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今天仍然沒有失去它的智慧的光輝(珍藏)

《權書》由宋代蘇洵所撰,雖經年月,但仍為世人所用。《權書》不僅在蘇洵的全部著作中佔有重要地位,而且也是我國古代論說兵法和權謀的一部重要著作。它集治道、兵法、史論為一體,具有廣泛而深厚的思想內容。全書十篇之中,有不少迥異於古人、超絕於時俗的嶄新的見解,即使在今天仍然沒有失去它的智慧的光輝。

蘇洵《權書》全/譯文:今天仍然沒有失去它的智慧的光輝(珍藏)


【原文】人有言曰:“儒者不言兵”。仁義之兵,無術而自勝。使仁義之兵無術而自勝也,則武王合用乎太公?而牧野之戰,“四伐攻、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又何用也?《權書》,兵書也,而所以用仁濟義之術也。吾疾夫世之人不究本末,而妄以我為孫武之徒也。夫孫氏之言兵為常言也,而我以此書為不得已而言之之書也。故仁義不得已,而後吾《權書》用焉。然則《權書》,為仁義之窮而作也。

【譯文】有人說過這樣的話:“信奉儒家學說的人是不談論兵法的,因為仁愛正義的軍隊,不講究戰略戰術就自然會取得勝利。”假如仁愛正義的軍隊果真不講究戰略戰術就自然會取得勝利的話,那麼周武王為什麼還要用姜大公的計劃謀略呢?而且在牧野之戰中,武王率仁義之師還要經四次五次六次七次戰鬥,然後才能獲勝而停止戰爭,這裡如果用的不是正確的戰略戰術,又是什麼呢?《權書》是一部兵書,是用以實現仁義這個最高目標的一個手段。我痛心於世人沒有看透事情的本質,而錯誤的認為我是和孫武一樣的人。孫武著書講述兵法只是就行軍打仗的一般規律而言,而我寫這本書是不得不寫。所以仁義無法施行時就必然要用到我的《權書》了。也就是說《權書》是因仁義技窮而創作的。

心術第一

【原文】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譯文】身為將帥,首先應當修治思想心志。哪怕泰山在面前崩塌,臉色也不會改變;哪怕糜鹿在身邊奔跑,眼睛也不會眨一下。能夠達到這樣的境界,然後才可能真正把握利害的時機,在各種情況下都能夠對付敵人而取得勝利。

【原文】凡兵上義,不義,雖利勿動。非一動之為害,而他日將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義可以怒士;士以義怒,可與百戰。

【譯文】凡是用兵打仗,都要崇尚正義。不是正義的事,即使對自己有利也不去做;因為不能只考慮這一次行動在當前會有什麼樣的利害,更要考慮到這次行動會不會造成將來長期被動而無法挽回的後果。只有正義才可以激勵士兵,士兵出於正義而發怒,就可以百戰不殆。

【原文】凡戰之道,未戰養其財,將戰養其力,既戰養其氣,既勝養其心。謹烽燧,嚴斥堠,使耕者無所顧忌,所以養其財;豐犒而優遊之,所以養其力;小勝益急,小挫益厲,所以養其氣;用人不盡其所欲為,所以養其心。故士常蓄其怒、懷其欲而不盡。怒不盡則有餘勇,欲不盡則有餘貪,故雖並天下而士不厭兵。此黃帝之所以七十戰而兵不殆也。不養其心,一戰而勝,不可用矣。

【譯文】大凡用兵作戰的原則是:沒有戰爭的時候,要發展生產,增加資財;將要進行戰爭的時候要培養體力;進行戰爭的時候要鼓舞士氣;取得勝利的時候要培養心志。沒有戰爭的時候,要警惕邊防,嚴密監視敵人的行動,使人民能夠安心耕種田地而沒有什麼顧慮,這樣就可以發展生產,增加資財;將要進行戰爭的時候,要供應豐富的給養,而且要讓士兵得到充分的休息,這樣就可以培養體力;在進行戰爭的時候,遇有小的勝利要迅速取得,遇有小的挫折要對戰士進行激勵,這樣就可以鼓舞士氣;士兵奪取勝利時,不要讓他們的慾望完全實現,這樣就可以培養不懈的鬥志。因此士兵就會在胸中經常積聚著對敵人的憤怒,懷抱著要求實現的願望,而不會完全消失;憤怒不完全消失就會有用不完的勇氣;慾望不完全實現就會永遠有貪求功名利祿之心,所以即使統一了天下,而上兵仍然不會厭惡打仗。這就是黃帝之所以能夠作戰七十次而仍然銳不可當的原因。假如不注意培養士兵的心志,打一次仗或許能取勝,但是以後就不可能再用他們來打勝仗了。

【原文】凡將欲智而嚴,凡士欲愚。智則不可測,嚴則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聽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後可與之皆死。

【譯文】凡是將帥,都要有智慧而且威嚴,凡是士卒,都要愚昧老實。將帥有智慧則不可測度,有威嚴則不可侵犯;所以土兵都把自己的命運託付給他而聽從命令,怎麼能不愚昧老實呢?只有使士兵愚昧老實,然後才能夠拼死去作戰。

【原文】凡兵之動,知敵之主,知敵之將,而後可以動於險。鄧艾縋兵於穴中,非劉禪之庸,則百萬之師可以坐縛。彼固有所侮而動也。故古之賢將,能以兵嘗敵,而又以敵自嘗,故去就可以決。

【譯文】凡是軍事的行動,應該首先了解敵方的君主,瞭解敵方的將帥,然後才可以使軍隊在危險的環境中行動。鄧艾命令士兵以繩系身懸縋而下,偷越險山進入蜀中,若不是劉禪那麼昏庸無能,鄧艾縱有百萬大軍,也能夠很容易地把他們打敗俘獲。鄧艾就是詳細瞭解劉禪後,才敢於如此冒險。所以古代賢能的將帥既善於用軍隊來試探敵人的實力強弱,也善於用敵人來試探自己軍隊的實力強弱。因而或戰或不戰都可以作出正確的決定。

【原文】凡主將之道,知理而後可以舉兵,知勢而後可以加兵,知節而後可以用兵。知理則不屈,知勢則不沮,知節則不窮。見小利不動,見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後可以支大利大患。夫惟養技而自愛者,無敵於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靜可以制百動。

【譯文】一般而言,統帥的行動原則是:明白事理然後才可以發動軍隊,瞭解形勢然後才可以進行戰爭,懂得節制然後才可以指揮戰爭。明白事理,就不會因為行動違背正義而理屈辭窮;瞭解形勢,就不會因為暫時遭受挫折而灰心喪氣;懂得節制,就不會由於蠻幹而陷入困境。他不會因貪圖小利而盲目行動,也不會因遭遇小禍而有所逃避。小利小禍不足以委屈自己的才能,具有這樣的心胸,然後才能有應付大利大禍的氣概。只有善於培養自己的才能,而又懂得愛護自己聲譽的人,才可以無敵於天下。所以說,一個深明事理善於忍讓的統帥,可以對付一百個不明事理而只知蠻勇的將領;一個善於安處而不冒險的統帥,可以戰勝一百個性情急躁而好輕易出戰的將領。

【原文】兵有長短,敵我一也。敢問吾之所長,吾出而用之,彼將不與吾校;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將強與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卻;吾之所長,吾陰而養之,使之狎而墮其中。此用長短之術也。

【譯文】軍隊各有長處和短處,這一點敵我雙方是一樣的。有人問:“我方的長處,我們把它顯示出來而運用它,但是敵人卻不同我們在這方面較量;我方的短處,我們把它隱蔽起來而不使用它,但敵人卻強迫我們在這方面與他們角逐,那該怎麼辦呢?”我回答說:“我方的短處,我們故意大肆張揚而顯露出來,使敵人產生疑慮而退卻;我方的長處,我們卻將它隱藏起來而暗中培育發展它,使敵人放鬆警惕而輕犯我們,從而陷入便於發揮我方長處的計謀之中。這就是善於運用自己的長處和短處的戰術。”

【原文】善用兵者,使之無所顧,有所恃。無所顧,則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則知不至於必敗。尺棰當猛虎,奮呼而操擊;徒手遇蜥蝪,變色而卻步,人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將矣。袒裼而按劍,則烏獲不敢逼;冠冑衣甲,據兵而寢,則童子彎弓殺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則力有餘矣。

【譯文】善於指揮軍隊的將帥,要能使自己的士兵打起仗來沒有顧忌,覺得有侍無恐。沒有顧忌,就懂得即使戰死也在所不惜,有恃無恐,就會堅信一定不會戰敗。比如一個人,哪怕手中只有一雙短棒,在他面對猛虎時,也會奮力呼喊著去打擊猛虎;如果兩手空空,即使是偶然遇見一隻大蜥蜴,也會恐懼色變而向後退卻。這是人之常情啊!人如果真正懂得這個道理,就可以做將軍了。一個赤臂持劍決心拼命的人,即令烏獲那樣的勇士,也不敢逼近他;如果一個人身佩甲冑,抱著武器而鼾睡,即令一個兒童也能夠用弓箭射死他。所以善於領兵打仗的將帥,要能用適當的方式使軍隊具有堅不可摧的意志;如果能用適當的方式使軍隊具有堅不可摧的意志,那麼這支軍隊在任何時候都會具有不可戰勝的力量。

