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羅馬時期的文化交融

自公元前 332 年亞歷山大的征服,到公元 7 世紀阿拉伯人的到來埃及經歷了一個漫長的與 希臘羅馬文化碰撞和交融的過程,伴隨著文化傳播、交流的深入,埃及傳統文化受到各種異文化的衝擊,出於"被遺忘的恐懼"和文化身份認同的 需要,系統表述、刻意保存傳統文化成為潮流,在 這個過程中,原本口傳及儀式的內容開始形成文本,而原有的文本開始了經典化或正典的過程。古埃及宗教的核心內容從隱蔽走向顯現。在此基礎上,埃及宗教與希臘羅馬及猶太文化的宗教 傳統開始融合,亞歷山大里亞就是地中海地區的思想大熔爐。古代晚期的各種思潮如赫爾墨斯主義、諾斯替主義、神秘宗教等等都源於埃及。

希臘羅馬時期的文化交融

希臘羅馬時期的文化交融,是學術界幾個世 紀以來的討論熱點,特別聚焦在希臘化問題上。19 世紀的主流觀點是融合說。即認為希臘化時期的文化不純是希臘的,是摻雜了外國成分的, 而且認為這種摻雜是導致希臘文明衰落的一個原因。根據融合說,希臘化時期,希臘和東方元 素揉到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為了一個 新的文明。

第二個階段是二戰之後,隨著民族解 放運動,學術界開始了文化身份認同的探討,大 家普遍地傾向於隔離說。概括來講,即東就是 東,西就是西,兩種文明不可能融合成一種新文 明。希臘化時期的社會是一個雙面社會,兩種文 明是一體兩面。在一個社會里兩種文明並存著, 但是沒有融合在一起。隔離說在學術界佔據主 流很多年,最近十幾年開始流行一種新的"文化 元素說"。"文化元素說"目前還在完善當中,基 本觀點是:很難用希臘化還是東方化來概括這個 時期的文明,那是一種簡單化的理解,在文化交 融的過程中,大家都有所取捨,希臘文明在東方 文明當中選擇它所需要的,東方文明從希臘文明 當中選擇它所需要的,選擇了之後再進行改造。在這個選擇改造的過程當中,傳統得以延續。

希臘羅馬時期的文化交融

從古埃及預言文學與魔法文獻在希臘羅馬時期的演變和流傳入手,討論埃及宗教對後世的影響,關於、天啟論、天堂、末日審判等思想是如何在社會動盪和文化衝突的背景下,從埃及宗教的土壤中孕育和嬗變的,從而在東西方文化交融的歷史經驗中尋找其對現代社會的啟示。

古埃及宗教有三種表述形式:

一為文字形式,自公元前 2500 年的金字塔時代,以《金字塔銘文》為核心的文學及奧塞里斯神話為主的復活故事,到中王國時期的石棺銘文,新王國時期的《亡靈書》及《密室之書》,以及文學作品如《因森格教諭》《善騰哈瓦斯的故事》等;

二為上述內容的建築、圖像表達,即神廟、墓室的浮雕、銘文、繪畫;

三為圍繞這些主題的宗教儀式、節日慶典。可以說,它們滲透著古埃及人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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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預言文學中的末世論和救世主

預言文學是中王國時期( 公元前 2000 年左右) 開始出現的一種文學傳統,其主題是預言災難和亂世的到來及秩序最終戰勝混亂的結局。混亂是暫時的,作為救世主的國王終將結束混 亂。這一主題是為王權合法性服務的,經典作品 是《涅弗爾提預言》和《伊浦味陳詞》。其基本模式是相同的: 一是描述預言發生的背景; 二是預言自然與社會中的秩序崩潰;三是預言拯救埃及的救世主國王的最終出現,秩序得到恢復:"秩序將 回到她的王位上 去,而 罪 惡 將 被 驅除。"在這類作品中,與秩序相對立的混亂得到具體而誇張的描繪,混亂的標誌是一切社會關係的顛倒,如國王和臣民,主人和奴僕,富人和窮人,等等。作品中沒有任何具體歷史事件的描述,而是充斥著這類陳詞濫調,其最終目的是證明神聖王權對社會秩序的必不可少。第一中間期王權的崩潰和社會的分裂使人們對傳統的社會秩序產生深刻的懷疑,預言文學的興盛,起到維護統治秩序的御用文學的作用。

