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咱们的江湖走了

金庸-咱们的江湖走了

有人信誓旦旦,说在东海的岸边,看到了灰衫独臂的神雕大侠,重剑无锋,插在身畔巨岩之上,海风呼啸,他怔怔远眺天边,不知想些什么;

有人则说,南院的萧大王不知生了什么闷气,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里,连喝干了十几坛的陈年佳酿,谁都不肯相见;

有人说,镇守襄阳的郭大侠和黄帮主白衣缟素,神色凝重,连平日里最爱胡闹的二小姐也乖乖巧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眼睛红通通的,好似刚哭过一般;

有人说,在昔日魔教的黑木崖上,隐在昔日魔教的黑木崖上,隐隐听到有琴箫合奏之音,更有剑气冲天,纵横如龙,好似正是一曲失传已久的《笑傲江湖》;

……

金庸-咱们的江湖走了

金庸先生仙逝了。94岁。

为什么我们会这么难过呢? 94岁,按说算喜丧。

当年小昭在地道里跟张无忌唱:“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 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七十者稀啊。无崖子九十三岁,童姥九十六岁。 论作品,到1972年十四部就写完了,几年后修订完出《三联版》,屹立已垂四十年。至少我是不再指望他 出啥新作品的了,也没指望他给《雪山飞狐》来个结尾,告诉我们胡斐那一刀是否劈了下去。

金庸先生自己很得意过一下子,《笑傲江湖》后记里有言: 《笑傲江湖》在《明报》连载之时,西贡的中文报、越文报和法文报有二十一家同时连载。南越国会中 辩论之时,常有议员指责对方是“岳不群”或“左冷禅”。

什么叫深入人心呢?这就叫深入人心了。

两年前他92岁生日时写过个文,提到过:很希望我可以回到一种“从来没读过金庸小说”的状态去。如此 好重新开始。 当然,我现在还是喜欢重读他的书。读金庸熟了之后,每次重读,都像是孩子上游乐园,可以径直去自己 喜欢的段落。因为已经没有悬念,没有紧张,只剩读那一段儿的愉快了。 有朋友喜读情情爱爱的段落,看见张翠山与殷素素、张无忌与赵敏的纠葛就来劲;有朋友喜读男儿慷慨的 段落,捧着胡一刀大战苗人凤便不撒手。爱读豪气干云的,翻到乔峰去聚贤庄就血脉贲张。爱读金戈铁马 的,会死读成吉思汗与账下诸将那些句子。 我甚至有朋友,专爱看桃谷六仙扯皮,还一本正经跟我说: “别看他们说的都是胡扯,就是好看,逻辑上还真不易驳倒,跟说相声似的……”

我们这些重读党,每次重读,都像是找一个任意门,重新回到金庸的武侠世界。看久了,悲情的部分也不 悲情 后来看到《书剑恩仇录》后半部分,陈家洛在大漠之上,遇到香香公主,小说氛围立刻又天翻地覆,终于 迷城玉峰之类情节齐出,真是弄雨翻云。看到洪七公在华山顶上恢复武功,大义凛然斥责裘千仞,简直心 花怒放。看到乔峰拜庄与雁门关七日七夜,才重新明白了小镜湖的含义。 回想起来,第一次读时,还来不及去体会深文奥义,只讲究看故事的时候,才是最动人的体验,一曲一 折,一跌一宕。

很可惜,除非失忆,我很难回到“从来没读过金庸”的阶段了。这种一次性的美妙快感,结束了。 所以,还没读过金庸的诸位,你们是多幸福啊。 嗯,扯远了。 这就是我作为读者的想法:为什么我们会这么难过? 因为某种程度上,我的阅读习惯、爱好甚至性格的某些侧面,是金庸作品塑造的;某种程度上,金庸宇宙 是我们的快乐来源,随时可以回去跟所有老熟人打招呼。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金庸先生小说潜移默化过 的徒子徒孙。 世人身处无常里,却又不解无常。这大概就是我们的习惯:每次回去重读金庸小说,甚至希望回到从未读 过他小说的过程,想重新开始,归根结底,都是希望什么都不要变,万物原样。

“给我们构建了这样一个世界的人,多希望他能继续好好地活着,就像暗示我们,少年时刚读他作品的我 们,都还在呢;而现在,他逝去了,我们的一部分也永远消失了。” 当然,回头想想,如果真拖着他老人家一路风烛残年,也未必是好。

金庸-咱们的江湖走了

《飞狐外传》结尾,袁紫衣离去了。

《雪山飞狐》结尾,必有一个人会死。

《连城诀》结尾,狄云离开了 尘世回到雪谷。

《天龙八部》结尾,段誉们悄然离开。

《射雕英雄传》结尾,郭靖和黄蓉作别了成吉思 汗。

《白马啸西风》结尾,李文秀离开了大漠回去中原。

《鹿鼎记》结尾,韦爵爷飘然出世享福去了。

《笑傲江湖》结尾,莫大先生一曲琴赠送令狐冲后飘然而去。

《书剑恩仇录》结尾,陈家洛们举众西去。

《神雕侠侣》结尾,杨过在华山顶上告别了所有人,郭襄眼泪涌出。

《侠客行》结尾是个我们知道谜底的 谜题。

《倚天屠龙记》结尾,张无忌退出了江湖。

《碧血剑》结尾,袁承志带大家去了海外。

《鸳鸯刀》 结尾是个玩笑。

《越女剑》结尾,西子捧心,而范蠡正要带她走。 大多数的过程,都慷慨豪迈;大多数的结尾,都是离别与退出。 譬如陆无双与程英看白云聚散,人世离合;譬如扫地僧说“尽归尘土,消于无形”。譬如小昭唱给张无忌 听“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天龙八部》里,玄痛大师圆寂,徒弟们还不解,玄难说道: “玄痛师弟参悟真如,往生极乐,乃是成了正果,尔辈须得欢喜才是。” 当年《天龙八部》结尾,段誉看着慕容复,想“各有各的缘法,安知他自己不是平安喜乐”。

如今他老人 家去了,也算是解脱。 这么想想,也好。 您看,连我们悼念他的宽解之词,都是他教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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