法制第二

【原文】將戰必審知其將之賢愚:與賢將戰,則持之;與愚將戰,則乘之。持之,則容有所伺而為之謀;乘之,則一舉而奪其氣。雖然,非愚將勿乘。乘之不動,其禍在我。分兵而迭進,所以持之也;併力而一戰,所以乘之也。

【譯文】將要進行戰爭之前,一定要確實瞭解敵人的將師是才能出眾,還是平庸蠢笨。同才能出眾的敵將作戰,要善於和他相持;同平庸蠢笨的敵將作戰,要善於乘勢壓服他。善於同敵人相持,就可以有機會窺測到敵人將師的疏漏,然後運用智謀而戰勝他;善於乘勢壓眼敵人,就可以一舉而使敵人喪失膽氣。雖然如此,敵人的將領如果不是平庸蠢笨的人,就不可對他用壓服的辦法,因為對他實行壓服而他卻拒不出戰,就會造成我軍的災難。把軍隊分為幾個部分輪流進攻,這就是同敵人相持的辦法;集中優勢兵力打一場殲滅性戰爭,這就是壓服的辦法。

【原文】古之善軍者,以刑使人,以賞使人,以怒使人。而其中必有以義附者焉。不以戰,不以掠,而以備急難,故越有君子六千人。韓之戰,秦之鬥士倍於晉,而出穆公於淖者,赦食馬者也。

【譯文】古時候善於治軍的人,雖然用處罰的方法使士兵效命、用賞賜的方法使士兵效命、用激發起對敵人憤怒的方法使士兵效命,但其中一定都灌注著正義的原則。不是要用他們去發動戰爭,也不是要用他們去進行掠奪,而是要用他們應付國家的危難,所以越國依靠六千名志士,戰敗了強大的吳國。在韓原大戰中,秦國的勇士比晉國多一倍,然而把秦穆公從泥沼中解救出來的,卻是當年被他赦免、吃他的馬肉的普通百姓。

【原文】兵或寡而易危,或眾而易叛,莫難於用眾,莫危於用寡。治眾者法欲繁,繁則士難以動;治寡者法欲簡,簡則士易以察。不然,則士不任戰矣。惟眾而繁,雖勞不害為強

【譯文】人數太少的軍隊容易遇到危險,人數太多的軍隊容易發生叛亂,指揮人數多的軍隊最困難,指揮人數少的軍隊最危險。所以治理人數眾多的軍隊,規範約束要詳細,規範約束詳細,士兵就難以隨便行動;治理人數較少的軍隊,規範約束要簡明,規範約束簡明,士兵就容易明瞭。不如此,士兵就不能妥善地擔當起作戰的任務。人數眾多而規範約束詳盡的軍隊,即使平日任務繁重,也仍然不失為一支強大的軍隊。

【原文】以眾入險阻,必分軍而疏行。夫險阻必有伏,伏必有約。軍分則伏不知所擊,而其約攜矣。險阻懼蹙,疏行以紓士氣。

【譯文】率領人數眾多的軍隊進入艱險阻塞的環境,一定要分兵而緩慢行進。因為艱險阻塞之地必會有敵人的伏兵,伏兵一定事先有約定。我軍分兵前進,那麼敵人的伏兵就不知道應當攻擊我軍的哪一部分,這樣敵人事先約定好的行動計劃也就被瓦解了。在艱險阻塞的環境中行軍,士兵容易產生恐懼急促心理;這時讓軍隊緩慢行進,可以使士兵的精神安定,消除恐懼。

【原文】兵莫危於攻,莫難於守,客主之勢然也。故地有二不可守:兵少不足以實城,城小不足以容兵。夫惟賢將能以寡為眾,以小為大。當敵之衝,人莫不守,我以疑兵,彼愕不進;雖告之曰此無人,彼不信也。度彼所襲,潛兵以備,彼不我測,謂我有餘,夫何患兵少?偃旗僕鼓,寂若無氣,嚴戢兵士,敢譁者斬,時令老弱登埤示怯,乘懈突擊,其眾可走矣,何患城小?

【譯文】用兵打仗沒有比進攻更危險的,沒有比防守更困難的,因為在別人土地上的進攻者與在自己土地上的防守者的態勢本來就是這樣。城堡有兩種情況是不便防守的:一種是士兵太少,滿足不了守城的需要;一種是城堡太小,不能夠隱蔽防守的士兵。只有賢能的將領才能運用少數兵力來取得多數兵力的效果,運用小城來取得大城的效果。面對著敵人的先鋒,沒有人會不知道固守的,但我們若運角疑兵,敵人就會驚愕不敢前進,即使明白地告訴他們說:“這裡沒有人防守。”他們也不會相信。準確地估計敵人襲擊我軍的地點,暗中在那裡部署兵力進行防備,敵人不瞭解我軍的虛實,就會以為我們有用不完的兵力,那麼即使我軍的人數比敵人少,又有什麼值得憂慮呢?收卷軍旗,停止擊鼓,使軍隊沒有一點聲音;嚴令約束士兵,有敢大聲說話的斬首,不時讓老人和兒童登上城牆,故意表示膽怯;然後乘敵人鬥志鬆懈之時,突然發起攻擊,敵人就會被打得大敗而逃,那麼即使城小,又有什麼可憂慮呢?

【原文】背城而戰,陣欲方,欲踞,欲密,欲緩。夫方而踞,密而緩,則士心固,固而不懾。背城而戰,欲其不懾。面城而戰,陣欲直,欲銳,欲疏,欲速。夫直而銳,疏而速,則士心危,危則致死。面城而戰,欲其致死。

【譯文】背靠城牆打防禦戰時,軍隊適合用方的陣形、橫列展開的陣形、密集的陣形和利於緩慢前進的陣形。這樣的陣形可以使士兵覺得牢不可破;覺得軍陣牢不可破,就不會產生恐懼心理。背城而戰的時候,就是要讓土兵不感到恐懼才行。面向城牆打進攻戰時,軍隊要用直的陣形、前尖後寬的陣形、稀疏的陣形和利於迅速前進的陣形。這樣的陣形可以使士兵覺得面臨危境;覺得面臨危境,就會拚死作戰。面城而戰的時候,就足要讓士兵拚死作戰才行。

【原文】夫能靜而自觀者,可以用人矣。吾何為而怒,何為則喜;吾何為則勇,吾何為則怯?夫人豈異於我?天下之人,孰不能自觀其一身?是以知此理者,塗之人皆可以將。

【譯文】人如果能夠冷靜地觀察自己,就可以帶兵打仗了,我為什麼會憤怒?我為什麼會歡樂?我為什麼會勇敢?我為什麼會怯懦?別人和我難道有什麼不同嗎?天下的人有誰不會觀察自己呢?所以懂得人為什麼會憤怒、會歡樂、會勇敢、會怯懦的道理,即使普通的老百姓也可以做將軍。

【原文】平居與人言,一語不循故,猶在愕而忌。敵以形形我,恬而不怪,亦已固矣。是故,智者視敵有無故之形,必謹察之,勿動。疑形二:可疑於心,則疑而為之謀,心固得其實也;可疑於目,勿疑,彼敵疑我也。是故,心疑以謀應,目疑以靜應。彼誠欲有所為邪,不使吾得之目矣。

【譯文】平時同別人談話,有一句話不符合常理,就會引起驚愕,進而產生猜忌。倘若敵人用可疑的表現來迷惑我們,反而安然處之不覺得奇怪,這就太鄙陋了。所以,聰明的人看到敵人有不合常理的表現,一定謹慎觀察,切勿盲動。可疑的表現大致有兩種:一種是不見具體行動,而使我們在心裡產生疑問,心裡既然有了疑問,就應針對敵人的表現而進行謀劃分析,這樣就可以得知敵人的真實情況;一種是故意用虛假的行動使我們看到,從而產生疑問,這時切不可被敵人的假像所迷惑,要知道那正是敵人迷惑我們的詭計。因此,心裡有疑問,要用分析謀劃的方法來對付,看到敵人的可疑行動,要用冷靜觀察的態度來對付。敵人果真要有所行動,就不會讓我們看到。

強弱第三

【原文】知有所甚愛,知有所不足愛,可以用兵矣。故夫善將者,以其所不足愛者,養其所甚愛者。

【譯文】知道有些東西是應當十分愛惜的,有些東西是不值得愛惜的,這樣的人就可以帶兵打仗了。所以那些善於指揮的將帥,總是犧牲不值得愛惜的東西,來養護十分值得愛惜的東西。

