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鸡泽版的“《背影》”

鸡泽政协文史


清明节是一个缅怀先人的节日,是一个让人们表达情感的节日。它让人们时刻谨记先辈的遗志,传承先辈的美德。

这篇《回忆父亲》,既有史料和长辈对父亲的记述,也有一个孩童眼中的亲见亲闻,通过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为我们展现了那个年代父亲的伟岸形象。读之,犹如名篇朱自清的《背影》般触动心灵、让人泪目。


一篇鸡泽版的“《背影》”


回忆父亲


我的父亲金宝贤曾担任鸡泽县政协第一任主席,政协的同志一年前就让写一篇回忆父亲的文章,但一直未下笔。写什么呢?他的一生实在很平凡、也很普通。况且,对父亲的一生,我们做子女的了解得并不多。近日,一些老领导又几次嘱咐,让把他们的一些回忆记述下来。下面的文字,有许多就是按照老领导们的叙述记下来的。

一、早年的血与火

父亲出生于1924年,幼年丧母使得他饱受失恃之苦,贫苦的生活锻炼了他外柔内刚的坚韧个性。他在乡村小学半耕半读上了三年初级小学,就再也未能继续求学。性格内向的他没有就此沉沦,而是在迷惘中寻求希望、寻求光明。

1942年,是整个冀南进入抗日战争以来最艰难的时期,这一年,由于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日寇加剧了对华北人力物力的掠夺,千方百计企图摧毁我抗日根据地,变本加厉地实行“囚笼”政策,搞“治安强化运动”,在我县突击增修了十多个炮楼,炮楼之间修了公路,公路旁挖了封锁沟,使鸡泽县陷入炮楼林立、沟路成网的囚笼控制中,环境变的十分险恶。

就在这一年十月,18岁的父亲加入了共产党,投身于他毕生为之奋斗的革命事业。在白色恐怖下,他参加了看青队,白天是受苦人,晚上是民兵。在党组织的领导下,带头组织群众进行了1943年的生产度荒和1944年的群众性打蝗运动,在残酷的斗争考验中,逐步由一个普通的农家青年成长为一名有坚定信念的党的战士。

当时,日寇的“强化治安”可以说是壁垒森严,我家祖居的吴官营村,西边四公里是日寇盘踞的县城,东北两公里是伪军驻扎的邢堤炮楼,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与之周旋、斗争,可谓出生入死。

1944年农历八月初一,在日寇的一次大“合围”中,父亲在吴官营村东北路上被鬼子抓进了县城(同时抓去数百人,后来经初步审讯带到县城十八个人),凶残的敌人用木棒、板子打,逼问他谁是党员,谁是村干部,谁是看青队,企图在他身上得到抗日游击组织和地下党的活动情况。

在一次刑讯中,鬼子的“白翻译”将刺刀捅在我父亲的肚子上,刺刀在他的腹部划开了四指多长的口子,鲜血直往外流,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他依然平静地告诉敌人,我是个受苦人,我不是看青队,也不知道谁是,你问的事,我啥也不知道。就这样,在敌人的监狱里经受了一百四十多天的非人折磨,他始终没有暴露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更没有暴露党组织的秘密,无可奈何的日寇最后不得不释放了他这个“受苦人”。出狱时,由于长时间的狱中折磨,他浑身长满了疥疮,瘦得皮包骨头,身体非常虚弱,从县城到吴官营的四公里路,歇了十几次才挪到家。但他等不得身体的复原,就急着找到党组织,很快恢复了党组织关系,又投入到对日寇的斗争中。

1945年上半年,组织上决定让父亲担任了一区一仓房主任,6月,经区委书记王冀民和当时在我村的抗日政府县长韩友真的介绍,他又参加了县财科的工商培训,担任了县仓库粮秣员,负责公粮筹集、保管和调用工作。当时的公粮保管,既分散又秘密,说是仓库,实际上是将公粮分散在农村党员和基本群众家里保管,为了不让公粮受损失,群众也想出了很多办法,我家就曾是一区“仓库”的一个保管点,采用的办法是:在干燥地方挖以深坑,四周以麦糠、芦席围之,即成为又安全、又可靠的粮仓。因为是秘密工作,各粮仓的地点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储备、调用的帐本也只有一个人掌握。

