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他“歇斯底里的厌世之作”

“这个浑浊的人类社会只有经过暴风雨的洗涤才能稍微干净一些”;—— 帕特里克·怀特

帕特里克·怀特是澳大利亚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家,也是最令我心仪的当代作家之一。虽然不少西方评论家认为怀特的小说“异常地富有敌意。”是“歇斯底里的厌世之作。”甚至认为他在“蓄意制造混乱……”但我总是沉湎于他所制造的“混乱”之中,无法自拔……

被遗忘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他“歇斯底里的厌世之作”

帕特里克·怀特

1912年5月28日, 帕特里克·怀特出生于英国伦敦,是在父母回英国探亲时出生的。怀特的父母是澳大利亚的大农场主,他的童年在悉尼近郊的家庭农场中度过。儿时的怀特是个忧郁少年,虽然体弱多病,但思维敏捷,对周围的人与事观察得细致入微,想象力也比同龄的孩子丰富得多。怀特还是个天生的书痴,遇到感兴趣的书埋头苦读,眼皮抬都不抬。9岁的时候,怀特就开始读莎士比亚的剧本,而且陶醉的无法自拔。十一二岁,怀特就创作出了《墨西哥大盗》的剧本,该剧场面开阔宏大,情节离奇曲折,让人根本不敢相信这会出自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之手。13岁时,怀特再一次远赴英伦,度过了犹如监狱般的4年中学生活。而他再一次回到澳大利亚的时候,他成为一个作家的愿望就愈加强烈了。他日后在自传中回忆:“我在离开深恶痛绝的英国中学回到时刻怀念的澳大利亚后,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愿望是成为一个作家。不,与其说是逐渐认识到的,倒不如说是一种需要。我周围是一片真空。而我的天性正需要这样一个天地,以期可以满怀激情的生活。”他开始尝试着创作小说……

1932年,怀特考入剑桥大学皇家学院攻读现代语言文学。怀特利用假期畅游欧陆,饱受文学艺术熏陶。在大学期间,怀特还开始诗歌创作。1935年,怀特出版了其第一本诗集《农夫和其他诗》。但很快怀特就发现自己不是写诗的“材料”,而全身心地投入小说和戏剧创作……

被遗忘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他“歇斯底里的厌世之作”

1935年,怀特剑桥毕业后,旅居伦敦。他继续游历欧美各国,并且如饥似渴地阅读欧美文学经典。二十世纪初,正是詹姆斯·乔伊斯, 赫伯特·劳伦斯,托马斯·沃尔夫等现代派作家作品开始通行的时候,怀特也深受他们的影响。1939年和1941年,怀特出版了《快乐的山谷》和《生者与死者》两部长篇小说。二战期间,怀特应征入伍,成为一名英国皇家空军情报官,被派往中东一带工作,直到1948年才回到澳大利亚。这对怀特来讲,是一次创作上的重大转机。怀特一直认为:“艺术家绝对不能离开哺育他们成长的故乡故土,哪怕是墨尔本人行道上的尘埃,悉尼阴沟里的垃圾。”

经过长达7年的潜心创作,1955年,怀特发表了长篇小说《人树》。该书一出版,就引起巨大轰动,被评论界认为是“澳大利亚的创世记”经典。怀特的大名也不胫而走,成为世界文坛最引人注目的作家之一……

随后,怀特笔耕不辍,还相继出版了长篇小说《沃斯》(1957年)和《乘战车的人》(1961年),《可靠的曼达拉年》(1966),《活体解剖者》(1970年)等作品。1973年,怀特出版了其最重要的作品《风暴眼》,并于同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被遗忘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他“歇斯底里的厌世之作”

瑞典文学院在授奖词中是这么评价帕特里克·怀特的创作的:“他以史诗般的和擅长于刻画人物心理的叙事艺术,把一个新的大陆介绍进文学领域”。

授奖词还写道:“由于他的文学创作,帕特里克·怀特已经名扬四海,并在这一领域内,成了澳大利亚首屈一指的代表。他在孤独中,在种种逆境中,无疑也是在迎击强大的反对势力中创作的作品,已经逐渐地赢得了越来越广泛的承认,取得了永垂文学史的地位,尽管他自己还不大相信自己的成就。对于帕特里克·怀特性格上极其顽强地表现自我、勇敢地攻击最棘手问题的一面,人们有所争议;然而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才造就了他无可争议的伟大……”

“至于《风暴眼》中的老太太,作者则以她在一场飓风中的经历为神秘的中心,从这个中心得出人生的深刻见解,从而揭示出她充满不幸的一生,直到她死……”

