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疫情，給大眾的心理創傷，已是、將是一個很大的災難。可是，因為不如肺炎病情那麼直觀，而且與各種因素交織，更加撲朔迷離、更難發現，也就並未被大家所重視。
3月16日，《環球時報》發佈一篇特派武漢記者的文章，一位武漢市中心醫院的醫生這樣說：“我身邊很多醫護都曾產生過疫情結束之後就辭職轉行的想法。這一次疫情顛覆了我們很多人的人生觀和從業觀，逝去的同事，無助的病人，懷揣一顆醫者仁心，卻一次次被現實澆涼。對醫護而言，似乎沒有比這更絕望的事。”
我在呦呦鹿鳴上，很少會提起《環球時報》，但是，這次我必須提起。因為這篇文章捕捉到了一個非常核心卻並不為大家重視的信號。這才是一個記者應該做的事情，心懷悲憫，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到今天，武漢中心醫院五名醫生在感染新冠病毒後去世：朱和平、江學慶、李文亮、梅仲明、劉勵；還有三位醫生瀕危：王萍、易凡、胡衛峰。另外，該院還有許多人確診。有說58人的，有說230人的。
這是一家很勇敢的醫院，他們有眼科醫生李文亮、急診科主任艾芬這樣令人尊敬的戰友。這是一家很尷尬的醫院，他們中最勇敢的人，被排比句訓斥。
他們是損失最大的醫院之一。這種損失，不僅是身體上、生命上，還有心理上的。艾芬主任為什麼最後不顧一切，“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評不批評，LAOZI到處說。”因為，元旦時她被排比句斥責之後“整個人心都垮了”，這幾個月忍耐與高強度工作下來，她必須要完成心理重建。否則，她的路走不下去。
即便沒有心理學專業知識的普通人，也會明白，一個正常心理的人，經過這些事之後，如果不說出來，都邁不過去這個檻。
相比之下，職場上可能遭遇的挫折、院領導再來幾次疾風暴雨，都已經算不了什麼了。
我能體會最近的大眾集中心裡創傷。前幾天我寫了一篇文章《我們正在自我療傷》：“路還很長，我們生者，要鼓起勇氣繼續走下去。但勇氣不是某位說鼓起就鼓起，絕望不是某位說撤去就撤去。勇氣需要自己去找，絕望需要自己去消。發生在朋友圈的接力文體創新，看著荒誕，實則是一次大家自覺不自覺之間的自我療傷：我們的恐懼需要用同樣多的真相來消解，而心中積累至今的荒誕，要有一個荒誕的去處。”
這幾天的新聞，一個大學生，貴州的，休學悶在家裡，可以拿著菜刀砍向一個陌不相識的2歲小女孩，奪走別人的生命；一個北京大學研究生，在寫作了疫情實錄之後，放棄自己的生命。這說明，疫情期間的心理創傷，可能放大心中的黑暗一面，讓正常走向異常。學校的學習停止了；每天趕去公司打卡上班的節奏沒了，甚至工作也丟了；家人隔離了，甚至去世了……這一切的打擊，都需要很強的心力去消化。我們國家以前從未有過這樣集體停擺的經歷，我們沒有經驗。一切都要自己摸索。
抵抗疫情，如同雨夜摸黑過懸崖。有一些同行者，摸著摸著就掉下去了。
前幾天，一位前同事來找我借錢。疫情來了，公司垮了，他的工作沒了，各種貸款又還要還，家裡只有他一個人賺錢。他開口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氣。同是中年，我深深理解這樣的境遇。
還是一位武漢市中心醫院的醫生，這樣給自己鼓勁：“但我們最終還是堅持下來了，我們經歷了世間冷暖，見證了城市復甦，有些熱愛你只有撐過黑暗，見到曙光，才能更加深刻的體會到。”
這位醫生說“最終”，可是，我們並沒有到最終。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們還需要繼續撐過黑暗，感受溫暖，見到曙光。正如方艙醫院休艙時，來自貴州的護士們排隊離開，他們摘下口罩，露出笑容。
希望大家重視肺炎之外的集體心理創傷。我們需要互相療愈。首先是請朋友們多關心身邊親友的心理健康，不能見面了，還可以多用網絡交流——能用語音的不用文字，能用視頻的不用語音。其次是請掌握權力的人，槍口抬高一寸——社會就像一個高壓鍋，如果連最後一個氣孔都沒了，人們的情緒可能就會爆。讓人說話，天塌不下來。不讓人說話，很多人的天很可能塌下來。
相比那些生離死別的家庭，我們都是倖存者，又都不是倖存者。
“造化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但魯迅也還有更有力的話：“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現在是1:03。很少在這樣的夜晚寫文章。這是我面向自己的一次“心理建設”。唯願我同胞堅強、族群繁盛，讓生者有那永恆的愛，讓逝者享那不朽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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