涅弗爾提預言是中王國時期的經典作品,新王國時期也有約二十份以上的殘缺的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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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赫那頓和涅弗爾提提

希臘羅馬時期,預言文學的形式不但延續而且日漸盛行。在曼尼託和古典作家的筆下,也有同類的災難預言故事,這些故事有著高度的相似性,其中流傳最廣的分別是:公元前 4 世紀曼尼託的《埃及史》中的災難預言,公元前 2 世紀的《世俗體編年史》,公元前 2 世紀的《陶工預言》,羅馬早期的《山羊預言》,赫爾墨斯文獻中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等等。

《世俗體編年史》是赫里奧波利斯地區的哈爾薩菲斯神的神諭,以編年體描述了波斯統治時期的第 28、29、30 王朝的亂世,核心主題是期待法老救世。

《陶工預言》描述第 24 王朝波克瑞斯統治時期,山羊神赫努姆假託陶工預言在異族統治 800 年後,普塔神將再臨人間拯救亂世。在這個作品中破壞埃及的外族人是希臘人。科倫 認為這個作品創作於"埃及爆發起義的時候,可能是公元前 130 年之後"。陶工,羊神赫努姆的化身,預言將有一個外族人"繫帶者" 即希臘人統治的危難時期,他們居住在亞歷山大。與古典時期的預言家涅弗爾提非常相似的是,作品中哀嘆自然和社會秩序的破壞:"太陽將暗淡下去,不願意看到埃及的罪惡。"然而,最後女神伊西斯將扶持一位國王,亞歷山大將成為沙漠,而它的神祗將到孟菲斯去:"繫帶者會毀掉自己,因為他們是 的信徒。 會放棄這座城市亞歷山大,遷移到神的居住地———孟菲斯。這裡會變成沙漠,外國人會在我們之間修城市。在所有邪惡的末日到來之時,在外國人如秋日樹葉離開樹枝一樣消失之時,這些事情會發生。繫帶者的城市會成為沙漠…… 由於他們所犯下的不敬神之罪。搬到那裡的埃及神像會回到埃及,對漁民來說,臨海的城市會變成乾旱之地,路人會說:這裡曾經是繁華之所,是萬國之民的居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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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神像模型圖片

末世論和救世主思想的萌芽,非常具體地體現在托勒密時期最後的本土國王的名字中。在 公元前 206 年到公元前 186 年之間,底比斯的埃及祭司領導了反抗托勒密王朝的起義,在將近 20 年的時間裡,底比斯及其附近的公證文獻不是用 托勒密國王的名字紀年,而是用本土的法老年號。。這兩個名字有著深刻的含義。根據古埃及的命名習俗,國王的名字中一定會有神名出現,但 是作為冥世之王,奧塞里斯從未出現在法老時代 的王名中。

然而,到了後期埃及,即埃及在外族 統治期間,這種寫法變得普遍起來。這個名字令 人聯想起奧塞里斯死而復生的神話:奧塞里斯是 埃及的第一個法老,他被弟弟賽特所殺害,後者 想取代他的位置。不過,賽特卻被奧賽里斯的兒 子荷魯斯所擊敗。荷魯斯為他的父親復了仇,並 成為人間的王。而奧賽里斯成了冥界之王。每 個活著的法老都是荷魯斯的化身,每個去世的法 老都成為奧塞里斯。"荷魯斯-奧塞里斯"這個名字在傳遞這樣一個信息:這個國王既是荷魯斯又 是奧塞里斯,死去的奧塞里斯又迴歸了。這是以死神的復活寄託恢復國家獨立的心願,是彼時的彌賽亞信息,在那個時代,地中海地區的許多古老民族都在盼望著一位彌賽亞的到來。