父亲的帐本比生命还重要,平时秘藏在很严实的地方,用时也是随身携带。有一次,他刚从小寨(或是风正?我母亲回忆时记不确切了)回来,还没顾得上给家人说话,就听到“老日的(群众对日寇的蔑称)来了”的喊声,他没有顾得上家里的老小,背起包袱就往村外冲——包袱里装的是公粮保管、调用的帐目,它比全家人的命都要紧。一直冲到村东大沟上,将帐本埋在一个别人注意不到的树坑里,并做好记号,他才顾得上隐藏自己。有好几次,因为遇到情况,他都机智地将帐本就地掩藏,做好记号,然后混迹于老百姓当中与敌人周旋。

1945年4月的一天,他又一次被捕,在邢堤炮楼与十几个伪军周旋了一夜,第二天才得以脱身。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究竟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危险,他很少讲过,只是一门心思为了革命事业埋头工作,用行动实践着入党时“不怕掉脑袋”的誓言。直到日本鬼子投降后的1946年,他到二区区公所当了书记员(1947年任民政助理),才算有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工作环境。

二、“稳、准、细”的是与非

从五六十年代过来的鸡泽老同志,大都知道“稳、准、细”的出处,那就是父亲一贯的工作原则。

1948年,他任三地委土改整党工作团工作员,县委调查研究组副组长,1949年春,任县委办公室代理主任,之后又先后担任县委整党特别组组长、省委三反检查团支委、县委常委组织部副部长,在1956年的鸡泽县第一次党代会上,他当选为县委副书记。1958年合并大县后,他服从组织安排,离开鸡泽县,就任邯郸市建筑工程局党委副书记,后又到邯钢工作,先后任邯钢建筑公司党委副书记、企业公司党委书记、炼铁厂厂长、机修厂党委书记等职。

1962年,国家压缩城市人口,号召干部和家属“为国家担担子”,支援农业一线,他不计较个人得失,主动要求调回鸡泽,全家转为农业户口,他本人改任县委常委。两年后他和县委其他领导同志一起参加了地委“四清”工作团,任分团党委委员、工作队指导员。

在多年的工作实践中,他始终保持了一种扎实、严谨、认真、细致的工作作风,被同志们概括为“稳”、“准”、“细”三个字。

所谓“稳”,是指他干事情一以贯之,不忽冷忽热、忽高忽低;

所谓“准”,是指他抓工作分析、判断、决策准确,不乱下结论;

所谓“细”,是指他处理问题认真、细致,不粗枝大叶。

三个字的核心是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实事求是,丁是丁,卯是卯。

他当县委副书记时在全县的工作汇报会上,曾不止一次当场指出经许多人之手算出的数字中的逻辑错误。他常说:干事情就得当真,胡支应的事咱不能干。

特殊时期,由于当时县里的“头号人物”在大会上点名,“稳、准、细”成了他的主要“罪状”而受到多次批判。后来他重新工作后,仍坚持自己的一贯工作作风,遇事从实际出发,不媚上,不欺下。

他当法院院长,经手判过无数案子,没有一个因错判而翻案的。当年在法院工作的同志回忆说:再复杂的案卷,只要经过了金院长的手,我们心里就踏实了,卷中一个很小的疑点、甚至一个标点符号不合适,他都不会放过。

他当纪委书记时,有过一件现在看来很小的事:一名科长写了一个汇报材料,其中有“全体常委进行了学习”一句,他签发时专门找来这名科长,指出有两名常委请假,就应当改为“在机关的常委进行了学习”,而不能有丝毫虚假。

