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楚啟恩(1933—),生於青島。擅長壁畫、中國畫、水彩畫。1956年考入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就讀於壁畫專業,師從張光宇、張仃、祝大年等教授。1961年畢業後,先後任教於安徽藝術學院、合肥師範學院、安徽師範大學、山東工藝美術學院,現為山東工藝美術學院教授。1979年,受邀參加首都國際機場大型壁畫群的組織、創作工作。協助張仃先生擔任候機樓二樓東餐廳(東壁)《哪吒鬧海》重彩壁畫的主要繪製工作。以下內容根據採訪錄音整理。


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楚啟恩先生(中)接受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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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中央工藝美院第一年招生就有壁畫專業嗎?


楚啟恩:第一年沒有,第一年有裝潢專業,我是裝潢系的。後來才有的壁畫專業,第一屆除了我,還有喬十光等一共5個人。當時祝大年先生也過去了,他是主要老師。袁運甫先生是從人民美術出版社借調過去的,他當時剛從浙江美院畢業。就這樣組成了一個班子。1957年,祝大年先生被打成右派後,張仃先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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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那時候您在校時有機會去敦煌、法海寺這些地方嗎?


楚啟恩

:敦煌我沒有去過,法海寺是祝大年先生帶著我們去臨摹了一個月。那時候壁畫專業沒有專門的授課老師,也沒有專業教材。我就立志寫一本書出來,後來寫出了《中國壁畫史》。


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楚啟恩:《中國壁畫史(修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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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請您講講當時機場壁畫創作的具體過程。


楚啟恩:當時人聚齊了以後,住在光華飯店。我調去以後很高興,但一開始不知道怎麼做,心想就聽張仃先生的吧。後來我記得開了三次會,吳冠中等好多老先生都參加了,會開完也沒有定下來畫什麼樣的題材,就讓大家起稿。我也起了一張稿,可惜現在找不到了。最後定下來幾張稿樣,就開始工作了。然後組織領導班子,整個機場壁畫具體工作的領導班子一共有5個人,張仃、袁運甫、我、申毓誠、權正環。我負責組織每天的繪製工作以及其他日常事務。


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哪吒鬧海》線描稿 紙本,張仃,1979 年


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1979 年夏,張仃(中)、張一民(左)、楚啟恩(右)在首都機場壁畫《哪吒鬧海》繪製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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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當初定這幾幅壁畫題材不是命題創作,而是讓各個小組自己分頭去畫嗎?


楚啟恩:袁運生和連維雲早在開會之前就動筆畫《潑水節——生命的讚歌》了。祝大年先生的《森林之歌》是在開會以後才形成大幅的稿子。張仃先生的《哪吒鬧海》也是在開完會之後拿出一稿來,然後交給我和丁紹光兩個人,每個人畫一張大的稿子。到了最後一次會議,就確定了我這張為正稿。然後開始給每張畫確定位置,一共是四到五張大型壁畫,其他都屬於小畫。像《白蛇傳》《民間舞蹈》都是以大型壁畫的形式呈現的。祝大年先生的《森林之歌》則是在景德鎮燒製的陶瓷拼鑲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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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張仃先生為什麼會選擇《哪吒鬧海》這個題材呢?


楚啟恩:我認為與當時的時代背景有一定關係,因為我們應該拿出國人應有的志氣,咱們的傳統文化中頌揚了許多不懼邪惡、勇於鬥爭的英雄精神。另外,這張畫出來之前,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正好請張仃先生擔任了《哪吒鬧海》動畫片的美術總設計。


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動畫片《哪吒鬧海》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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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就是先有動畫片,再有的這張壁畫?


楚啟恩:對,先有的動畫片,後來他就把它轉變為壁畫。當時李瑞環同志是主持機場建設工作的總指揮,大家在那兒工作了將近一年,到了1979年9月才算結束。整個工作結束的時候,開了一次很隆重的總結會議,政壇和文藝界很多重要人物都去看了。這些資料《中國壁畫史》都總結進去了。一開始,我寫第一版時沒想到把機場壁畫寫進去,到第二版的時候我就想到這個事了,覺得機場壁畫應該總結進去,就把我所有的資料都找出來,結合我知道的事情,在第二版中都寫進去了。包括當時有什麼人參加、從哪個省調了誰過去、什麼人去參觀等。我認為這個事件對中國的文化發展是一個嶄新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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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當時分成這麼多組以後,當每個組提出的這些方案,比如《哪吒鬧海》《森林之歌》這樣一些題目以後,這些畫稿是內部定稿,還是機場建設方也參與進來?