【原文】士之不能皆銳,馬之不能皆良,器械之不能皆利,固也。處之而已矣。兵之有上、中、下也,是兵之有三權也。孫臏有言曰:“以君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此兵說也,非馬說也。下之不足以與其上也,吾既知之矣,吾既棄之矣。中之不足以與吾上,下之不足以與吾中,吾既不能再勝矣乎?得之多於棄也,吾斯從之矣。彼其上之不得其中、下之援也,乃能獨完耶?故曰:“兵之有上、中、下也,是兵之有三權也。”三權也者,以一致三者也。

【譯文】士兵不可能都是精銳的,馬匹不可能都是優良的,兵刃器械不可能都是堅固鋒利的,這是事物的本然之理,只看使用它的人如何處置了。士兵有上、中、下三等,這樣,用兵也就有三種權變。孫臏曾經說過:“用你的下等馬與對方的上等馬比賽,用你的上等馬與對方的中等馬比賽,再用你的中等馬與對方的下等馬比賽。”這實質上講的是用兵作戰,並不只是在講賽馬。下等馬不能夠賽過對方的上等馬,這個我們是早已明白的;我這樣安排,是故意放棄這次取勝的機會。對方的中等馬不能賽過我們的上等馬,對方的下等馬不能賽過我們的中等馬,這樣不就可以取得兩次勝利嗎?從總體上看,得勝的次數比失敗的次數要多,所以應該選擇這種比賽辦法。對方的上等馬得不到他的中等馬和下等馬的援助,雖然勝了一次,豈不是白搭嗎?對方最後還是以失敗而告終。所以我說:“士兵有上、中、下三等,因而用兵之道也就有三種權變。”三種權變,就是用放棄一次勝利的手段,來達到三次交鋒總的勝利目標。

【原文】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鳴呼!不從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強敵也。漢高帝之憂項籍耳,雖然,親以其兵而與之角者,蓋無幾也。隨何取九江,韓信取魏、取代、取趙、取齊,然後高帝起而取項籍。夫不汲汲於其憂之所在,而彷徨乎其不足恤之地,彼蓋所以孤項氏也。秦之憂在六國,蜀最僻、最小,最先取;楚最強,最後取,非其憂在蜀也。諸葛孔明一出其兵,乃與魏氏角,其亡宜也。取天下,取一國,取一陣,皆如是也。

【譯文】管仲說:“攻擊對方堅固的部分,那對方薄弱的部分也就變成堅固的了;攻擊對方薄弱的部分,那對方堅固的部分也就變成薄弱的了。”這話說得好極了,不選擇敵人薄弱的地方來攻擊,那麼天下的敵人都變成強敵了。漢高祖的憂慮主要在項籍,但他率領軍隊直接同項籍作戰卻沒有幾回,等到隨何取了九江,韓信破魏國、消滅代國、攻取趙國、破了齊國,然後漢高祖才大舉進攻項籍,並戰勝他。漢高祖所以不急急忙忙地去對付他所優慮的項籍,而是長時間地在那些不值得憂慮的地方作戰,其目的就是要用這種策略使項籍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秦國的主要憂慮是六國,而蜀國最偏僻最弱小,秦國卻最先攻滅了它;楚國最強大,卻幾乎是最後才攻取了它;這並不是因為秦國的主要憂慮在蜀國呀!諸葛亮每次出兵都是同強大的魏國相較量,所以他的失敗是必然的。無論是奪取天下、攻取一個侯國、贏得一場戰爭,都是這樣。

【原文】范蠡曰:“凡陣之道,設右以為牝,益左以為牡。”春秋時,楚伐隨,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無與王遇,且攻其右,右無良焉,必敗。偏敗,眾乃攜。”蓋一陣之間,必有牝牡左右,要當以吾強攻其弱耳。唐太宗曰:“吾自興兵,習觀行陣形勢,每戰視敵強其左,吾亦強吾左;弱其右,吾亦弱吾右。使弱常遇強,強常遇弱。敵犯吾弱,追奔不過數十百步。吾擊敵弱,常突出自背反攻之,以是必勝。”後之庸將,既不能處其強弱以敗,而又曰:“吾兵有老弱雜其間,非舉軍精銳,以故不能勝。”不知老弱之兵,兵家固亦不可無。無之,是無以耗敵之強兵,而全吾之銳鋒,敗可俟矣。

【譯文】范蠡說:“大凡作戰佈陣的原則,是充實左翼,使之成為堅強難破的雄軍,設立較弱的右翼為配合作戰的雌軍。”春秋時期,楚國攻打隋國,季梁對隋君說:“楚國人以左為上,國君一定在左翼軍中,您不要正面和楚王相遇。要攻擊楚軍的右翼,右翼軍中沒有良將精兵,一定會被我們打敗。偏師一旦戰敗,它的整個軍隊就瓦解了。”大凡一個軍陣之中,必定會有強弱不同的雄雌左右兩翼,關鍵是應當用我軍的強大主力去攻擊敵人薄弱的一翼。唐太宗說:“我自從興兵打仗以來,經常仔細觀察軍陣形勢,每次作戰,發現敵人加強他的左翼,我也加強我的左翼:敵人減弱他的右翼,我也減弱我的右翼。使我軍的弱翼經常對著敵軍的強翼,我軍的強翼經常對著敵軍的弱翼。敵人進犯我軍的弱翼,前進不過數百步;我軍攻擊敵人的弱翼,總是突破敵人的陣線,然後再掉轉頭來從背後攻擊敵人的強翼,所以每戰必勝。”後世那些平庸無能的將領,既不能善於運用強弱之勢,因而常打敗仗,卻說:“我的軍隊中摻雜著老弱的士兵,並非全部是精兵,因此不能夠打勝仗。”他們不懂得老弱的士兵,本來也是軍事指揮家所不可缺少的。如果沒有老弱的士兵,就沒有什麼可以用來引誘消耗敵人的強兵,從而保全我軍的精銳,這樣,等待我軍的就是失敗的結局。

【原文】故智者輕棄吾弱,而使敵輕用其強,忘其小喪,而志於大得,夫固要其終而已矣。

【譯文】所以聰明的統帥,總是捨得犧牲自己的弱兵,而使敵人輕易地拚掉他的強兵;不計較小的損失,而用心於取得大的勝利。指揮戰爭的要領,本來就不過是以追求最後勝利為目標罷了。

攻守第四

【原文】古之善攻者,不盡兵以攻堅城;善守者,不盡兵以守敵衝。夫盡兵以攻堅城,則鈍兵費糧而緩於成功;盡兵以守敵衝,則兵不分,而彼間行,襲我無備。故攻敵所不守,守敵所不攻。

【譯文】古時候善於進攻的人,不把全部兵力用來攻打防守堅固的城池;善於防守的人,不把全部兵力用於守備敵人出擊的地方。把全部兵力用來攻打防守堅固的城池,就會挫傷士兵的銳氣,浪費糧食軍備,因而延緩取勝的時期;把全部兵力用於防守敵人出擊的地方,那樣士兵就不能再分開作戰,敵人就會秘密行動,偷襲我們沒有設防的地方。所以說,進攻時應該攻擊敵人不設防的地方,防守時也應該防守敵人所不攻打的地方。

【原文】

攻者有三道焉,守者有三道焉。三道:一曰正,二曰奇.三曰伏。坦坦之路,車轂擊,人肩摩,出亦此,入亦此。我所必攻,彼所必守者,曰正道。大兵攻其南,銳兵出其北;大兵攻其東,銳兵出其西者,曰奇道。大山峻谷,中盤絕徑,潛師其間,不鳴金,不撾鼓,突出乎平川,以衝敵人心腹者,曰伏道。故兵出於正道,勝敗未可知也;出於奇道,十出而五勝矣;出於伏道,十出而十勝矣。何則?正道之城,堅城也;正道之兵,精兵也。奇道之城,不必堅也;奇道之兵,不必精也。伏道,則無城也,無兵也。攻正道而不知奇道與伏道焉者,其將木偶人是也。守正道而不知奇道與伏道焉者,其將亦木偶人是也。

【譯文】進攻有三種戰術,防守也有三種戰術。這三種戰術一是正兵,二是奇兵,三是伏兵。寬廣平坦的道路,戰車交錯,人肩相摩,出征經過這條道路,回來也經過這條道路。我軍一定進攻的地方,正是敵人一定防守的地方,這就叫做正兵戰術。用大軍進攻敵人的南邊,用精銳部隊襲擊敵人的北邊;用大軍進攻敵人的東邊,用精銳部隊襲擊敵人的西邊,這就叫做奇兵戰術。在高山深谷之中,在盤曲絕險的半道上,埋伏軍隊,不敲鑼,不擊鼓,然後突然出現在平原上,出擊敵人的心腹之處,這就叫做伏兵戰術。用正兵的戰術打仗,勝敗不可預料;用奇兵的戰術打仗,十次戰鬥可以取勝五次;用伏兵的戰術打仗,打十次而十次都可取勝。這是為什麼呢?因為用正兵所攻擊的對象一定是敵人防守堅固的城池;用正兵所攻擊的軍隊,一定是敵人的精銳軍隊。用奇兵所攻擊的城他,不一定是敵人防守堅固的城池;用奇兵所攻擊的軍隊,不一定是敵人的精銳軍隊。如果用伏兵,那麼敵人就無城可守,無兵可用。只會用正兵進攻,而不懂得用奇兵和伏兵進攻,這樣的將帥就和木偶人一樣。只會用正兵防守,而不懂得用奇兵和伏兵防守,這樣的將帥也和木偶人一樣。

