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欽賜御茶園後,它成為春茶裡的“狀元”

在杭州,龍井是茶名,是地名,是村名,也是泉名。它早已與杭州山水、西湖風月乃至人文風骨融為一體。當杭州順應時代而變化時,龍井的茶與村,也隨之尋求融入現代商業、生活的可能。

時至今日,杭州逐漸成為一座“雙城”。一面是現代的,是蓬勃發展的互聯網與新經濟,另一面是古典的,是潛入山中,晨鐘暮鼓,細斟慢品一杯清茶的恬淡。“雙城”形成一種微妙的角力與平衡,讓杭州不至於在狂奔的時代裡泯然眾城。

茶與藝

“江南是綠,石階也綠,總像剛下過雨。”三月,土壤鬆動,草木吐芽,一切都顯示出逼人的生命力。龍井村的春茶採摘季節即將來臨。

見到戚邦友的時候,他正坐在家門口小憩。他平靜地抽著煙,眼前的大理石欄杆上放著玻璃杯,泡著一杯鮮嫩的綠茶。他家在龍井村的入口,第一戶人家,一棟兩層半的小樓,這裡也是他的小辮兒茶室。他和龍井村的其他茶農一樣,熱衷於將炒茶的過程展示給路人看。當戶而立的炒茶鍋旁,竹編的畚箕裡,攤著翠綠的鮮葉子,“兩槍一旗”勻稱而新鮮。

乾隆欽賜御茶園後,它成為春茶裡的“狀元”

戚邦友坐在自家門前,喝著剛泡不久的龍井茶。

“龍井,這個地方,是天賜給我們的,是種茶人的一種福分。”戚邦友啜飲一口茶,望向遠山說。和幾年前出現在央視紀錄片《茶,一片樹葉的故事》中相比,他蒼老了不少,頭髮、胡茬都已斑白。在龍井茶的江湖,戚邦友是一位名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他曾是18棵御茶樹的看護者,也可以說是西湖龍井乾隆御茶園最後一任個人守護者。若無他十年奔波呼籲修繕保護促使官方重視,如今西湖十景之龍井問茶,當失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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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山的龍井春茶。

戚邦友生於1947年,是土生土長的龍井村人。“1949年,我奶奶就抱著我,在這個門口,看解放軍進杭州。”他說。龍井村的人,多數都對茶的故事如數家珍。戚邦友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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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杭州,先有龍井泉、龍井寺,逐漸有了龍井茶與龍井村。文化風俗是經濟的附屬,並隨之此消彼長。西湖龍井,成名於杭州城最繁華的宋代。一個在龍井村流傳已久的故事是,北宋年間,辯才和尚退隱龍井寺,在獅峰山麓開山種茶。他與時任杭州知州的蘇東坡交往甚密,常有詩詞酬唱

。“風味恬淡,清白可愛”的龍井茶在文人、詩僧之間日漸盛行,甚至成為尋常人家的生活方式。明清以來,尤其是自乾隆欽賜御茶園之後,龍井堪稱綠茶之首

乾隆欽賜御茶園後,它成為春茶裡的“狀元”

除了得西湖水汽與靈氣,龍井的風味,更多歸因於精妙的製作工藝。同一片茶園所產鮮葉,在高手和普通茶人手中,成品的香氣和滋味可能有云泥之別。儘管機器炒茶已經非常普遍,但在戚邦友這樣的老茶人看來,只有全手工精細製作的茶,方能得龍井“似乎無味,實則至味,太和之氣,彌於齒頰”的神韻。

上等的龍井,從採茶開始便不得馬虎。每天清晨5點,天矇矇亮,龍井村裡已經熱鬧起來。採茶女揹著竹簍,三五成群的往山上走去。她們大多來自江西或者安徽,像候鳥一樣,三四月來到杭州。

乾隆欽賜御茶園後,它成為春茶裡的“狀元”

龍井村茶山上,三五成群的採茶女,不到天亮就開始採摘。

最好的鮮葉都要在10點前採完,因為陽光會使茶葉生長,避過中午強烈的光照,才能採摘到大小均勻的鮮茶。

3萬6千棵芽頭才能製作500克龍井。一位熟練的採茶女,一天只能採2千克茶青,製成幹茶0.5千克不到。

新與舊

龍井村太喧譁了。

每年三月中旬開始,一到週末,杭州龍井、梅家塢一帶的產茶區就要實行交通管制。從龍井村的入口的牌坊,一直到御茶園,從早到晚,熙熙攘攘,衝著龍井新茶而來的人每年達10萬之眾。在村子裡,無論是保安、村民或者是路邊擺著鍋炒茶的人,都會熱心地向你推銷“正宗”的龍井。

乾隆欽賜御茶園後,它成為春茶裡的“狀元”