《涅弗爾提預言》和《伊浦味陳詞》中,災難是自然界和社會內部的,而後期的預言中,災難的原因是外族人的入侵。在早期預言中,救世的角色永遠是國王,國王就是正義和秩序的象徵。而世俗體預言中,神取代了國王,成為絕望人民的希望。這是希臘羅馬時期埃及宗教發生質變的開端。

古埃及宇宙論的核心是王權神化。本土法老離開政治舞臺,意味著埃及傳統宗教失去了核心,儘管神廟依然香火繁盛,但畢竟是最後的繁華,落日的餘暉。幾百年前作為猶太人創立一神教的對立面的埃及,如今成為早期基督教的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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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預言文學中的對抗宗教和天啟思想

曼尼託的《埃及史》中有另一篇預言———《阿蒙諾菲斯的故事》,發現於羅馬作家約瑟福斯的抄本中。這篇故事的背景是第 18 王朝,國王阿蒙諾菲斯有一個願望———"想見到眾神",他的大臣也叫阿蒙諾菲斯,帕比之子,是一個有預言能力的智者,告訴他要把全國的麻風病人都驅走,才能實現見到神的願望。於是國王把全國 8 萬麻風病人趕往尼羅河東岸的採石場,把他們隔離起來,其中還有一些祭司身份的人。

大臣阿蒙諾菲斯又預知"會有同盟加入這些不潔者,這些人將統治埃及 13 年"。之後果然這些人夥同來自耶路撒冷的喜克索斯人一起發動了叛亂,他們選出赫里奧波里斯的前祭司作為首領,他改名為摩西,禁止崇拜埃及原來的眾神,毀掉神像,故意在神殿燒烤殺掉的神聖動物,甚至還逼迫祭司們一起做這些瀆神之事。叛亂持續了 13 年,國王帶著阿匹斯聖牛和其他神聖動物一起到埃塞俄比亞避難。

當然,最終的結果是代表正義的法老趕走了異族人,重歸埃及。值得注意的是,曼尼託的這個故事持續流傳,後來又出現了若干個版本,公元前後的斯特拉伯,公元 1 世紀到 2 世紀的塔西陀,都寫過類似的故事,除了細節的差異,這些故事都有瘟疫或者麻 風病患者被迫害,以摩西為首聚集沙漠,反叛、逃 離,在巴勒斯坦建立新宗教等等情節。塔西陀的 故事是個綜合版本,其中特別提到了新宗教的原 則是"對抗、反轉和倒置",這些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常常是時空錯亂的,如摩西與約瑟在一起,被迫害的麻風病人向耶路撒冷的喜克索斯人求助等等,因此學者們通常忽略這些故事的歷史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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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墨斯對阿斯克勒庇俄斯做出了一段預言,裡面提到眾神的離開,埃及承受痛苦和災難、還要忍受邪惡以及想辦法恢復秩序

阿斯克勒庇俄斯,你感覺到了嗎? 埃及就是天堂在人間的反應。天堂裡的萬物都有自己的運行軌道,這些"萬物"都降入埃及了,換一種說法,我們的國家是整個宇宙的神廟。

那個時刻就要來到,所有埃及人的敬拜都是徒勞無功的,沒有用處。眾神離開人間回到天堂埃及會被眾神遺棄。異族會入侵,踐踏我們的宗教。

這就是這世界久遠的歷史: 反宗 教、無 序、無 理 性,對 善 漠 不 關心。哦,阿斯克勒庇俄斯,神至高無上,其下便是他,神的善會通過他的來實現,他對抗所有的惡勢力, 對抗整個宇宙的崩塌與毀壞。最後,他會讓世界恢復美好幸福,人類開始崇拜神,神是世界的創造者,他讓世界獲得重 生 ,所 有 的 善良都會回來。