【原文】今夫盜之於人:抉門斬關而入者有焉,他戶之不扃鍵而入者有焉,乘壞垣、坎牆趾而入者有焉。抉門斬關,而主人不知察,幾希矣;他戶之不扃鍵,主人不知察,太半矣;乘壞垣,坎牆趾而主人不知察,皆是矣。為主人者,宜無曰門之固,而他戶牆隙之不恤焉。夫正道之兵,抉門之盜也;奇道之兵,他戶之盜也;伏道之兵,乘垣之盜也。

【譯文】現在那些做盜賊的人:有的是毀門撬鎖進去行竊,有的是從沒有上鎖的旁門進去行竊,有的是翻牆穿洞而進去行竊。毀門撬鎖而主人不覺察的,情況很少;從不上鎖的旁門而入,而主人不覺察的,有一大半的比率;翻牆穿洞而入,而主人不覺察的,則是到都可見到的事。做為主人,不應當說:“只要大門關鎖牢固,旁邊的小門和牆上的小洞就不必憂慮了。”用正兵的戰術,就好比毀門撬鎖為盜一樣,成功與否不可預料;用奇兵的戰術,就好比從沒上鎖的旁門為盜一樣,大半是可以成功的;用伏兵的戰術,就好比翻牆穿洞為盜一樣,十次有九次可以成功的。

【原文】所謂正道者,若秦之函谷,吳之長江,蜀之劍閣是也。昔者六國嘗攻函谷矣,而秦將敗之;曹操嘗攻長江矣,而周瑜走之;鍾會嘗攻劍閣矣,而姜維拒之。何則?其為之守備者素也。劉濞反,攻大梁,田祿伯請以五萬人別循江淮,收淮南、長沙,以與濞會武關。岑彭攻公孫述,自江州溯都江,破侯丹兵,徑拔武陽,繞出延岑軍後,疾以精騎赴廣都,距成都不數十里。李愬攻蔡,蔡悉精卒以抗李光顏而不備愬,愬自文成破張柴,疾馳二百里,夜半到蔡,黎明擒元濟。此用奇道也。漢武攻南越,唐蒙請發夜郎兵,浮船牂牁江,道番禺城下,以出越人不意。鄧艾攻蜀,自陰平由景谷攀木緣磴,魚貫而進,至江油而降馬邈,至綿竹而斬諸葛瞻,遂降劉禪。田令孜守潼關,關之左有谷曰禁,而不之備,林言、尚讓入之,夾攻關而關兵潰。此用伏道也。

【譯文】所謂正兵戰術,像戰國時秦國的函谷,三國時吳國的長江、蜀國的劍閣,都是其例。戰國時代中原六國曾經進攻函谷關,被秦國將軍所打敗。曹操曾經攻打長江,被周瑜擊潰而逃。鍾會曾經進攻劍閣,被姜維所阻擊。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這些地方預先就設有守備。劉濞反叛漢朝,北上進攻大梁,田祿伯向劉濞請求給他五萬人馬,沿著長江淮河從另一路進攻,等收取淮南、長沙以後,再到武關與劉濞會合。岑彭攻打公孫述,從江州沿都江逆水而上,大破侯丹軍隊,直接攻取武陽,繞到延岑軍隊的後面,以精銳的騎兵急速奔赴廣都,距離成都不過數十里。李愬攻蔡州,蔡州的所有精銳部隊都用來抵抗李光顏,不防備李愬。李愬從文城出發,攻破張柴村之後,急速奔馳二百里,半夜抵達蔡州,黎明就擒獲了吳元濟。這些,都是用奇兵戰術的例子。漢武帝攻打南越,唐蒙請求發動夜郎軍隊,乘船從牂牁江沿水路而下,直抵番禺城下,突然出現,南越人根本沒有料到。鄧艾攻打蜀國從陰平縣出發,經由景谷,將士們攀援樹木,緣著險惡的石徑,魚貫而進,到了油江縣降服了馬邈,到了綿竹縣斬其守將諸葛瞻,接著又迫使劉禪投降。田令孜率軍把守潼關,關的左邊有個大山谷,名叫禁谷,沒有派兵把守。林言、尚讓便從山谷中進入關內,夾攻潼關,守關的唐朝軍隊被擊潰。這些,都是伏兵戰術的例子。

【原文】吾觀古之善用兵者,一陣之間,尚猶有正兵、奇兵、伏兵三者以取勝,況守一國、攻一國,而社稷之安危系焉者,其可以不知此三道而欲使之將耶?

【譯文】我考察古代那些善於用兵的人,他們在一次戰役之中,尚且要用正兵、奇兵、伏兵三種策略,來取得勝利,何況是守衛一個國家、攻打一個國家這類關係著整個天下安危的戰爭,難道可以用那些不懂得這三種用兵戰術的人為將帥嗎?

用間第五

【原文】孫武既言五間,則又有曰:“商之興也,伊摰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商。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所恃而動也。”按《書》:“伊尹適夏,醜夏歸亳。”《史》:“太公嘗事紂,去之歸周。”所謂在夏在商誠矣,然以為間,何也?湯、文王固使人間夏、商邪?伊、呂固與人為間邪?桀、紂固待間而後可伐邪?是雖甚庸,亦知不然矣。然則吾意天下存亡寄於一人。伊尹之在夏也,湯必曰:“桀雖暴,一旦用伊尹,則民心復安,吾何病焉。”及其歸亳也,湯必曰:“桀得伊尹不能用,必亡矣,吾不可以安視民病。”遂與天下共亡之。呂牙之在商也,文王必曰:“紂雖虐,一旦用呂牙,則天祿必復,吾何憂焉。”及其歸周也,文王必曰:“紂得呂牙不能用,必亡矣,吾不可以久遏天命。”遂命武王與天下共亡之。然則夏、商之存亡,待伊、呂用否而決。

【譯文】孫武說過“間謀有五種”,又說過:“商朝所以能興盛起來,是因為伊摯曾經待過夏朝,瞭解夏朝的情況;周朝所以能興盛起來,是因為呂牙曾經待在殷朝,瞭解殷朝的情況。因此,明智的君主、賢能的將帥,凡是能用具有極高智慧的人做間諜的,就一定能夠建樹大功。這是用兵的關鍵所在,整個軍隊要依靠他來決定行動。”考察《尚書》的記載,伊尹確實到過夏朝,認為夏朝政治醜惡,就往毫京歸順商湯。根據史書記載,姜太公曾經為殷纖王做事,因為紂王無道,才離開殷朝,投奔周朝。所以孫武說伊尹曾待過夏朝、呂牙曾待過殷朝,是確有其事的。但是孫武又認為他們是間諜,這是為什麼呢?難道商湯、周文王本來就命他們在夏朝、商朝做間諜嗎?難道伊尹、呂尚本來就是為人做間諜的嗎?或者是夏桀、殷紂本來就是隻有依靠間諜才能討伐的嗎?——即使是智慧最低下的人,也懂得事情並不是這樣的。不過,我的意思是:天下的存亡寄託在一個人身上。當伊尹在夏朝的時候,商湯一定會說:“桀雖然暴虐,一旦他任用伊尹,那麼民心就會回覆安定,我還有什麼憂慮的呢?”等到伊尹來到毫的時候,商湯一定會說:“桀得到伊尹而不能任用,夏朝一定要滅亡了。我不能看著人民陷入困苦之中而坐視不問。”於是就聯合天下諸侯一起來討滅夏桀。當呂牙在商朝的時候,周文王一定會說:“紂雖然暴虐,一旦他任用呂牙,那麼天賜的福祿一定會恢復,我還憂慮什麼呢?”等到呂牙來到周朝的時候,周文王一定會說:“紂得到了呂牙而不能任用,商朝一定要滅亡了。我不能夠長期阻止天意的貫徹。”於是就命令周武王聯合天下諸侯,共同來討滅商朝。這樣看來,夏朝、商朝的或存或亡,是依賴於伊尹、呂牙的是否被任用而決定的。

【原文】今夫問將之賢者,必曰能逆知敵國之勝敗。問其所以知之之道,必曰不愛千金,故能使人為之出萬死以間敵國,或曰能因敵國之使而探其陰計。鳴呼!其亦勞矣。伊、呂一歸,而夏、商之國為決亡。使湯、武無用間之名,與用間之勞,而得用間之實,此非上智,其誰能之?