他当政协主席时,有一次组织政协委员考察全县教育工作,用了半个月时间,考察组的考察报告讨论、修改了四次才通过。他说,向县委的报告,必须认真负责,绝对不能敷衍了事。

有一件事至今我印象很深:那是1982年8月,洪水泛滥,我当时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深夜(大概是夜里十二点左右)冒着大雨随崔泽民县长巡查河堤到亭自头村北,发现有两个老人挂着木棍在大堤上蹒跚巡查,走近后发现是我父亲和县委常委、检察院检察长柴瑞祥。当时他们二人都已年近花甲,按说在家听听汇报就可以了,但强烈的责任心使他们和年轻人一样置生死于度外,多年的工作作风使他们更习惯于带头奋战在抢险第一线。我们离开时崔县长很不放心,反复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别滑倒了。大堤上的路泥泞难行,连年轻人行走都很困难。他们戳了戳手中的木棍,说不怕,有“拐棍儿”。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父亲对工作的极端认真负责,由此可见一斑。

三、光明磊落 视原则如生命

父亲不仅在日常工作中认真细致,表里如一,在原则问题上,更是光明磊落,没有半点含糊。只要是非清楚,真理明白,就得坚持真理,个人的一切都可以置之度外。下面的几件事,他的老同事们都还记忆犹新。

原则面前无权势。1975年他任法院院长时,有过一个案子,当事人已被关押了九年,复审几次,定不了罪。有关方面坚持要判几年,否则就是错案。为此,上面的主要领导要求法院必须量刑。最后实在找不到依据,说哪怕戴个坏分子帽子放回去也行,从领导面子上能说得过去,对社会面上也有个交代。当时判案中行政干预相当厉害,是对上级负责,还是对法律、对公理、对群众负责,父亲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坚持依照法律和事实判了无罪释放。

原则面前无私情。父亲还没有到法院时,有一个民事纠纷旧案,当事人一方是局级领导干部,而且是父亲过去的老同事;另一方是农村的孤寡老妪,无权无势。道理在哪一方并不难辨,但官司打了十三年未有结果,判决后不能执行,老妪的合法权益一直被侵占。父亲到法院后,明知此案棘手,但他顶住阻力,不顾老同事反目成仇,坚决维护法律的公正,判决老妪胜诉,依法维护了群众的合法权益。

原则面前无妥协。父亲在原则面前,不仅不畏权势和情面,即使暂时陷于孤立,也从不妥协。有一个刑事案,法院依法判决人犯有期徒刑×年,但随后县领导又通知不让宣布,责令改判。由于种种原因,为这个普通的刑事案,县委开了三次常委会,责成法院必须改判。当时,国家已有了《刑法》初稿,但在党内会议上,个人必须服从组织,少数必须服从多数。父亲坦诚地表示:做为个人,我服从组织的决定,但我个人的意见不能变。最后这个案子报到地区,肯定了父亲的意见,终于维持了原判。

原则面前无私利。父亲办事,历来公私分明,容不得一点假公济私或公而化私的事。对个人、家庭、子女是这样,对同志们也是这样。对个人:他爱看电影,但从不用公家送给他的影票,而乐意自己去排队买票;他的抽屉里有两种信封,一种是印着落款的公用信封,另一种是自己买的白皮普通信封。凡是私事写信,他从不用公家的信封和邮票,分得非常清楚,我们姐弟在外上学或工作,保存着的他几十年的信封,全都是白皮儿的。对家庭:他在世时翻修过三次房,没有买过一点平价建材,那时物资局平价木材多得很,我家连一根椽子也没用过,全部是到市场上买高价的。对子女:二哥上大学度假,悄悄向单位一名同志要了几本稿纸(1978、1979年的时候经济正处在恢复期,纸张比较难买),不提防被父亲知道了,结果连累那位同志挨了严肃的批评,已经回家的二哥不得不又老老实实地把稿纸送了回来。对单位的同志:曾因化肥供应紧张,纪委的同志想仿照其它单位的做法,集体搞一车,大家都分几袋,他说这实际是侵犯农民群众的利益,宁愿落大伙儿的埋怨,坚决予以制止。说起来这些事很琐碎,有时候甚至令人难于接受,但他几十年如一日,始终这样做了。

