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的行當:鎮巴瓦匠

時代飛速向前,鄉村一些先富起來的村民,紛紛蓋起了高大寬敞的樓房。那些笨拙粗重的青瓦被鋼筋混泥土和琉璃瓦所取代。加之交通閉塞,鄉下那些瓦窯漸漸自行停歇。

正在消失的行當:鎮巴瓦匠

陝南多河灣或丘陵山地,往往像鳥窩樣散落著許多村莊。我總以為,那些熱鬧的村莊,最初是由一個匠人,兩個匠人,然後是更多的匠人組合起來的。瓦匠做瓦,木匠製作門窗大梁,鐵匠打造犁耙刀斧,石匠、篾匠、漆匠……

匠人們以他們靈巧的雙手和智慧的頭腦建造著一個又一個村莊。那些附著匠人們的血汗與靈性的手工製品,佔據著村莊的角角落落,構成一個村莊的生存與脈象。

然而,今天的村莊卻正在將它們的建構者一一抹去,匠人在村莊的消失仿如夕陽斜照,餘暉中開敗的花。

這些天,我在鄉村行走,看見移民搬遷後留下的一間間殘破的土坯瓦房,彷彿站在那些正在老去的手藝人中間,面對他們燒製的每一片瓦,每一扇門窗,屋簷下丟棄的鋤頭、撮箕簸箕等,註定著它們再也不會派上用場。

我知道,時代已經註定,我只能成為一個痛感的在場者,而無法挽回這正在消逝的現實。 在童年的記憶裡,所有的匠人中,我最佩服的還是俺村的白瓦匠。

正在消失的行當:鎮巴瓦匠

從我家居住的村子向東走,翻過一個嶺,過一條河,再到一個小山包上就看到對面一座大山,山根下有一個十來戶人家的小山村,叫白家灣。白瓦匠就是那村人,他是我們這一帶方圓幾十裡最有名氣的瓦匠。

記得那一年的夏天,我家準備修新房,請白瓦匠來做瓦。做瓦是一項技術性很高的活兒,必須請到專門的瓦匠來操作,工序很複雜。

瓦用一種黏土燒製而成,做瓦的過程,民間稱之為燒瓦。過程不僅複雜,而且也是一種高強度勞動,從選土、刨土、踩泥、做坯、燒製,都有一定的技術含量。

首先是選泥,泥的好壞決定著瓦的質量,泥要選用黏性很強的黃泥,再是把採挖運來的生土,碾碎鋪展在場院裡,用鐵絲網篩一遍,把細小的石粒剔出去。碾碎的土堆積在一起。

等到泥土差不多了,把土堆頂部邊沿圍起來,然後把水澆灌到土堆頂部。澆水時不能太急,也不能澆灌的水量太大,免得水流溢出邊沿,沖毀了土堆,或是水流從底部流走,起不到長時間浸泡。

等到三五日或更長時間,泥土就算髮得熟透了,這時就需要幾次三番地、細緻地踩踏,使土與水完全混合。踩踏的程序也是極其講究的,往往在風和日麗的天氣裡,一家人不論男女老幼、少長婦孺,全都脫了鞋子,把褲管挽到膝蓋以上,進入到泥土裡,使勁地、千萬次地踩踏;有的家庭裡有牛的,也牽了牛繩,引著牛兒們踐踏泥土。

踩踏一遍以後,還要用方口鐵鏟把泥土來一個翻身,再進行下一個回合的踩踏。

這個踩踏泥土的過程中,先不論大人們的感受,對我們小孩子來說,實在是一種愜意的享受:幾乎不受什麼約束,自由地放開一雙精腳片,忘我地下腳踩踏,軟和的泥條在我們的小腳掌下分開向兩邊,那些少許的、沒被分開的泥絲,就涼涼地、酥酥地,從趾縫間冒出來,隨著腳掌繼續下壓,那泥絲還會繼續拉長,長到一定的高度,它就會隨了腳趾倒下來,反貼到腳趾上,一陣涼盈盈的感覺,甚至還酥麻酥麻的……

我們常在這樣的勞動裡,相互用屁股撞對方,要麼抓起稀泥相互摸臉,一陣賤踏下來,全是花臉蛋,逗得大人哈哈大笑。

正在消失的行當:鎮巴瓦匠

製作瓦的泥巴踐踏好後,溼韌的泥團表皮光亮、細軟,如發酵後摻了紅蔗糖被廚師揉好的大面團。 白瓦匠指揮幫忙的人,把泥團壘成長條形:大約一人高、一米長、一尺寬的泥牆,再用塑料紙覆蓋了,等待次日做瓦用。

暫時不用的泥土,也要團壘集中,蓋了塑料紙保持溼度,等待後用。 第二天,白瓦匠開始作瓦。

將泥牆用大弓把四周多餘的泥巴切去,再用小弓在泥牆表面刮出一層泥皮,捧著貼在做瓦的模具上,夯緊摁實,四周抹平,用竹籤削去上部多餘部分,提上模具放在平地上,取出模具,使之成為中空的圓柱狀,每個這樣的圓柱體,可平均分成4片呈弧形的瓦坯,尺寸大概在20伊25cm左右,待瓦坯晾乾後,用手輕輕一拍,四張瓦坯就成了,等到一窯瓦做完,運進依山而建的瓦窯中燒製,然後就變成了成品。

正在消失的行當:鎮巴瓦匠

裝窯燒瓦的這天,白瓦匠早早地安排一部分人裝窯,一部分人上山運柴,木柴都是提前兩個月就砍下曬乾,燒一窯瓦大約需要木柴萬斤左右。運瓦的、拖柴的人來人往。如同螞蟻搬家,走走停停,忙忙碌碌,成為鄉村一道奇特的景觀。

白瓦匠指導下燒出的是清一色青灰瓦,從未出過紅瓦或燒變形的瓦。燒變形是火過大,紅瓦是火候不夠,這或許是土質和窯內溫度的原因,所以,燒瓦的火候很關鍵。

那時,那些燒瓦人,自家率先蓋起了幾間樸素大方的新瓦房,會著實讓鄉親們羨慕一陣。

正在消失的行當:鎮巴瓦匠

時代飛速向前,鄉村一些先富起來的村民,紛紛蓋起了高大寬敞的樓房。那些笨拙粗重的青瓦被鋼筋混泥土和琉璃瓦所取代。加之交通閉塞,鄉下那些瓦窯漸漸自行停歇。

正在消失的行當:鎮巴瓦匠

如今,那些廢棄的瓦窯已雜草齊腰,四周殘磚遍地,連同那一排排未能燒製的半成品,來不及投胎便遭拋棄。

曠野那一座座灰洞洞的瓦窯,如今早已殘窯破洞,了無生氣,透著曠古的荒涼與蒼頹。它們寂寂地匍伏在鄉村田野間,似眺望,更像守望……

山風拂過,窯洞迴盪著嗚嗚的低吟,似乎向人們訴說著曾經的堅強與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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