【譯文】現在如果要問什麼樣的將帥才算是賢能的?一定會回答說:“能預先知道敵國作戰的勝敗,就是賢能的將帥。”再問他用什麼辦法可以預先知道敵國作戰勝敗呢?他一定會回答說:“不吝惜千金,所以能使人冒著生命的危險去為他刺探敵國的情況。”或者說:“能根據敵國使者的言行探測他們的陰謀計劃。”他們這樣做也真是夠辛苦了!像伊尹、呂牙這樣,一來歸順就決定了夏朝、殷朝滅亡的命運,使得商湯、周武王沒有用間諜的名聲和用間諜的辛勞,卻得到了用間諜的實效。這如果不是有上等智慧的人,誰能夠做到?

【原文】夫兵雖詭道,而本於正者,終亦必勝。今五間之用,其歸於詐,成則為利,敗則為禍。且與人為詐,人亦將且詐我。故能以間勝者,亦或以間敗。吾間不忠,反為敵用,一敗也;不得敵之實,而得敵之所偽示者以為信,二敗也;受吾財而不能得敵之陰計,懼而以偽告我,三敗也。夫用心於正,一振而群綱舉;用心於詐,百補而千穴敗。智於此,不足恃也。

【譯文】用兵打仗雖然屬於詭詐之道,但是以堅持正義為根本的人,最後一定會取得勝利。五種間諜的運用,它的歸宿總是詭詐之道,成功了會得到好處,失敗了就會帶來災禍。況且,我對別人使用詭詐,別人也將對我使用詭詐。所以能以間諜取勝的人,有時也會因間諜而遭到失敗。我的間諜不忠貞,反而會被敵人利用,這是失敗的第一種原因。間諜得到的不是敵人的真實情況,而是故意顯示的虛假情況,卻以為是可信的,這是失敗的第二種原因。做間諜的人接受了我的錢財,不能探得敵人的秘密計劃,因為懼怕懲罰而編造一些假情報告訴我,這是失敗的第三種原因。在正義上盡心力的人,這一件事情做好了,其他許多重要的事情都可成功;在詭詐上用心計的人,做一百件補救的事,卻會有一千件繁雜的事情發生,終歸還是失敗。把聰明用在詭詐上的人,是不能夠依靠的。

【原文】故五間者,非明君賢將之所上。明君賢將之所上者,上智之間也。是以淮陰、曲逆,義不事楚,而高祖擒籍之計定;左車、周叔不用於趙、魏,而淮陰進兵之謀決。鳴呼,是亦間也。

【譯文】所以五種用間諜的辦法,並不是聖明的君主、賢德的將帥所崇尚的:他們所崇尚的,應該是爭取到極高智慧的人做謀士。因此淮陰侯、曲逆侯堅持正義不願為楚王效力,而漢高祖得到他們之後,就決定了消滅項籍的計劃;李左軍、周叔不被趙王和魏王信任,因而淮陰侯進兵趙、魏的計劃就決定了。這也是使用間諜的一種辦法啊!

孫武第六

【原文】求之而不窮者,天下奇才也。天下之士,與之言兵,而曰我不能者幾人?求之於言而不窮者幾人?言不窮矣,求之於用而不窮者幾人?嗚呼!至於用而不窮者,吾未之見也。

【譯文】連續向他提出問題而難不倒他,這樣的人就是天下的奇才了。同天下的士人談論用兵的事,而說“我不會用兵”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在這些人中,向他連續提出問題而難不倒他的,又能有幾個?在理論上難不倒他,但用他來領兵打仗而能夠始終不遭到失敗的,又能有幾個?哎!至於說領兵打仗而能始終不遭到失敗的人,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哩!

【原文】《孫武》十三篇,兵家舉以為師。然以吾評之,其言兵之雄乎!今其書論奇權密機,出入神鬼,自古以兵著書者罕所及。以是而揣其為人,必謂有應敵無窮之才。不知武用兵乃不能必克,與書所言遠甚。吳王闔廬之入郢也,武為將軍。及秦、楚交敗其兵,越王入踐其國,外禍內患,一旦迭發,吳王奔走,自救不暇。武殊無一謀以弭斯亂。

【譯文】孫武寫了《孫子兵法》十三篇,後世所有的軍事家都把他當作老師來崇敬。依照我的看法,孫武是談論兵法的傑出人物,他的書論述奇特、權變、秘密、機智這些用兵的技巧,真是神出鬼沒,妙不可言,自古以來那些談論用兵的著作、極少能比得上的。因而揣測他作為出色的軍事家,一定具有應付敵人的無窮才能,不知道他領兵打仗卻不能每戰必勝,而且和他在書中談的相距甚遠。當吳王闔廬攻入郢都的時候,是以孫武為統帥的;等到秦國和楚國聯合打敗吳國的軍隊,後來越王勾踐又率大軍踐踏了他的國家,外禍內患一旦接踵而來,吳王奔走而不及自救之時,孫武卻對消除這些禍亂一籌莫展。

【原文】若按武之書以責武之失,凡有三焉。〈九地〉曰:“威加於敵,則交不得合。”而武使秦得聽包胥之言,出兵救楚,無忌吳之心,斯不威之甚。其失一也。〈作戰〉曰:“久暴師則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且武以九年冬伐楚,至十年秋始還,可謂久暴矣。越人能無乘間入國乎!其失二也。又曰:“殺敵者,怒也。”今武縱子胥、伯嚭鞭平王屍,復一夫之私忿,以激怒敵,此司馬戎、子西、子期所以必死仇吳也。勾踐不頹舊冢而吳服,田單譎燕掘墓而齊奮,知謀與武遠矣。武不達此,其失三也。然始吳能以入郢,及因胥、嚭、唐、蔡之怒,及乘楚瓦之不仁,武之功蓋亦鮮耳。夫以武自為書,尚不能自用,以取敗北,況區區祖其故智餘論者而能將乎?

【譯文】假如依據孫武自己的書來責求他的過失,大概有如下三條:《九地篇》說“把威武加在敵人頭上,就要使他不能同別國結交。”然而孫武卻使秦國能夠聽到申包胥的話,出兵援救楚國,對吳國沒有忌懼之心;這就太不威武了。這是孫武的第一條過失。《作戰篇》又說:“長久出兵在外,就會使軍隊疲憊,挫傷銳氣,力量耗盡,物資枯竭,那樣別國就會乘你危機時而起兵進攻你。”而孫武在吳王闔廬九年冬季攻打楚國,到十年秋季才返回,可以說是“長久出兵在外”了,越國人能夠不乘其國內空虛而攻入吳國嗎?這是孫武的第二條過失。《作戰篇》又說:“戰士奮勇殺敵,是由於憤怒。”孫武縱容伍子胥、伯嚭鞭打楚平王的屍體,發洩一個匹夫的私忿,用對敵人的侮辱來激怒敵人;這就是司馬戌、子西、子期所以用誓死的決心來向吳國報仇的原因。勾踐攻佔吳國,不去毀壞吳王的祖墳,而吳國人民卻順從他。田單欺詐燕軍,使他們掘了齊人的墳墓,因而激起了齊國人民的奮發鬥爭精神。他們的智謀遠在孫武之上。孫武不明白這個道理,這是他的第三條過失。但是當吳軍開始討伐楚國時,能夠很快就攻入鄂都,正是由於利用伍子肯、伯嚭、唐國、蔡國對楚國的憤怒和楚國子瓦的不仁,孫武的功績也是很少有的。孫武自己寫的書,尚且不能自己熟練運用,因而遭到這樣的失敗,更何況那種愚蠢地只知學習孫武的某些過時的教條、理論皮毛的人呢?怎麼可以用他們來領兵打仗呢?