《风暴眼》是我买的第一本诺奖作家的作品。那是漓江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第二辑”中的一本,现在这本老掉牙的书也早都被我翻烂了。但我似乎并没有完全看懂,而且越是不懂,越有翻看的兴趣……

被遗忘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他“歇斯底里的厌世之作”

其实,《风暴眼》貌似讲得故事很简单,几乎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就是一双老儿女如何处心积虑地想尽快瓜分垂死的富婆老娘的财产。这要让一般作家去写也就几十页几万字就平淡无奇地打住了。但让怀特一写动静就大了去了,700多页,五十多万字,洋洋洒洒。但令人困惑的是读者还没从书中读到几个完整的故事,都是大段大段犹如“天书”的意识流,无厘头的梦呓,让人摸不清头脑的所谓心理描写……。BBC的记者曾向怀特提出疑问,这本书没有几个完整故事,也缺少细节,能算小说吗?但怀特却回答得异常坦然:“对我来说,人物是至关重要的,情节我不在乎。”虽然没怎么讲故事,但怀特毕竟还是当代最伟大的文豪之一,他用自己特有的“怀特方式”,把亨特太太和一双儿女的形象刻画得入目三分……

“人人都是海岛,尽管与海水空气最相连,但谁也不会向谁靠拢。而冷峻、最偏狭的海岛,莫过于自己的儿女。”而《风暴眼》的故事就是围绕着亨特太太和一双儿女的博弈中展开。这种博弈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心生绝望……

亨特英文是Hunter,是猎手的意思。亨特太太一生贪得无厌,对财富与权势永远处于猎取状态。亨特太太年轻的时候,长得倾国倾城,美貌几近天下无双。大农场主艾尔弗雷德·亨特被其美貌吸引,娶其为妻,并对他一往情深。但顺利成为亨特太太的伊丽莎白却“不愿永远戴上艾尔弗雷德罩在她头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她不愿和丈夫在库杰里一起经营农场,而是独自一人住在丈夫为她建造的悉尼莫里顿大道的豪宅里。那里日日花团锦簇,夜夜灯火辉煌,有开不完的沙龙,办不完的PARTY……而亨特太太则是所有聚会的焦点。她的美貌就是最强有力的武器,她用美貌打败了所有的人,使潮男潮女们都围着她转,心甘情愿地为她效劳。而丈夫为了经营农场只能常年累月地住在“库杰里”的乡下。当然亨特太太有时也会“良心发现”:“该不该抛弃这里(莫里顿)的一切,卖掉房子,把孩子送进寄宿学校,与艾尔弗雷德一同回‘库杰里’……”但纸醉金迷的生活对亨特太太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她根本无法舍弃莫里顿大道的生活。而丈夫艾尔弗雷德则自然不自然地成为为其提供这种物质享受的工具。

亨特太太对丈夫的深情厚爱置之不顾,周旋于政客﹑律师、学者、贵族等各种男人中间,似乎永远都欲壑难填。而且脸皮越来越厚,她甚至无耻地对女儿多罗茜说:“别以为我一贯淫乱,有一两次我是不忠,那仅仅是一种尝试,我想,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性欲的乐趣的很大程度只不过是一种想象,在听任丈夫摆布时,她们想象着情人,在情人怀中时又惋惜丈夫无聊乏味的德行。”善良淳朴的艾尔弗雷德对妻子的自甘堕落也无计可施,他向妻子提出过离婚的建议。但亨特太太又舍不得放弃丈夫为她提供的巨额财富,对丈夫内心深处的痛苦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艾尔弗雷德常年在痛苦与绝望中挣扎,终于患上了绝症。而令亨特太太没想到的是丈夫居然把全部财产都留给了她。丈夫的英年早逝和对她的容忍、原谅、宽宏大度,使伊丽莎白内心深处感到深深地忏悔……

而这种忏悔越是到人生行将就木的时候就越为强烈。亨特太太躺在莫里顿的花犁大床上,人生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在她面前闪回……

而亨特太太的儿子巴兹尔,女儿多萝茜在母亲弥留之际,为了瓜分母亲的遗产,才匆匆从国外赶回来。巴兹尔定居在伦敦,是一位演莎士比亚戏剧的著名演员,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名气江河日下。而多萝茜远嫁巴黎,成为拉撒贝娜公爵的夫人,两个人后来离婚,但多萝茜隐瞒了此事,她还是顶着拉撒贝娜公爵夫人虚衔出入各种社交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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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姐弟俩对父亲的感情远胜于母亲,但父亲去世的时候,姐弟俩都没有来奔丧,只是各自写了一封信表达哀悼之情。原因就出在父亲的遗嘱上。父亲在遗嘱中写明:一切财产归母亲所有,母亲去世后所留财产再由姐弟俩均分。对于遗嘱中写明:一切财产继承权归母亲所有,母亲百年后所余财产由姐弟俩均分。对于巴兹尔来讲,母亲“仅仅是地球另一端的一个抽象物,一个发号施令者,一个安全的寄托”。