四、儿女喊不出的字

父亲在长期的岁月里,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家里的事几乎顾不上过问。父亲在邯郸工作的那几年,正是三年困难时期,母亲一人照看我们在邯的姐弟四人,境况可想而知。

当时物资非常紧缺,但按规定领导干部还是有一些“特供”生活用品的。然而父亲坚决不拿那份不同于群众的待遇,和一般职工同甘共苦。母亲从市郊挖来的白菜根,二姐和大哥从马路旁树上摘的洋槐树叶,成了全家的生活必需品。十几岁的大姐远在鸡泽老家上学,日子更是艰难,她除了刻苦学习之外,还得抓住星期天的有限时间到农民刨过红薯的地里“遛”红薯(拣红薯的残块和根茎),来维持艰难的生活。而父亲忙于他的工作,根本顾不上过问。

回鸡泽工作后,虽然县城离家只有四公里,他仍然很少回家,诸如家里盖房、子女结婚这样的大事,也都是他晚上回家和母亲商量后,由母亲一人料理。母亲也是四十年代入党的老党员,知道工作上的事都比家事重要,也习惯了自己管理家事。有一次,家里翻修东屋房,几十个乡亲在家帮忙,父亲虽然仍照常在机关上班,但事先承诺了一项任务:提前一会儿下班,从县城买回中午饭需要的蔬菜,但时近中午,不见他回来,母亲知道他的承诺又落了空,急忙又找人去买,几十口子人的午饭才算有了着落。

在我们的记忆里,他回家的时间是屈指可数的。多少个大年三十,都是他主动留在机关值班,其它节假日更不必说。尽管他在家非常民主,对孩子和蔼可亲,然而他和家人团聚的时间太少了,以至于我们对从未打骂过孩子的父亲感到很陌生。我记得有一次村里过庙会,亲戚来了一大帮,到了中午,又来了一个头箍白毛巾、推着旧自行车的人。堂兄清怀高兴地喊了一声:“俺大爷回来了!”亲戚们都出来迎接那人,我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哪家的亲戚,直到他喊我的时候,我才突然醒悟到“那个人”原来是给我捎小人书、常在我入睡时回家、我醒来时已上班去的难得见面的父亲!

大姐讲了一个她几十年难忘的事:有一次,难得回家一次的父亲回来了,在家里停了一下就到同村的另一名县直干部家里去谈事情。到了吃饭时间,母亲让大姐去喊父亲回家吃饭,大姐到了那家,硬着头皮犹豫了好一会儿,楞是没有喊出一个“爹”字,最后只好含糊地叫了一声:“叫你回家吃饭哩!”虽说此事在全家曾有一段传为笑谈,但也足以反映了他以单位为家,舍小家为大家的习惯并非一朝一夕。直到离休后,他才得以和家人团聚了几年,不过此时,子女们已多不在身边了。

五、两袖清风 一生清贫

1985年工资制度改革前,父亲一直是本县工资级别最高的干部之一,但他平时的生活却非常清贫。就在座谈他的事迹的时候,几个老干部还打趣地问:家里的小北屋和那个破方桌还在吗?廉洁奉公、甘于清贫,是他一生留给人们的又一个很深的印象。

小北屋和破方桌。父亲工作四十年,没有在县城盖过私房,就连退居二线后组织上照顾的家属院都没要。一家人栖居在农村祖宅的四间小北屋里,一直住到他病逝。小北屋是土坯结构,外面包了一层砖,屋内是泥土地面,高低不平。房间又窄又小,一盘土炕占了半个屋子。虽因多处漏雨,进行了翻修,但毕竟是老房子,门窗透风之处甚多,到了冬天,只好用报纸糊缝。所说的破方桌,是我家待客的主要家具,不管是县里的干部,还是地区的老领导来,都是在那个大概已有近百年历史的破方桌旁就座。