【原文】且吳起與武,一體之人也,皆著書言兵,世稱之曰孫、吳。然而吳起之言兵也,輕法制,草略無所統紀,不若武之書詞約而意盡,天下之兵說皆歸其中。然吳起始用於魯,破齊;及入魏,又能制秦兵;入楚,楚復霸。而武之所為反如是,書之不足信也固矣。

【譯文】吳起與孫武是一樣的人,都著書談論兵法,世人將他們並稱,叫做“孫吳”。然而吳起書中談論用兵,不注重法制,文字粗糙簡略,沒有統領全書的綱紀,不及孫武的書語言精練而意思詳盡,天下所有的用兵理論都可在《孫子兵法》中找到最終的本源。但是,吳起開始被魯國任用,就大破齊軍;後來到了魏國,又能戰勝秦國軍隊;到了楚國後,使楚國再次稱霸諸侯。可是孫武的所作所為,反而造成了那種失敗的結局,可見書上的理論本來就是不能夠完全信賴的。

【原文】今夫外御一隸,內治一妾,是賤丈夫亦能,夫豈必有人而教之?及夫御三軍之眾,闔營而自固,或且有亂,然則是三軍之眾惑之也。故善將者,視三軍之眾與視一隸一妾無加焉,故其心常若有餘。夫以一人之心,當三軍之眾,而其中恢恢然而猶有餘地,此韓信之所以多多而益善也。故夫用兵,豈有異術哉?能勿視其眾而已矣。

【譯文】假如在外面指使一個男僕,在家裡管理一個侍女,這是一個沒有才智的普通人也會做到的,難道還一定要別人來教導嗎?至於率領三軍這樣眾多的人,關閉營門以求自固,有時還是會發生騷亂,這是由於三軍人數太多,使自己思想產生迷亂的緣故。善於治軍的將帥,指揮三軍那樣眾多的人,和使用一個男僕、一個侍女並無多少區別,所以他的心力經常有餘裕。以一個人的心胸,來承當統帥三軍這樣眾多士兵的重任,還總是覺得其中寬寬的尚有餘地,這就是韓信所說的“領兵越多越容易辦”的原因。所以,用兵難道有什麼特別的道術嗎?只不過是能不為士兵的人數眾多所困惑罷了。

子貢第七

【原文】君子之道,智信難。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於不正。智者,所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於不通。是故,君子慎之也。世之儒者曰:“徒智可以成也。”人見乎徒智之可以成也,則舉而棄乎信。吾則曰:“徒智可以成也,而不可以繼也。”

【譯文】君子立身處世的原則中,機智和誠信是最難同時做到的。誠信是用來端正機智的,而機智常常至於不端正;機智是用來通達誠信的,而誠信常常至於不通達。所以君子對此應當謹慎。世俗的儒士們都說:“只用機智就可以成事。”人們看到只用機智就可以成事,於是就全都拋棄誠信。我卻要說:“雖然只用機智就可以成事,但是不講誠信,機智用一次之後,就再也不能繼續使用了。”

【原文】子貢之以亂齊、滅吳、存魯也,吾悲之。彼子貢者,遊說之士,苟以邀一時之功,而不以可繼為事,故不見其禍。使夫王公大人而計出於此,則吾未見其不旋踵而敗也。吾聞之:王者之兵,計萬世而動;霸者之兵,計子孫而舉;強國之兵,計終身而發:求可繼也。子貢之兵,是明日不可用也。

【譯文】子貢用機智使齊國生亂、吳國滅亡、魯國保全,我對他這種做法感到可悲。像子貢那樣的人,不過是遊說之士罷了,他苟且貪求一時的成功,而不以能夠長久使用為目的,所以他預見不到這種做法所將帶來的災禍。假使王公大人的計策都出於機智,那麼我還未曾發現他們不馬上就跟著失敗的。我聽說:“稱王天下的人,他的軍隊只有在考慮到萬代的利害時才會動用;稱霸天下的人,他的軍隊只有在考慮到子孫的利害時才會動用;強者的軍隊,只有在考慮到自己終身的利害時才會動用。”所以如此謹慎,就是希望成功的措施以後還可以長久使用。而像子貢這樣用兵,只能用一次,下次就不能夠再使用了。

【原文】故子貢之出也,吾以為魯可存也,而齊可無亂,吳可無滅。何也?田常之將篡也,憚高、國、鮑、晏,故使移兵伐魯。為賜計者,莫若抵高、國、鮑、晏吊之,彼必愕而問焉,則對曰:“田常遣子之兵伐魯,吾竊哀子之將亡也。”彼必詰其故,則對曰:“齊之有田氏,猶人之養虎也。子之於齊,猶肘股之於身也。田氏之慾肉齊久矣,然未敢逞志者,懼肘股之扞也。今子出伐魯,肘股去矣,田氏孰懼哉?吾見身將磔裂,而肘股隨之,所以吊也。”彼必懼而諮計於我,因教之曰:“子悉甲趨魯,壓境而止。吾請為子潛約魯侯,以待田氏之變,帥其兵從子入討之。”彼懼田氏之禍,其勢不得不聽;歸以約魯侯,魯侯懼齊伐,其勢亦不得不聽。因使練兵搜乘以俟齊釁,誅亂臣而定新主,齊必德魯,數世之利也。吾觀仲尼以為齊人不與田常者半,故請哀公討之。今誠以魯之眾,從高、國、鮑、晏之師,加齊之半,可以轘田常於都市,其勢甚便,其成功甚大。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

【譯文】子貢的那次出使,我認為既可達到保存魯的目的,又可以使齊國不發生內亂,也可以使吳國不至於滅亡。為什麼這樣講呢?當時田常正準備篡奪齊國政權,害怕高氏、國氏、鮑氏、晏氏的反對,所以派他們帶領各自的軍隊去討伐魯國。如果替子貢打算,不如到高氏、國氏、鮑氏、晏氏那裡去故意表示哀悼。他們一定會感到驚訝,並問這是為什麼。那就回答說:“田常派你們的軍隊來攻打魯國,我看到你們快到滅亡了,所以來表示哀悼。”他們一定還要追問原因。那就回答說:“齊國有田氏,就像有人在自己家裡養只惡虎一般。你們對於齊國,就好像人的四肢對於身體一樣重要。田氏想要吞掉齊國的野心由來已久了,然而一直不敢把他的野心付諸實現,原因就是懼怕遭到你們強有力的反抗。現在連你們都出來攻打魯國,就像是齊國的身體失去了四肢,田氏還有什麼可懼怕的呢?我看身體將要被割裂,而四肢也要跟著死亡,所以來向你們表示哀悼。”他們聽了一定會感到驚懼,並且詢問對付的計策。這時子貢便可以乘機教導他們說:“你們可以把軍隊全部開向魯國,但到邊境就停下來。請允許我秘密地替你們去約好魯侯,等到田氏在國內發動叛變時,讓魯君率領他的軍隊跟著你們一起到齊國去討伐田氏。”站在齊國立場上來考慮,他們懼怕田氏將會加害他們,勢必不能不聽從子貢的安排。然後子貢再返回魯國,和魯君商定協約。魯君因為害怕齊軍攻打自己,勢必也不能不接受子貢的計劃書。因而乘機讓魯國訓練士兵、檢閱車馬,等到齊國發生內亂,便派軍隊去誅殺亂臣,安定新的國君。齊國一定會感激魯國的恩德,這對魯國以後幾代人都是有利的事。我看當時仲尼曾認為齊國人中有一半是不贊成田常的,所以他請求魯哀公討伐他。如果真的用魯國軍隊,和高氏、國氏、鮑氏、晏氏的軍隊一起,再加上齊國反對田常篡權的那一半人,來共同討伐,就可以攻入齊國的京城,在街市上把田常車裂處死。在當時的形勢下,這是很容易辦到的,可以成就很大的功績。可惜啊!子貢沒有采用這種策略。

【原文】齊哀王舉兵誅呂氏,呂氏以灌嬰為將拒之。至滎陽,嬰使諭齊及諸侯連和以待呂氏變,共誅之。今田氏之勢,何以異此?有魯以為齊,有高、國、鮑、晏以為灌嬰。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

【譯文】齊哀王發兵討伐呂氏,呂氏命令灌嬰率軍前去抵抗。到了滎陽灌嬰派使者去說服齊哀王和其他諸侯聯合起來,等待呂氏發動叛變,然後共同討滅他們。田常所處的形勢,和呂氏沒有什麼不同,當時的魯國好比漢朝時的齊國,當時的高氏、國氏、鮑氏、晏氏則好比灌嬰等人。可惜的是,子貢並沒有採取這樣的手段!

六國第八

【原文】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

【譯文】六國的滅亡,不是因為軍隊不強、作戰失利,弊病在於拿土地來賄賂秦國。用土地來賄賂秦國,自己的國力就會削弱,這是一條亡國的道路。

【原文】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則獲邑,大則得城。較秦之所得,與戰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則秦之所大欲,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戰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慾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至於顛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

【譯文】有人會問:“六國先後地滅亡了,都是因為賄賂秦國嗎?”我回答說:“不去賄賂秦國的國家,卻由於賄賂秦國的國家而滅亡了。因為失去了強有力的援助,就不能單獨保全。所以我說弊病在於賄賂秦國。”秦國除了用戰爭奪取土地之外,由於別的國家的贈送,小者得到田邑,大者得到城池。比較一下秦國所得的土地,由於別的國家賄賂而得到的,要比由於戰勝而得到的多一百倍;其他國家送給秦國的土地,要比戰敗而失去的土地多一百倍。這就可以看出,秦國的最大希望,六國的最大憂患,本來就不在於戰爭。試想六國君主的歷代先租,是怎樣地冒著霜露,披荊斬棘,才獲得了這點土地。但是他們的子孫卻對這些土地不甚愛惜,拿它來送給別人,就像拋棄草芥那樣隨便。今天割給人家五個城邑,明天割給人家十個城邑,然後求得一夜的安睡;但是早上起來查看四方邊境,發現秦國的軍隊又來了,這樣下去,六國的土地是有限的,暴秦的貪慾卻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奉送給他的土地越多,他對你的侵略就越厲害。所以用不著交戰,雙方的強弱勝負就已經清清楚楚了,六國都落得個滅亡的下場,按理說本來也應該如此。古人說:“用土地來事奉秦國,就像抱著乾柴去救火,柴燒不完,火就不會熄滅。”這話是講對了。