巴兹尔来到母亲身边,看到母亲还顽强地活着,非常地失望,他希望母亲赶紧死去,瓜分完母亲的遗产就赶回伦敦。他为此迫不可待,焦虑不安。在绞尽脑汁盘算攫取母亲遗产的同时,他还把母亲的漂亮护士曼胡德勾引上床……而多萝茜对母亲似乎更恨得咬牙切齿,正是因为母亲对婚姻的不忠导致父亲的早逝。而且母亲70岁的时候,还在布龙比岛上为取悦皮尔教授卖弄风情,把同样喜欢皮尔且风流成性的多萝茜气跑。在多萝茜心中“母亲是一个最大的恶棍”, 因此她想,“那就更难怪我了,如果诱骗不成,将一个老太婆或者母亲置于死地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了达到争夺遗产的目的,多萝茜竟和亨特太太的律师威勃德干尽苟且偷欢之事。姐弟俩为了尽快瓜分母亲的财产,从明争暗斗的“敌人”到狼狈为奸的“盟友”,他们从精神上、心灵上折磨亨特太太,促其早日“升天”。虽然亨特太太高卧病榻,但对姐弟俩的龌龊勾当一目了然,她暗暗发誓要顽强地活下去,粉碎姐弟俩的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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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里克·怀特故居

亨特太太一个有情瘾、性瘾、物欲横流但良知并未完全泯灭的富婆。她躺在病床上反复地内省和自责,同时也深刻地感觉到亲生儿女比自己更风流、更贪婪、更冷酷、更自私、更不择手段,仿佛是自己留在这世界上的两笔孽债……

而真正让亨特太太开始深刻反省还是她在布龙比岛度假时的经历。前文已经叙述了亨特太太把女儿气跑了,而紧接着皮尔教授也不辞而别。亨特太太感到孤独异常,而恰在此时,飓风来临了。天地一片昏黑,滔天巨浪拍打着孤岛,狂风撕扯着亨特太太的衣衫,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昆虫一样,在大风雨中飘摇,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风暴眼。而当风暴过后,天地一片澄净,山川树木如洗,亨特太太突然顿悟,她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贪婪和私欲是那么得卑微龌龊,只有风暴眼似乎才是生活的真正归宿,才是灵魂的栖息地……而在不知不觉中亨特太太终于走到了生命最后的风暴眼里。她坐在马桶上溘然长逝,马桶成为她生命最后一站的“宝座”,这是怀特的神来之笔,这似乎喻示着再光鲜靓丽的人其实质也不过是“造粪机器”而已。但就在亨特太太西行的时候,她的那双儿女不但没有守在身边,而是在床上耳鬓厮磨,乱伦偷情。亨特太太虽然生前显赫一时,但只有侍候过她的护士和佣工参加了其简单的葬礼,而根本不见其儿女的踪影。多萝茜和巴兹尔在瓜分完母亲的遗产后,就迫不及待地返回法国和英国,去继续他们更花天酒地、更纸醉金迷的生活了……

被遗忘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他“歇斯底里的厌世之作”

在《风暴眼》中,作为书中主人公亨特母子三人都为富不仁,利欲熏心,所展现出来的人性都肮脏、龌龊到了极点。但怀特并未对人类社会彻底绝望,在小说中,他还是塑造了几个善与美并存的人物。亨特太太的护士德桑蒂虽然“自己困于世俗的肉体无法与超脱凡尘的精神达成和谐的统一”而苦恼不堪,但她“惟一的信仰就是工作。”她对亨特太太和后来照顾的瘫痪女孩都几乎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关爱……亨特太太的管家李普曼太太是名犹太人,在二战中幸免于希特勒的煤气杀人灶,她待人真诚、善良,全身心地为亨特太太服务。亨特太太死后,她在浴室里割腕自杀……德桑蒂护士和李普曼太太都有虔诚信仰的人物,有很闪光的品质和令人钦佩的德行。而布龙比岛上的沃明夫妇生活宁静美好,朴实无华。岛上的伐木工人穷志不短,傲骨铮铮……这些平凡而善良的人们与有钱有势的亨特母子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读后,不禁掩卷深思,感慨良多……

1、《风暴眼》,帕特里克·怀特著,朱炯强、徐人望、任明耀、姚暨荣译,漓江出版社1986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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