作為西湖十景之一,龍井村還將接待大量的遊客。導遊揮舞著旗子,將一車車的遊客帶到固定的店鋪。2019年,杭州共接待遊客超過2億人次。他們也成為龍井茶龐大的消費基數。

與福建安溪的茶葉市場迥然不同,龍井的品鑑與銷售被分散到為數眾多的茶室中。時至今日,杭州仍如同《儒林外史》中所描繪的那樣,遍地是茶室、茶亭,更有甚者,“一條街,單是賣茶的就有30多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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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宗的龍井需經採摘、攤放、青鍋、回潮、輝鍋、分篩等工序。

自西湖邊驅車往西,穿過靈溪隧道,順著滿覺隴一路繞山而行,兩旁層層疊疊的茶園,串起的是楊梅嶺、翁家山、龍井村等“獅”“龍”字號傳統核心產區。如果沿著茶園中的小徑到步行到山頂,再一路穿過“十里琅璫”,便可到達“雲”字號的雲棲、五雲山,以及“梅”字號的梅家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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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井春茶,色澤清亮。

這樣的業態持續了近40年,卻也使得龍井茶落入了一個怪圈——譽滿天下也謗滿天下。杭州龍井摻假、茶農欺客的新聞從未間斷。與此同時,有品類,無品牌,缺龍頭企業,也使得龍井面臨著中國茶產業的天問——手握金山,為何7萬茶企,利潤卻不及一個英國立頓

在新技術與商業激盪的當下,龍井有沒有可能摸索出一條新的路?答案是肯定的。

村與城

在杭州,龍井既是茶名,是地名,也是泉名。在杭州,龍井茶的新生,某種意義上也是村子的新生。

戚邦友的客廳裡,擺放著一個自制的沙盤,“龍井村四面環山,像一個綠色的搖籃,我們就在搖籃底。”村子背靠的獅峰山,是龍井茶最核心的產區之一。他家的茶園,就在獅峰山的高處。穿過熙攘的人流,層疊茶園映入眼簾。沿著山間的小徑,途徑龍井與御茶園,一直爬到山頂。近頂峰處的茶園,皆是“白砂地”,此地產的茶向來被認為品質最佳。

乾隆欽賜御茶園後,它成為春茶裡的“狀元”

最難的工序,當屬青鍋與輝鍋。

從山頂望去,腳下林木蔥蘢,山間溪水潺潺。西面是西湖的煙柳長堤,東見錢塘江奔流而去。北高峰頂的莊嚴廟宇依稀可見。不遠處,杭州城籠罩在一層輕煙之中,而星羅棋佈的村莊,散落在山間。“半城山色半城湖”的風貌並沒有因城市發展而消失。

20年前,杭州開放西湖,不收門票,發展全域旅遊,如今被認為是一項最具價值的投資

。事實上,在追求城市化的過程中,保留西湖群山中村落與風貌,同樣是極具前瞻性的決策。當其他城市仍在追求門票經濟時,杭州在思考,面向未來的知識經濟時代,我們需要什麼樣的城市?20年之後,“美麗的西湖,破爛的城市”已然蛻變成品質生活與營商環境最佳的新一線。

乾隆欽賜御茶園後,它成為春茶裡的“狀元”

戚邦友滿手的老繭,就是在數十年的炒茶中形成的。

龍井的價值毋需贅言,杭州的龍井產地,實際上並不囿於五大產區,城內諸山幾乎全部種茶。2015年開始,杭州在西湖區邊緣的龍塢鎮啟動以龍井為特色產業的特色小鎮項目,做大茶文章的同時,進一步延伸城市的骨架。

龍塢鎮在梅家塢的西邊,素有“萬擔茶鄉”的美譽,每年春茶產量約為140噸。因為地勢更為平坦開闊,層疊蒼翠的茶園,幾乎鋪滿了龍塢鎮起伏綿延的山巒,形成自然而優美的景觀。

乾隆欽賜御茶園後,它成為春茶裡的“狀元”

按照規劃,龍塢茶鎮將從龍井茶出發,推動茶與文旅、康養等產業融合。2017年2月,杭州房企巨頭綠城與藍城與西湖區正式合作,參與龍塢茶鎮的PPP項目,計劃總投資約51億元。綠城的創始人宋衛平擔任“名譽鎮長”。

資源迅速向茶鎮聚集。2017年,中國國際茶博會在杭州召開,並將永久落戶龍塢茶鎮。風頭正健的小罐茶,選定龍塢作為基地之一。旅遊人數攀升,週末時龍塢一帶經常堵車。附近的外桐塢裡,眾多藝術家在這裡開設油畫、國畫、雕塑、陶瓷、攝影工作室。小村莊有了中國“丹楓白露”的雅號,併成為杭州民宿產業外溢之地。

文|餘婷婷
攝影|張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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