【原文】齊人未嘗賂秦,終繼五國遷滅,何哉?與嬴而不助五國也。五國既喪,齊亦不免矣。燕、趙之君,始有遠略,能守其土,義不賂秦。是故,燕雖小國而後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荊卿為計,始速禍焉。趙嘗五戰於秦,二敗而三勝。後秦擊趙者再,李牧連卻之。洎牧以讒誅,邯鄲為郡。惜其用武而不終也。且燕、趙處秦革滅殆盡之際,可謂智力孤危,戰敗而亡,誠不得已。向使三國各愛其地,齊人勿附於秦,刺客不行,良將猶在,則勝負之數,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量。

【譯文】齊國不曾送給秦國土地,到頭來也跟著其他五個國家滅亡了,這又是為什麼呢?因為他和秦國結盟,而不幫助其他五國。五國已經滅亡,齊國也就逃不掉了。燕、趙兩國的君主起初還有考慮深遠的謀略,能夠守衛自己的國土,堅持大義,不賄賂秦國。因此燕雖然是個小國,卻滅亡得較晚,這是他堅持用兵抵抗的效果。到了燕太子丹用荊軻去執行刺殺秦王的計劃,這才招來禍害。趙國曾和秦國打了五仗,二次戰敗,三次取勝。後來秦國又兩度攻擊趙國,都被李牧所打敗。到了李牧因被誣而遭殺害,趙國就滅亡了;可惜用武力抗秦沒有能堅持到底。燕、趙兩國當時都在秦國已經把別的國家消滅得差不多的情況下,可以說智謀力量都是孤立無援了,戰敗而滅亡,的確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假使過去其他三國各自愛惜自己的土地,齊國人不要依附秦國,燕太子丹不施行刺客的計劃,趙國的良將李牧還在,那麼勝負的命運,存亡的名分,同秦國相比較,到底何方有利,還不容易斷定呢。

【原文】嗚呼!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奇才,併力西向,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嚥也。悲夫!有如此之勢,而為秦人積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趨於亡。為國者無使為積威之所劫哉!

【譯文】唉!如果把送給秦國的土地拿來封賞給天下的謀臣,用事奉秦國的恭敬之心來禮遇天下的奇才,同心協力對付西方的秦國,那樣恐怕秦國人連吃飯都會咽不下去了。六國有這樣的形勢力量,卻被秦國久積的威勢所脅迫,日削月割,以至於滅亡,真是太可悲了!治理國家的人,切不要被敵人久積的威勢所脅迫啊!

【原文】夫六國與秦皆諸侯,其勢弱於秦,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苟以天下之大,下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

【譯文】六國和秦國都是諸侯國家,其勢力比秦國弱小,卻還有不賄賂秦國而戰勝它的形勢。假使以全中國這樣大的力量,卻重蹈六國滅亡的覆轍,這比起當年的六國,就更加不如了。

項籍第九

【原文】吾嘗論項籍有取天下之才,而無取天下之慮;曹操有取天下之慮,而無取天下之量;玄德有取天下之量,而無取天下之才;故三人者,終其身無成焉。且夫不有所棄,不可以得天下之勢;不有所忍,不可以盡天下之利。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勝有所不就,敗有所不避。其來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為而徐制其後,乃克有濟。

【譯文】我曾經說過:“項籍有奪取天下的才能,而沒有奪取天下的謀略;曹操有奪取天下的謀略,而沒有奪取天下的度量;劉備有奪取天下的度量,而沒有奪取天下的才能;所以這三個人終其一生都未能獲得成功。”假使不能捨棄一些東西,就不能取得天下的形勢,不能忍讓一些事情,就不能完全擁有天下的財利。因此,有些地方不去奪取,有些城市不去攻佔;有些勝利不去獲取,有些失敗不去逃避;得到一些人才也不要得意忘形,失掉一些人才也不要老羞成怒;任憑天下人各自為所欲為,我從容地先發制人,這樣就可以獲得成功。

【原文】嗚呼!項籍有百戰百勝之才,而死於垓下,無惑也。吾觀其戰於鉅鹿也,見其慮之不長、量之不大,未嘗不怪其死於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向關,籍於此時若急引軍趨秦,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據咸陽,制天下。不知出此,而區區與秦將爭一旦之命,既全鉅鹿,而猶徘徊河南、新安間,至函谷,則沛公入咸陽數月矣。夫秦人既已安沛公而仇籍,則其勢不得強而臣。故籍雖遷沛公漢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還定三秦,則天下之勢在漢不在楚。楚雖百戰百勝,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鉅鹿之戰也。

【譯文】唉!以項籍百戰百勝的才能,而最後卻兵敗垓下而死,對此倒也不必奇怪。我從鉅鹿之戰中,即看出他的謀略缺乏遠見,度量不夠寬大,未嘗不對他很晚才死在垓下感到奇怪。當項籍渡過黃河北上之時,沛公才開始整頓兵馬向武關進發,這時項籍如果率領軍隊去進攻秦國,趁著劉邦軍隊的銳氣而利用它,就可以攻佔咸陽,控制住全天下。但他不知道運用這種策略,卻愚蠢地去同秦國的將領爭一日勝負的名聲,既然已經在鉅鹿大獲全勝,卻又在黃河以南新安縣一帶往返作戰,等到他到了函谷關時,劉邦早已經進入咸陽幾個月了。秦地人民既然已經安心接受沛公的統治,而對項籍產生了仇視心理,那麼勢必不要再強迫他們臣服項籍了。所以項籍雖然把劉邦改封到漢中,而自己最後建都在彭城,致使劉邦仍然能夠再次佔領三秦。這樣,天下的形勢就要歸漢,不會歸楚;楚雖然能百戰百勝,還有什麼用處呢?所以說:項籍終於在垓下戰敗身亡,鉅鹿之戰就已出現預兆了。

【原文】或曰:“籍必能入秦乎?”曰:“項梁死,章邯謂楚不足慮,故移兵伐趙,有輕楚心,而良將勁兵盡於鉅鹿。籍誠能以必死之士,擊其輕敵寡弱之師,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關,與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攻關,與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則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

【譯文】有人也許會問道:“即使按照你講的這種策略去做,又怎麼可以斷定項籍一定能攻入秦國呢?”我回答說:“項梁死後,章邯以為楚軍不是憂慮,所以就轉移兵力去攻打趙國,頗有輕視楚軍之心,因而把精兵良將都派去圍攻鉅鹿。這時項籍如果能率領拚死作戰的士兵,襲擊秦國留守的那些既有輕敵心理而又人少力弱的軍隊,攻入咸陽是十分容易的事。況且,即將滅亡的秦國軍隊所把守的關防,和沛公劉邦的軍隊所把守的關防,二者相比,其憂劣是不言而喻的;沛公軍隊攻打關防,和項籍的軍隊攻打關防,二者相比,其優劣也是不言而喻的。秦軍所把守的關防,沛公可以攻進去;沛公所把守的關防,項籍可以攻進去,那麼,即將滅亡的秦國軍隊所把守的關防,項籍難道就不能攻進去嗎?”

【原文】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趙何?”曰:“虎方捕鹿,羆據其穴,搏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則碎於羆明矣。軍志所謂'攻其必救也。’使籍入關,王離、涉間必釋趙自救。籍據關逆擊其前,趙與諸侯救者十餘壁躡其後,覆之必矣。是籍一舉解趙之圍,而收功於秦也。”戰國時,魏伐趙,齊救之。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趙而破魏。彼宋義號知兵,殊不達此,屯安陽不進,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據關矣。籍與義俱失焉。

【譯文】也許又有人問:“這樣說來,項籍是可以攻進秦國的。但是,救趙國的事情怎麼辦呢?”我的回答是:“老虎正在捕捉野鹿,熊羆卻乘機佔據了它的洞穴,搏擊它的幼子,老虎怎麼可能不捨棄野鹿而返回自己的洞穴呢?返回去就會被熊羆撕碎,這點也是很明白的,兵書說'要攻擊敵人必定援救的地方’,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假使項籍攻破秦國國防,王離、涉間一定會撤除對趙國的包圍,趕回秦國去救援。這時項籍依憑險關在秦軍前面迎擊,趙國與其他諸侯救趙的十幾支軍隊在秦軍後面追擊,就一定可以消滅他們。這樣項籍便可一舉解除秦軍對趙國的包圍,而且取得滅秦之功。”戰國時魏國攻打趙國,齊國派兵援救,田忌帶領軍隊迅速直撲向魏都大梁,因而救了趙國,打敗了魏國。那個宋義號稱懂得兵法,卻完全不知道這個道理。他率軍救趙,走到安陽便停下來不再前進,說是“要等待秦軍作戰疲敝再趁虛攻擊”,我恐怕秦軍還沒有疲敝,沛公就已先攻佔秦國的關防了。項籍和宋義的計策都是錯誤的。

【原文】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圖所守。諸葛孔明棄荊州而就西蜀,吾知其無能為也。且彼未嘗見大險也,彼以為劍門者可以不亡也。吾嘗觀蜀之險,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繼,兢兢而自完,猶且不給,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夫秦、漢之故都,沃土千里,洪河大山,真可以控天下,又烏事夫不可以措足如劍門者而後曰險哉!