總的來說,預言的核心是神將離開埃及,埃及變得荒野,異族入侵,所有秩序都被打亂, 善良不再。但是會出現一個救世主,恢復秩序。埃及此前曾是天堂的形象和全世界的神廟,此時 卻成為沙漠,神祗將離開她。宗教、秩序和理性 都終結了,但神將恢復並重新創造世界,甚至將 創建一個新的亞歷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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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神廟

《阿蒙諾菲斯的故事》與《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情節,都是穿越時空的,既沒有救世主角色的 國王,也沒有符合歷史邏輯的事件,但它們標誌 著預言文學一個新的階段,普遍末世論的出現。這種預言裡,對災難的界定是現實世界被汙染, 神的缺失及埃及眾神被外族人侮辱。這是對現 實世界最深刻的否定。

在《阿蒙諾菲斯的故事》的開頭,提到國王的願望是"想見到神",在外族人統治之前,"與神面對面"是國王的特權,神廟最深處的神殿,只有國王和大祭司可以進入,為神像沐浴更衣,舉行"晨儀"。因此,"神的缺失"本身是有著象徵含義的。此外,埃及眾神受到叛亂者及外族人的玷汙,更 強調了現實世界的墮落。

早期的預言文學裡,救世主的出現意味著災 難的結束,秩序的恢復。按照古埃及人的宇宙 論,世界的本原狀態是完美的,但這種狀態需要 持續更新恢復,重要的節日和儀式、王位的更迭, 都是復新的節點,而從大的混亂和災難中恢復, 也是一種復新。從曼尼託到阿斯克勒庇俄斯,都 描述了世界被玷汙,無法恢復到原初狀態,理想 的世界在另一個宇宙。國王拯救的觀念轉變為 末世論。這種對天啟的追求,標誌著古埃及宗教 的本質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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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阿布·辛拜勒神廟

這兩個預言及其後世的流傳版本中,還有另 外兩個重要的共性: 一是將外族人與麻風病、瘟疫聯繫起來,其次是強調外族人對埃及動物崇拜 習俗的鄙視和侮辱。在赫爾墨斯預言中,異族人 入侵是埃及所遭受的眾多災難之一。"斯基泰 人、印度人或其他種族的人會在埃及定居。埃及 境內將滿是蠻夷","幸者寥寥。此後所餘之人, 唯言語為埃及,行為舉止則皆類異族。"這是埃及 為眾神所遺棄的證據,由此將現實世界的墮落歸 因於外族人的入侵。

在古埃及的傳統觀念中,異族是混亂的象徵,而埃及人是秩序的代表。這是自第一王朝開始就形成的文化自我中心主義。但是後期預言文學中的異族人,是古埃及各個歷史時期的重大集體創傷的綜合和凝聚,是一個符號化了的象徵。從第二中間期喜克索斯人的入侵,到第 18 王朝埃赫納吞宗教改革,波斯統治,希臘人統治,羅馬人統治,等等。按照創傷程度的高低,記憶可以被刪除、被加密或者被改寫,上述種種集體創傷記憶是被加密的,猶如沒有根的浮萍一樣隨處漂游,可能被安插在任何時空,這就是為什麼這些預言故事裡會出現時空錯亂的情節。這些預言的意義,不是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而是告訴我們這些是對誰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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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動物偶像的破壞,塔西陀提出叛亂者創建新宗教的原則是"對抗、反轉和倒置"。文化記憶理論的創建人阿斯曼認為,任何一種人為建立的或"主動"的宗教,都必然是對抗宗教。因為它們總是必然要相反於一個傳統 相對於它們脫胎而出的那個,這兩種宗教間最大的差別,就是前者的建立往往要考慮到後者的存在,並刻意與之相反。

以埃及傳統宗教為對立面的一神教,本身產生於埃及內部,或者說,埃及傳統宗教的系統崩潰,為一神教的誕生提供了土壤、環境和驅動力。後期預言文學中的末世論,將外族入侵和世界墮落聯繫到一起,認為在汙濁的世界中有一層帳幔,隔開有限和無限的真實,此岸和彼岸。對抗現實苦難的動力,是指向彼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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