燕山牌自行车。在县里工作,自行车是主要交通工具,而在物资紧缺的年代,自行车的品牌,也就成了干部身份的某种标志。前些年,自行车的牌子有飞鸽、永久、凤凰等,这一般是有点身份的人常骑的车子,但这些牌子的自行车都需要领导批条子才能买到。父亲骑的车子是人人可以在门市上买的“燕山牌”,其实只要他说句话,买辆名牌自行车不是什么大事,可他不干,愿意和多数群众一样。

抽烟与戒烟。父亲有几十年的抽烟嗜好,这还是四十年代当县委办主任时留下的习惯。到了七十年代,他抽的烟大都是随处可以买到的“大境门”一类的低档香烟。任法院院长后,发现来打官司的人都要先敬烟,很不是个滋味儿,为了在与当事人接触时不带感情色彩,避免工作受影响,于是,狠狠心把几十年的老习惯戒了。

办公室里的土炕。父亲在早年的战争年代,风餐露宿,再加上两次入狱受刑,落下个腰疼的病根。虽然七十年代干部的药费都是实报实销,但他不舍得花公家的钱吃药(他一年花不了几块钱药费,在老干部中也是出了名的),为了节省药费,就在办公室盘了个小火炕暖腰,借于减轻疼痛。在办公室睡土炕的领导干部,大概也是为数很稀少的。

四斤香油。1977年,大姐夫奉命到马达加斯加执行技术援外任务,临行前拍来电报,想见父亲一面。大姐家在张家口,成年见不到面,去时总得带点儿土特产,那时食用油供应比较紧张,在城市生活也是个稀罕物,单位的同志想去粮食局供应站替他买几斤平价香油,他坚决不让,结果是让人从西六方村买了四斤高价香油。不同于群众的便宜,他一点都不沾。

六、长者胸怀 百姓本色

虽然父亲一生的生活非常清贫,对自己也非常“小气”,但对真正遇到困难的同志却很大方。同志们谁有了难处,只要找到他,他都是义不容辞倾囊相助。有的仅一面之交的农民都得到过他的资助。他借出去的钱,只要是用到正事上,还不还都无所谓。他平时对同志们要求很严,但谁若是有病有灾了,他总是从心里关心。有一位他的老部下提起当年,说他有一次患胃病,休假在家,按说一般当领导的去看看就是了,可金主席每天都去家看望一次,反复关照嘱咐好生养病,待人之诚,使他深受感动。

在任何时候都不搞特殊,是父亲实践了一生的诺言。他和其他同志到外地出差,对方按惯例安排好他住单间,其他同志住多人间,他非得退了房,和同志们挤在一个屋。他出去学习、办事,不管多远,都是和群众一起挤客车,即使单位的小汽车给他派来了,他也不坐。直到临近离休那一年,县里车多了,他也因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才偶尔用一下小车,但公、私分得很清,不是公事,绝对不用公车。家里子女们更是一次也没坐过他的车。有一次他病了,要回家,单位派车送他,司机已将车开了出来,他也推着自行车出来了,其他领导劝他破一次例(对他来说坐公车回家是破天荒的事),他说:我要是身体顶不住,就不回家了,既然能回家,就说明能顶得住,硬是让司机把车又开了回去。

对待遇,能推就推,能让就让。大概六十年代初期,有一次上面给了调资指标,用于领导班子成员,父亲和县委副书记王冀民、县委常委杨焕祥都坚决不让给自己增资,见利皆让,传为佳话。对他认为是份外的待遇,更是推得一干二净。县委机关处理树木,买了点福利品,他说这是份外的,坚辞不要。机关烤火煤没用完,处理后买了点肥皂发给大家,他同样坚辞。

遇事替别人着想,永远做最普通的一员。凡上级要求自己或自己要求别人做到的,他一定率先垂范,他常说这样一句话:如果凡事一人一个调儿,都这样咋办?一次去省委党校学习,由于确定的晚,接到通知后当天就得报到,伙计们让他晚一天再去,毕竟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总得回家安置一下。他说不行,假如咱是党校领导,等着主持开学典礼,到时候学员都不到咋办?让今天到就得今天到。

