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寬恕過哪一個惡人

郭乙丁

堪稱韓國世紀懸案的“華成連環殺人案”,因一部著名的電影《殺人回憶》聞名於世。在第一起案件發生33年後的2019年9月18日,韓國警方宣佈,通過DNA比對,鎖定現年56歲的嫌疑人李春宰。

此時,這個血債累累的人渣早已是階下囚——李春宰1994年因姦殺自己的小姨子並棄屍,被判處無期徒刑,在釜山監獄服刑至今。

從1986年9月15日至1991年4月3日,韓國京畿道華成市連續發生多起強姦殺人案,共有10名女性被害,年齡最小的17歲,最大的71歲,她們都是先被強姦,然後勒死。警方為此進行了大範圍的排查,有兩萬多人受到調查,鑑定了570組DNA、40116枚指紋,卻沒能找到兇手。

DNA:寬恕過哪一個惡人

《殺人回憶》就是根據“華成連環殺人案”為原型拍攝的。電影的結尾,在一條鐵軌上,長著一副大餅臉的宋康昊扮演的早已轉行的刑警樸鬥滿,與他內心已經認定卻無證據證明的嫌疑人用目光激烈對視,換成臺詞——警察:你這個狗孃養的,那10個人就是你殺的;嫌疑人:對,就是我殺的,有種來抓我呀!

隨著時間的推移,由於各種原因而未能偵破的部分惡性罪案,也會漸漸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出。但是,留在案發現場的DNA、指紋等證據,永遠不會失去記憶,只要嫌疑人還活著,就有落入法網的那一天。

DNA:寬恕過哪一個惡人

發生在中國,與DNA相關的著名案件,甘肅白銀變態殺人案無疑最為典型。從1988年到2002年,14年時間內,在白銀這個西部小城,先後有11名年輕女性被害,其中年齡最小的僅有8歲。接受我採訪的當年辦案人員說,第一起案件,死者大腿內側就有一枚清晰的血指紋,後來又陸續從其他系列案件的現場提取到精液、唾液等證據,由此獲得了嫌疑人的DNA資料。但是,技術的落後,偵查思維的侷限等,使得這個在案發現場遺留了大量證據的低智商變態殺人案未能及時偵破,成了懸案。

2016年,在上級統一部署的清理積案行動中,白銀系列案件的偵破工作再次被啟動,這時,距離第一起案件發生已經28年。通過技術手段,從“犯罪證據資料庫”中發現重要線索,一名因職務犯罪被判刑的官員的DNA數據與此有關。經過排查,這名官員來自蘭州市榆中縣青城鎮城河村高姓家族——這個村大部分人姓高,是不折不扣的大家族。專案組隨即對該家族符合條件的人員進行地毯式的DNA篩查,最終找到了隱藏28年的變態殺手高承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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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在2003年5月的浙江“叔侄案”,又是另一種典型。因為辦案人員對DNA證據的漠視,使無辜的張高平、張輝叔侄兩人身陷10年冤獄。當年5月18日晚上,叔侄倆開著貨車前往上海送貨,遇到熟人王某搭便車。兩人將王某帶到杭州西站附近放下,便就近上了滬杭高速公路。深夜,隻身一人的王某未能到達目的地。次日,這個17歲的姑娘,被扔在一個水坑裡,下身赤裸。

警方認定叔侄倆就是殺害王某的兇手。根據判決書認定的作案過程,貨車到達杭州後,侄子張輝頓生歹念,想強姦王某;叔叔張高平按住王某的腿,張輝強姦王某後將其掐死,拋屍於水坑裡。但是,在DNA技術已經廣泛應用於刑事偵查的2003年,辦案人員並未從被害人身上獲得與強姦有關的精液等證據,卻在死者的八個指甲內提取到“一個未知男性的DNA”。

DNA:寬恕過哪一個惡人

之所以用“一個未知男性的DNA”來表述,是因為它既不是張氏叔侄留下的,也沒有找到與此匹配的對象。一直到法庭上,這個既是警方破案最有價值的線索,也是反過來能夠證明張氏叔侄並非殺人兇手的核心證據,不僅被警方忽略(警方到被害人家鄉調查,沒有查明來源),而且被法院輕易放過了。一審判決書中說:“人的指甲屬於相對開放的部位,不排除被害人因生前與他人接觸而在手指甲內留下DNA的可能性。”到了終審判決,乾脆認為“本案中的DNA鑑定結論與本案犯罪事實缺乏關聯性”。

面對如此重要的證據和死刑案件,審判機關犯了嚴重的主觀主義錯誤,而且在科學問題上表現得近乎弱智。對於兇殺案件,警方完成現場勘驗後,按照規範程序,會將屍體裝入專用的袋子裡,封口後運回解剖室作進一步取證和屍檢。在刑警和法醫的眼裡,未完成取證的屍體仍然是最重要的證據之一,除了解剖,法醫還會細心地尋找兇手作案時可能在死者體表留下的證據——指紋、毛髮、體液等,把死者的指甲全部剪下來檢驗。

在兇殺發生的過程中,死者很可能與兇手發生打鬥,抓傷對方,從而在指甲內留下兇手的DNA證據。從叔侄案死者王某的八個指甲內發現“一個未知男性的DNA”,對破案的警察來說,提示王某遇害時可能與兇手激烈搏鬥,指甲內留下兇手的皮膚組織;對檢察機關和法庭來說,如此重要的案發現場DNA證據與兩名被告人不符,且未找到匹配的對象,案件根本就不能進入公訴和審判環節。

但是,法院還是以強姦罪和故意殺人罪稀裡糊塗地判了張輝死緩、張高平有期徒刑15年。同一時間,杭州還發生了浙大城市學院女大學生吳某被害案,案子很快告破,兇手是一個叫勾海峰的出租車司機。張高平從電視上看到這個新聞,立即想起了他的案子中“一個未知男性的DNA”尚未查清,會不會是這個傢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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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重視張高平反映的問題,他被押送到遙遠的新疆石河子監獄服刑。但張高平不屈不撓,持續喊冤,終於引起駐監獄檢察官張飈的注意。這個正直的老檢察官跟我說,他看過判決書,就斷定叔侄倆不是殺人兇手。不僅所有的證據經不起推敲,而且“一個未知男性的DNA”幾乎顛覆了整個案件的基礎。

案件的複查卻遭遇重重阻力,一拖數年。其間,發生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小插曲——有一天,張飈在監所科長魏剛的辦公室給浙江省相關部門打電話,說張高平和張輝很可能被冤枉。對方粗暴地說:“不可能,我們從來沒辦過冤案!”電話按了免提鍵,魏剛聽得清楚,一股怒火升起,他一把搶過電話,厲聲質問:“你敢說你們沒辦過冤案?楊乃武小白菜冤案不是你們辦的?”

10年後,在媒體的推動下,司法機關啟動叔侄案再審程序。經過調取勾海峰的案卷資料,與“一個未知男性的DNA”進行比對,正是勾海峰的DNA,至此真相大白。而此時,勾海峰已被處決多年。

儘管是遲到的正義,那些留在案發現場的DNA,卻不會寬恕一個惡人。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

圖片為《殺人回憶》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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