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輝|自由是歷史的墳墓,擁有是愛情的終結


胡文輝|自由是歷史的墳墓,擁有是愛情的終結


反讀書記之2


“歷史的終結”——原是法國現代思想怪傑科耶夫對黑格爾歷史哲學的解讀,因為福山的引申和宣揚,已成為學術關鍵詞了。科耶夫的主旨,簡單說就是:歷史的意義,在於“主人”與“奴隸”之間的衝突。“奴隸”永遠有著成為“主人”的慾望,要“為承認而鬥爭”,正因有這種“鬥爭”,才有歷史可言;等到“奴隸”最終成為“主人”,“鬥爭”不復存在,世界大同,人類自由,歷史的動力也就消失了,歷史也就“終結”了。

我覺得,科耶夫對真實歷史的認識很是幼稚(比如他將日本視為“歷史終結”的樣本),但在形而上的層面,仍不失其洞見。

不僅如此,“歷史終結論”的基本原理,還可引申來解釋愛情:愛情的意義,在於追求者與被追求者之間的衝突——也即愛情的“奴隸”與愛情的“主人”之間的衝突。愛情的“奴隸”永遠有著成為愛情的“主人”的慾望,也要“為承認而鬥爭”,正因有這種“鬥爭”,才有愛情可言;等到愛情的“奴隸”最終成為愛情的“主人”,“鬥爭”即不復存在,已經擁有,夫復何求,愛情的動力也就消失了,愛情也就“終結”了。

在此意義上,所謂“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的大俗話,跟“歷史的終結”的形而上學,可以說殊途同歸。科耶夫、福山的意思,無非就是:自由是歷史的墳墓。而我們也可以借用科耶夫、福山的玄學概念,堂皇地說:擁有是愛情的終結。




明末張宗子有句名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套用其邏輯,不妨說:文章,尤其是隨筆類的文章,若無偏見則不可讀,以其無性情、無趣味也。

做學問要儘可能求客觀,求接近真實,但寫文章則不妨主觀,不妨暴露偏見。




就主題來說,好萊塢的《源代碼》跟更早的《12猴子》很是類同,都是回到過去的時空裡追捕真兇,只不過《源代碼》利用了最新的電腦程序這重包裝而已。

所謂“源代碼”的技術原理,是進入死者殘存的記憶(最後八分鐘)以辨識罪案的線索,看起來合乎邏輯,也合乎科學;但電影卻不止於此,還要動用“平行宇宙”之說,讓男主角不斷地回到罪案現場,以改變已發生事件的進程,這就超出邏輯和科學之外了。(日劇《仁醫》也借用了“平行宇宙”的意念,以構建男主角回到幕末時代的故事,但其編劇較為節制,只讓主角改變了歷史的細節,沒有改變了歷史的大勢。)

說到底,影片只是借電腦技術之名,讓事件可以重新來過,重新應對,直到能阻止兇案發生為止。這樣在情節上就算不上有多少創意了。在好萊塢的《土拔鼠之日》裡,那位氣象播報員在過完土拔鼠節後,第二天醒來,總是反覆地回到昨天的土拔鼠節;在周星馳的《大話西遊》裡,至尊寶通過月光寶盒,反覆地嘗試改變白晶晶自殺的結局;在朱川湊人的《昨日公園》(曾改編為著名的日本電視短劇《世界奇妙物語》)裡,少年反覆地回到前一天,想改變好朋友慘死的命運。還有,《一個字頭的誕生》、《羅拉快跑》,都讓主角前後作出不同的選擇,而衍生不同的情節,造成不同的結局。那當然都可算作一種“重新來過”式的情節類型。

希望能不受限制地回到過去,不受限制地修改過去,使過去符合我們的最佳預期——這樣的心理,古已有之,於今尤甚。因為電子遊戲的普遍存在,我們是多麼習慣於“重新來過”的情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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