和群众同甘共苦。六十年代末在八家寨“三同”一年多,天天和社员一起去参加劳动,在群众家轮流吃派饭。有一段来了打井队,大队为打井队安排了专人做饭。尽管当时父亲仍属于“靠边站”干部,但淳朴善良的村民们从不把他当外人,大队干部们也想在生活方面尽量照顾他,考虑到打井队的伙食较好,就不让父亲再去吃派饭了,让他和打井队搭伙。反复劝他,他就是不去,照旧愿意和乡亲们一起吃粗茶淡饭。

七、不教子女做纨绔

父亲对子女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这也是留给我们最深的印象。我们姐弟六人,谁都没有过自己是“干部子女”的概念。大姐六十年代初考入东北工学院,二姐后来考入河北大学,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完成学业走上工作岗位的。

那个特殊时期,由于父亲“靠边站”,大哥、二哥和我先后失去了上学的资格,十来岁就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务农生涯。后来父亲恢复了工作,在七十年代后期,从农村招工和“保送”上大学的机会很多,我们当然都渴望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在城里找个工作或继续求学,然而父亲坚决不允许我们靠他的影响谋个人一点儿事,更不要说走出农门当工人、上大学了。

有一段时间,二哥忧郁成疾,一年多不能劳动,父亲为了给二哥治病,带他去了好多大城市、大医院,花了不少钱,可就是不肯松一下口,为孩子安排个工作。直到1977年底,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时,二哥和我才分别考上了大学和中专,之后二哥留美深造,我也在工作后取得了大专文凭,而当年在小学学习成绩最优秀的大哥再也没有进入校门。

父亲对子女要求之严格,有时甚至不近人情。七十年代初,大哥曾在县水泵厂当过临时工,后因国家计划压缩回到农村,一年后该厂增人,由于大哥原来在厂表现好,老厂长亲自通知他回厂上班,在办理手续时,大哥自己和有关部门都说妥了,但个别领导透露希望父亲给人家见个话,以便通过时顺利些,大哥找到父亲说明缘由,他听到后,不仅不从中疏通,反而怒斥了这种做法,坚决不允许大哥利用他的影响办此事。

我第二次失学,是在1974年,那年我从吴官营中学初中毕业,大队没有“推荐”我升高中。由于我一直是学习尖子生,又是学校的团支部书记,老师们对大队的“推荐”结果忿忿不平(后来据说大队未推荐我上高中的原因是因为我是所谓“干部子弟”,大队的意图是让干部子弟自己找门路上学,好让本村多出几个高中生),于是纷纷自发为我多方奔走,后来在曲周县中学找到了一个“特招”的机会,学校同意了接收我上高中。就在母亲为我收拾好行装、干粮,第二天早晨就要到校报到的那天夜晚十点,父亲回家了。他问清缘由,知道我上学有“走后门”色彩,断然予以制止。理由是,我们家的孩子绝对不允许走旁门左道,要上学,必须堂堂正正,否则,宁愿不上这个学。并告诉我,不让上学,在家一样自学,本事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在农村同样可以有出息。父亲在家很少发脾气,但他的话份量是很重的。从此,我就再也没有上过高中。那年我十五岁,正是求学的年纪,却当了农村生产队会计,顶上了一个整劳力。

父亲1984年离休,享受地专级待遇。1991年元月,他因病与世长辞。他的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事,平凡、清贫、堂堂正正,是他为官四十年、为人一辈子的写照。他的身后,没有留下什么物质财富,但老百姓能常想起他,念叨他,“好人!”这大概就是对他的最中肯的评价了。


1、县委、政协、纪委、法院等单位老同志的座谈回忆;

2、父亲一九五三年《宝贤自传》和一九六八年《对几个事情的回忆》手稿;

3、母亲的回忆;

4、《干部履历表》中有关记载。


原文载于《鸡泽文史资料》第二辑(2000年印发)。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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