楚啟恩:定稿的時候是張仃先生把主要作者召集在一起,沒有機場的人參與。包括華君武先生也參加了定稿,主要審的是大幅的壁畫,只要張仃先生帶頭定下來就沒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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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上面的主管領導也不會再去添加他們的意見進來?


楚啟恩:不會,事先講好了,張仃先生跟他們都簽好合同的,畫的問題由張仃先生一個人做主。當時剛剛結束“以階級鬥爭為綱”,搞那個東西搞害怕了,不能再那樣。那樣的話一張畫都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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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實際上當時給張仃先生的權力還是挺大的,就是讓他全程負責。


楚啟恩:主要是我們這個五人領導小組說了算。張仃先生反覆做的一點就是讓每個參與者把各自的初稿放大,放大以後定稿上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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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定下稿子以後,在經費方面也都有保障嗎?


楚啟恩:都是有保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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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張仃先生定下來用什麼材料,他們機場建設方都給予了全力支持,是這樣嗎?


楚啟恩:是這樣的。像袁運生、袁運甫的畫,用的是丙烯。當時中國內地沒有丙烯,記得是從香港進口過來的。《哪吒鬧海》我最清楚,全都是傳統的國畫顏色,石青、石綠,整個上稿的時候是我在那裡指揮的。線稿定下來以後,用高麗紙鋪在地上,用一種橘黃的顏料畫。一開始用的是純青色,在幾張大高麗紙上刷色,裡面稍微有點膠,東西印到牆上去。我們先起稿,起稿的時候只有我和申毓誠兩個人,其他人都不讓參與。把稿起了以後,再一塊一塊地安到牆上去,那個牆進行了特殊處理。


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哪吒鬧海》紙本畫稿

作者 :張仃(1917—2010)

繪製:張仃、申毓誠、楚啟恩、 李興邦、王曉強、張一民

實習生 :張浩達、徐平

尺寸 :116.5 釐米 ×491.6 釐 米

原作尺寸 :1500 釐米 ×340 釐米

原作位置 :候機樓二樓東餐 廳(東壁)


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作品細部


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哪吒鬧海》紙本畫稿 在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展出,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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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這方面您再詳細講一下,用的是傳統做基底的方法,還是更新的方法?


楚啟恩:就是用的傳統方法,稿都是線稿。整個線稿起完,張仃先生看了以後,就開始上顏色。上顏色只准我和申毓誠上顏色,這是張仃先生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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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最後上稿上顏色的週期大概有多長時間?這幅壁畫在整個工程中算進展順利的嗎?


楚啟恩:上色大約用了一兩個月吧。過程很順利,基本沒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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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整個過程都是按照計劃好的工作流程進行的嗎?


楚啟恩:大部分時間由張仃先生坐在那裡指揮。我調好一個顏色就問他:“您看這個色彩怎麼樣?”他點頭了我再上牆。《哪吒鬧海》這個畫組裡的四五個人,每人都畫了一張稿。張仃先生有一個想法,就是從每個人的稿子裡選出各自的長處來,最後綜合統籌。他心中有數了,就選了我和申毓誠上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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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從1979年1月到9月,您都是在機場待著?中間有沒有休息或停工?


楚啟恩:對,從開始直到結束都沒有休息過。我不只在《哪吒鬧海》畫組工作,還要管理整個壁畫工程進度的事情,要時不時去其他組看一看,包括每個人一日三餐都是我負責,有媒體來採訪壁畫進度也都先找到我。因為張仃和袁運甫先生平時不常在現場,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裡。有時候袁運甫去看看他的畫怎麼樣,他的畫由杜大愷在那裡負責,畫的是《巴山蜀水》。我沒想到張仃先生那麼信任我,我就很高興,整個進度很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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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這張壁畫在整個製作上牆的過程中全部是用中國傳統的方法嗎?


楚啟恩:《哪吒鬧海》全是傳統的材料和方法,就是用筆調的膠,用的是骨膠,也是老傳統。申毓誠是雍和宮修理壁畫的老師傅,很專業,顏色都是他來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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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顏色方面是不是也是石青、石綠、硃砂這些中國傳統色?


楚啟恩:這個沒什麼特殊的,就是加水加膠,加膠需要掌握分寸,調好了幾種顏色放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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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沒有像瀝粉堆金這些工藝?


楚啟恩:最後有一點兒,用得不多,就是南天門上面和孫悟空的形象里加了一點這種工藝。當時用的是二兩金子的金箔,但最後也沒用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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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認為張仃先生在控制整個壁畫製作過程當中想把握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藝術基調?


