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乞者》,来自鲁迅的自白:不求布施,是为了拒绝自轻

算起来已有些时日没有读鲁迅先生的文章了,从书架上取下那本书随意翻动的时候,“求乞者”三个字,让我停住了翻书的动作。这篇文章并不长,是鲁迅先生的一首短小精悍的散文诗,但是其中时而悲哀,时而又自我奋起的情绪却透过白皙的纸张,向我扑面而来。

《求乞者》中,鲁迅先生以第一人称“我”描述了自己“拒绝布施”与“沉默求乞”的情形。面对装腔作势的“求乞者”,“我”烦腻、疑心、憎恶。毫无疑问,让“我”烦腻、疑心、憎恶的,是乞儿的虚伪。

但是别过小乞儿,“我”在路人面前已然成为“求乞者”,“我”思索着“求乞”的方式,最后还是选择拒绝“装腔作势”,“无所作为”地沉默求乞。

在“布施者”与“求乞者”的身份转换间,我们能够感受到鲁迅先生的悲哀,也能体察到鲁迅先生奋起的自救。

鲁迅的悲哀,源于对弱者“装腔作势”的哀叹。

《求乞者》,来自鲁迅的自白:不求布施,是为了拒绝自轻


鲁迅的自救,则更多表现在他由拯救者转变为求乞者的时候。这身份转换间,他自己何尝能够一直是那自带贵族气质的“布施者”?自己也有求而不得继而成“求乞者”的时候。但是残酷的是,因为曾经是“布施者”,所以能够体会“布施者”对于“求乞者”虚伪的排斥。那么,到底该以何种方式去“求乞”呢?鲁迅先生选择了“沉默求乞”,这是他对自己成为“求乞者”的自我拯救。因为曾经是“布施者”的他深知,让布施者冷漠的,是求乞者的虚伪。

1、鲁迅的悲哀:求乞者的装腔作势,让居于布施者之上的“我”不得布施心

鲁迅在《求乞者》这篇文章以“我”的自述展开,让人不觉被带入到文章中,感同身受间一不小心就被文中的虚伪与冷漠“灼伤”。

文中的“我”,在四面灰土的破败高墙下行走,迎面走来向“我”求乞的孩子,孩子脸上没有一丝悲戚,这样的装腔作势,让“我”愤怒,也让“我”没了布施心。这是鲁迅悲哀的地方。

文中“我”缘何“愤怒”?又缘何没了“布施心”?与求乞者的“虚伪”有关。关于求乞者姿态里藏不住的虚伪,这里有必要还原一下原文,给各位看官体会一下:

一个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夹衣,也不见得悲戚,而拦着磕头,追着哀呼。

.....

一个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夹衣,也不见得悲戚,但是哑的,摊开手,装着手势。

《求乞者》中描述了两次孩子向“我”求乞的过程,第一个不哑,第二个哑的。但是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也不见得悲戚”。于是,因为这无丝毫悲戚的求乞,文中的“我”反感、厌恶,并不打算布施。

《求乞者》,来自鲁迅的自白:不求布施,是为了拒绝自轻


既然以布施者自居,却不打算布施,这难道不是一件讽刺而又悲哀的事情吗?布施者之所以能够被称为“布施者”,不就是因为“布施心”吗?然而,鲁迅却在文中说“我无布施心,但居布施者之上”,这种感觉,就宛如向往飞翔的鸟面对布满大网的天空一般,有一丝悲哀,有一点难过。

文中“我”遭遇的“求乞者”,不哑的磕头、哀呼,哑的则装着手势,做足了“悲戚”的样子,但讽刺的是,神情之间却是无谓的平淡,用鲁迅的话说,就是“不见得悲戚”。

但凡“求乞者”,而且是鲁迅那个年代,大抵在生活上多少都是比较困窘的,即便是现在,若能好好生活,谁又愿意去向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乞讨,追着哀呼呢?所以,我们作为读者,没有太大的必要去怀疑文中的“求乞者”是不是真的陷于困境。

他们处于困境这一事实,没什么太大的毛病,毛病就在于,明明已经身处困窘境地,却对自己的不幸,没有丝毫“哀戚”。连自己都不“哀戚”自己的不幸,又如何通过装腔作势,追着磕头和哀嚎来获得布施者的“同情”与所谓帮助呢?

《求乞者》,来自鲁迅的自白:不求布施,是为了拒绝自轻


求乞者对于自己悲悯境地的无谓背后,实则是自我轻视的表现,这种自轻,这种不自爱,才是让鲁迅先生最悲哀的地方,也是让“布施者”失去“布施心”的原因所在。

如何去帮助一个自轻的可怜人?

我们可以扶一个人站起来,但是我们无法代替不愿走路的人行走。所以,如何去帮助一个自轻的可怜人呢?

2、鲁迅的自救:当“我”沦为求乞者时,“我”将用无所为和沉默求乞

但是,鲁迅敏锐的洞察力也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谁又能一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布施者?谁能保证,什么时候自己不会变成需要以“磕头”、“哀呼”来博得布施者布施心的求乞者呢?