【譯文】因此,古代那些奪取天下的人,常常首先考慮所佔據的地方是否有利於發展。諸葛孔明放棄了荊州,而到西蜀去,從這個行動看,我就知道他不可能統一天下了。諸葛亮不曾看出什麼是大的險要,他認為劍門山的險要就可以保護蜀漢不至於滅亡。我曾經去考察過那裡的險要形勢,它利於防守,不利於出擊;出擊時後邊的軍隊就不能接續得上。像這種險要之地,戰戰兢兢地防守以求保全自身,尚且不能得到充足的物資供應,怎麼能夠靠它來奪取中原的廣大地區呢?像那秦朝、漢朝舊都所在的地方,有千里廣闊的肥沃土地,又有大河高山做為屏障,才真是能夠控制天下的好地方;為什麼要去經營劍門山那樣不能自由行動的地方,然後還得意地說“這裡真是險要”呢。

【原文】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達之都,使其財布出於天下,然後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櫝而藏諸家,拒戶而守之。嗚呼!是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盜至,劫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譯文】現在那些富有的人家,都一定要居住在四通八達的都市中,使他們的錢財可以流通天下,然後才能收取全天下的利益。也有那種氣度狹小的人,得到一件寶物,就把它密藏在家裡,整天守著門戶而防備盜賊。唉!這樣做只是希求不丟失財物,並不是希求發財致富啊!但是,一旦大盜來了,就會搶劫一空,又怎麼知道自己財物不會丟失呢?

高祖第十

【原文】漢高祖挾數用術,以制一時之利害,不如陳平;揣摩天下之勢,舉指搖目以劫制項羽,不如張良。微此二人,則天下不歸漢,而高帝乃木強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已定,後世子孫之計,陳平、張良智之所不及,則高帝常先為之規畫處置,以中後世之所為,曉然如目見其事而為之者。蓋高帝之智,明於大而暗於小,至於此而後見也。

【譯文】掌握策略,運用權術,恰當處理一時的利害關係,漢高祖比不上陳平;分析估計天下形勢,不費多大力氣就能制服項羽,高祖又比不上張良。如果沒有這兩個人的輔佐,天下就不會歸於漢朝,那樣漢高祖最終也不過是一個鄙樸而倔強的人罷了。然而天下已經安定之後,關於子孫後代長治久安的計策,陳平、張良的智謀就沒有考慮到;漢高祖則常常為之事先謀劃安排,並且完全符合後來所發生的事變情況,就好像是在他親眼看清楚了事變情況之後,才做出這些安排一樣,這說明漢高祖的智慧對於大事能夠看得很透徹,而對於一些小事則比較不在行,我們可以從日後發生的事發現這一點。

【原文】帝嘗語呂后曰:“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可令為太尉。”方是時,劉氏既安矣,勃又將誰安耶?故吾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屬勃也,知有呂氏之禍也。”

【譯文】漢高祖曾經對呂后說:“周勃穩重忠厚,缺乏文采,但是能夠安定劉氏江山的必定是周勃這個人。可以任命他做太尉。”當時,劉氏江山已經安定了,還要讓周勃來安定誰呢?所以我的猜想是:漢高祖把太尉這個重要的官職託給周勃,是預見到將來諸呂為亂的禍殃了。

【原文】雖然,其不去呂后,何也?勢不可也。昔者武王沒,成王幼,而三監叛。帝意百歲後,將相大臣及諸侯王有武庚、祿父者,而無有以制之也。獨計以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與弱子抗。呂后佐帝定天下,為大臣素所畏服,獨此可以鎮壓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壯。故不去呂后者,為惠帝計也。

【譯文】既然如此,漢高祖不及早除去諸呂的後臺呂后,這是為什麼呢?因為當時的形勢不允許。過去周武王死時,周成王以幼年繼位,三監就叛變了。漢高租猜測到在自己死後,將、相、大臣和那些封侯封王的人中間,一定會有武庚這樣的叛臣,而沒有誰能夠制服他們。所以考慮到只要家裡有主事的母親在,即使是強梁兇悍的奴僕也不敢欺侮幼弱的主子。呂后曾輔助漢高祖平定天下,一向被大臣們畏敬順從,只有她可以鎮壓住那些圖謀不軌的大臣們,而等到年幼的君主長大成人掌握政權。所以漢高祖不在死前除去呂后,是替漢惠帝考慮。

【原文】呂后既不可去,故削其黨以損其權,使雖有變而天下不搖。是故,以樊噲之功,一旦遂欲斬之而無疑。嗚呼!彼豈獨於噲不仁耶!且噲與帝偕起,拔城陷陣,功不為少矣。方亞父嗾項莊時,微噲誚讓羽,則漢之為漢,未可知也。一旦人有惡噲欲滅戚氏者,時噲出伐燕,立命平、勃即斬之。夫噲之罪未形也,惡之者誠偽未必也。且高帝之不以一女子斬天下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於呂氏,呂氏之族若產、祿輩皆庸才不足恤,獨噲豪健,諸將所不能制,後世之患,無大於此矣。夫高帝之視呂后也,猶醫者之視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無至於殺人而已矣。樊噲死,則呂氏之毒將不至於殺人,高帝以為是足以死而無憂矣。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噲之死於惠之六年也,天也。使其尚在,則呂祿不可紿,太尉不得入北軍矣。或謂噲於帝最親,使之尚在,未必與產、祿叛。夫韓信、黥布、盧綰皆南面稱孤,而綰又最為親倖,然及高祖之未崩也,皆相繼以逆誅。誰謂百歲之後,椎埋屠狗之人,見其親戚乘勢為帝王而不欣然從之邪?吾故曰:“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

【譯文】呂后既然不可除去,所以就剪除她的黨羽,削弱她的權勢,以致即使發生變故而政權也不至於動搖。因此,以樊噲這樣的功臣,一旦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也就毫不猶豫地要殺掉他。唉!難道漢高祖單單對樊噲不仁嗎?況且樊噲和漢高祖一起起義,攻城破陣,立功不能算少。當范增唆使項莊刺殺劉邦時,如果沒有樊噲當場對項羽進行譴責,那麼漢朝能否建立,可就不知道了。可是當一旦有人毀譖樊噲,說他要在高祖死後,殺掉戚夫人,雖然樊噲正在率軍討伐燕王的途中,高祖也立即命令陳平、周勃到軍營中將他就地處死。樊噲的罪行並沒有表現出來,說他有殺掉戚夫人之心,是真是假還不一定;況且漢高祖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就誅殺天下的功臣,這一點也是明白的。漢高祖娶呂氏為妻,呂氏的族人中像呂產、呂祿之流,都是些平庸之才,不足憂慮;只有樊噲強橫雄健,是將軍們所不能制服的,後世的禍害,沒有誰比他再大的了。漢高祖看待呂后,就像醫生看待“堇”這種毒藥一樣,使它的毒可以治療疾病,而不至於毒死人。樊噲一死,那麼呂后的毒將不至於傷害漢朝江山。漢高祖認為,這樣做就可以使他死後沒有什麼值得憂慮的。陳平、周勃並沒有遵照命令殺掉樊噲,是將漢高祖憂慮的禍害留了下來。樊噲死於漢惠帝六年,這是天意啊!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那麼呂祿就不可能被欺騙,太尉周勃也就不可能掌握北軍。也許有人會說樊噲是漢高祖最親近的人,即使他還活著,未必就會參與呂產、呂祿的叛亂。韓信、黥布、盧綰都曾被封王,南面稱孤,而盧綰又是最受漢高祖寵愛的,他們都還在漢高祖未死之前,相繼因為叛亂被討滅了。誰又能夠肯定在漢高祖死了之後,像樊噲這樣性情殘暴、以屠狗為業的人,當他看到自己的親戚趁著有利的形勢,造反稱帝稱王,而一定不會感到高興,跟著他們一起造反呢?所以我說:“陳平、周勃這兩個人沒有遵照漢高帝的命令,殺掉樊噲,是將他生前所憂慮的禍害留了下來。”

蘇洵《權書》全/譯文:今天仍然沒有失去它的智慧的光輝(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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