楚啟恩:他要求很嚴格。像哪吒、飛天的形象,他都要求得很嚴格,主要色彩我都要找他定基調,其它一般的我自己就定了,他很滿意。包括跟申毓誠師傅合作得也很好,他傳統底子很厚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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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當時在機場很多壁畫都是多人合作的,每個人負責的部分不同。您知道最後是怎麼統一的嗎?比如《巴山蜀水》《潑水節》《森林之歌》,請您談談當時在現場親歷的一些見聞。


楚啟恩:這方面《哪吒鬧海》並不難,因為底色只有一個,主要的人物形象,比如龍王、三太子等各有各的特點。張仃先生的底稿都比較明確清晰,不清楚的地方我們就去問他。其實幾幅壁畫各有各的主持,祝大年先生自己就主持了《森林之歌》,他當時去了好幾次景德鎮,因為只有那裡能夠做出陶瓷拼鑲畫。起稿有施於人、劉博生等三四個同學參與,那張畫燒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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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當時有用傳統的顏料,也有最新的顏料,像袁運甫先生用的都是丙烯顏料,那是當時最新的畫材了吧?


楚啟恩:丙烯和水粉一樣,是新鮮顏料。一開始,上海美術顏料廠沒有製造出丙烯顏料來。1980年,顏料廠來了一個通知,叫我去參加整個丙烯顏料製作成功的鑑定會,袁運甫、袁運生先生也去了。用那個顏料頭一次做兩張壁畫的時候——不大的兩張壁畫——也有幾十米,用的顏料都是我用油漆、膠自己調的,由油漆廠製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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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979年1月到9月期間,中間有沒有來採訪和了解壁畫創作的媒體?或者從建設方,像李瑞環同志、民航總局的局長等,他們中間有沒有來參與?


楚啟恩:一次也沒有,當時不接待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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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請您再回憶一下《白孔雀》這幅作品的情況。


楚啟恩:作者李寶瑞是我的學弟,是個怪才,他的畫很有個性,也是很不錯的一個人。李寶瑞在機場工作期間跟家裡通信,也說了當時一些機場壁畫的情況,他那裡應該也有一些資料。


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白孔雀》紙本重彩畫稿

作者 :李寶瑞(1937—2016)

尺寸 :143 釐米 ×674 釐米

原作尺寸 :575 釐米 ×124 釐米

原作位置 :候機樓貴賓廳


楚啟恩:《哪吒鬧海》機場壁畫的創作

《白孔雀》紙本重彩畫稿 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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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壁畫落成以後,引起了包括政界、文藝界等社會各界的高度關注。當時您在現場親歷,能不能回憶一些細節?


楚啟恩:這些壁畫當時在政界和全社會的影響都很大,老百姓也都知道,報紙也都登了。但是從壁畫發展的角度來講,很多藝術院校雖然也建立了壁畫專業,但當時來看影響還不是很大,因為缺乏專業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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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壁畫落成以後,幾位中央領導人先後去參觀,您當時都在現場嗎?


楚啟恩: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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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一方面,這批壁畫整體藝術水準很高;另一方面,袁運生《潑水節》的人體描繪引起了很多分歧。


楚啟恩:其實我個人感覺並沒有太多分歧。當時這個事情問了鄧小平同志,他哈哈笑了,說:“那有什麼關係呢?這不是很自然的現象嘛,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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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包括張仃先生在主持整個繪製過程當中也沒有在意這件事情?


楚啟恩:沒有,再說別人也不知道,都是封閉創作、施工的,一般人也進不去。工程結束以後給一些單位發了票去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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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這個環境就是一邊是《巴山蜀水》,背後就是《哪吒鬧海》。


楚啟恩:《哪吒鬧海》比《巴山蜀水》小一點,《巴山蜀水》要大一點。這個會議我的印象就不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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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2017年,學院做了張仃先生的百年展,裡面整理了張仃先生當時的一些活動,他根據學院留下的檔案材料,提到了一些事後的爭議。


楚啟恩:我最大的遺憾就是張仃先生去世的時候沒有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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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哪吒鬧海》裡龍的眼睛是張仃先生畫的嗎?


楚啟恩:幾條龍,包括它們的眼睛都是我親自畫的,張一民畫的青色和紅色的光環,王曉強畫的那些小哪吒。基本用的都是傳統國畫的顏料。我印象中只有光環用的是廣告色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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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那時候給家裡寫過信沒有?


楚啟恩:寫過,但現在都找不到了。壁畫工程結束後我就回到了山東工藝美術學院。


  • 資料來源/轉載自 裝飾雜誌 公眾號
  • 圖文編輯/羅雪輝 馮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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