而在《求乞者》这篇文章中,面对装腔作势的小孩时,“我”是布施者,而在这灰蒙蒙的高墙下,面对那灰尘里行色冲冲的行人时,“我”又是“求乞者”。

《求乞者》,来自鲁迅的自白:不求布施,是为了拒绝自轻


毫无疑问,文中“我”是知道求乞者去磕头、哀呼,会惹得布施者“烦腻、疑心、憎恶”,所以,“我”最后决定用“无所为和沉默求乞”。

为什么“我”会作出这番决定?原因其实不难分析。

文中“我”是“布施者”没错,只是失去了“布施心”而已,为何失去了“布施心”?因为求乞者的装腔作势。而求乞者的装腔作势对外而言是虚伪,对于自己而言,则是不自爱的自轻行为。

所以,从“布施者”沦为“求乞者”的“我”深谙求乞者的不自爱,这种不自爱下的装腔作势,会让布施者变得冷漠,失去布施心。在虚伪与冷漠间,布施者和求乞者只会陷入伤人害己的死循环。毕竟,没了布施心的布施者,就像行走的人没了心脏一样,可悲;而不自爱的求乞者,更像是自觉折断自双翼的鸟,自甘堕落得让人可叹。

《求乞者》,来自鲁迅的自白:不求布施,是为了拒绝自轻


如何破除这个伤人害己的死循环?从源头下手就好,这便要求求乞者自强了。

人生起伏跌宕,总有会陷入困境的时候,总有需要他人“布施”的时候,但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以近乎依赖的心态,用装腔作势的手段来骗得“布施者”的帮助。

既然可以“装腔作势”,这便说明境况还未坏到自己所“伪装”的那种地步,而在自己“装腔作势”的那一刻,便是放弃“自强”的那一刻。

更糟糕的是,如果对于自己用近乎哀呼、磕头的方式去乞讨这般行为没有丝毫悲悯情绪的话,便意味着,自己都不会去同情自己的困境,这种不自爱的麻木有些病态不说,亦有些无可救药。

而这种不自爱的麻木下衍生的虚伪,则会让布施者反感,继而让布施者失去布施心。没了布施心的布施者,便不会给装腔作势的求乞者帮助,得不到帮助的求乞者将更加卖力装腔作势......这种互相伤害的死循环,才是鲁迅笔下那个漫天灰尘的社会中最让人悲哀的事情。

《求乞者》,来自鲁迅的自白:不求布施,是为了拒绝自轻


所以,鲁迅对于沦为“求乞者”这种境况的自救方式,便是以“无所为和沉默”的姿态去求乞。虽然得到的是“虚无”,但是至少还能保有“求乞者”的自尊与自爱。

有人说我们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是读了鲁迅《求乞者》这篇文章,我个人却觉得,装睡的人尚且还有那么一丝叫醒的可能,毕竟再装,也掩盖不了他醒着的事实,总有一天他必须停止“表演”,自己醒来,但是死人,就真的叫不醒了。那么装腔作势、自甘卑下的求乞者,何尝不是扼杀了自己自尊与自爱的“活死人”呢?

3、不求布施,是为了拒绝“自轻”

鲁迅曾经说过:

我本来也无可尊敬;也不愿受人尊敬,免得不如人意的时候,又被人摔下来。

从鲁迅的这段话,我们也能洞见《求乞者》中鲁迅将自己化身成“求乞者”而拒绝装腔作势的原因了。

“求乞者”的装腔作势,无非是为了迎合“布施者”的“布施心”,但是,过度的装腔作势,反而脱离了求乞者的实际情况,虚伪若是出现在求乞者身上,就不太好看了。这种“虚伪”不仅让布施者的布施失去意义,也是求乞者自轻自贱的一种表现。

为何连“求乞”这种事情都要卖力演戏呢?是觉得自己境况不够惨吗?也是讽刺。

《求乞者》,来自鲁迅的自白:不求布施,是为了拒绝自轻


所以鲁迅先生才有了“不愿受人尊敬”这段话。或者说得更加直接一些,

鲁迅先生不愿意活成他人期望中的样子,就像布施者期待求乞者达到多么悲惨的时候,就会伸出援手一般,求乞者为了获得帮助,便以装腔作势的姿态努力贴近布施者的“期待”,但是装腔作势在身体上表现得比较精彩,但眉宇间无悲戚的情绪却诚实地出卖了“求乞者”,反而让布施者心生反感,继而在怀疑和厌烦中没了布施心,这是多么讽刺和可悲的事情。

尊敬也是一样,倘若外界对于自己的尊敬过了度,传得“神乎其神”,自己也要“装腔作势”般地去贴合那脱离实际的名声吗?如若在不如意时真实的自己出现在大众眼前,当外界发现实际与他们理想间的差距时,自己又会被重重推下来。这种事情,是鲁迅先生无论如何也不想遭遇的。

《求乞者》,来自鲁迅的自白:不求布施,是为了拒绝自轻


所以,拒绝外界“被抬高”尊敬,其实是鲁迅先生自重、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他不愿迎合外在的“尊敬”而活,因为这种迎合中,透露着一种不切实际的虚伪,而这种虚伪的假象背后,实则是对真实自我的否认。由此,我们同理可得,鲁迅先生在《求乞者》一文中以“我”的口吻表现出的不求“布施”的态度,实则也是在拒绝“自轻”。因为求乞者的“自轻”,必然会衍生虚伪,而让布施者冷漠的,恰恰就是求乞者的虚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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