现自己已经 “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十年光阴是如此艰难而漫长，她看着镜子里这个白发斑杂、憔悴不堪的老妇人，恍惚中忆起曾经有那样一场喧闹欢畅的盛大舞会，曾经有一个美貌而快活的年轻女子在舞会上大放光彩…… 那会是自己么？一切都太遥远了。

如果说乌云背后总会有阳光，那么，玛蒂尔德历经苦难的背后却是巨大而可悲的荒诞，她最终被告知钻石项链是假的！那一瞬间她内心一定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当头一棒、难以置信、懊恼万分又追悔莫及！

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罗曼·罗兰：累累的创伤，就是生命给你最好的东西，因为在每个创伤上都标志着前进的一步。

玛蒂尔德失去很多，财富、美貌 …… 所有曾经自视为骄傲和尊严的资本都荡然无存。但她同样也收获了很多：

• 她更加自信，十年前，她战战兢兢地把买来的真项链交还朋友时，甚至不敢说出事情的真相；十年后，当偶遇朋友时，她可以神态自若地上前问好，尽管两人的外表已是天壤之别。
• 她更加踏实，十年前，她会不停的抱怨、唠叨，整天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十年后，她忙碌的每一天都无比踏实，偶尔回忆起曾经的时光，也只是一笑而过。
• 她更加坚强，十年前，她脆弱的心灵会因为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或首饰而崩裂开来；十年后，她的心灵如同磐石般坚固，再大的风浪和挫折都能迎刃而解。
• 她更加幸福，十年前，小夫妇俩还会因为生活不如意屡有口角之争；
  十年后，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两个人会更加坚定不移地度过幸福的后半生。
• 她更加美丽，十年前，她的美丽在于玫瑰色的脸颊和手指头，在于青春的容颜；十年后，她的心灵比那串华彩夺目的钻石更为耀眼，她的青春和美丽，早已化作内心的美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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