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太宰府“定远”馆——躯体竟一直长眠在刘公岛东部那片海滩下

太宰府,是日本九州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小城市。唐代,日本进犯朝鲜半岛,唐王朝挥师驱逐,唐朝和新罗联军在朝鲜白江口获得了决定性的海战大捷,心惊胆战的日本为防唐朝军队乘胜攻入日本,在九州各要冲赶设军事据点,并设立太宰府作为指挥中心,太宰府的历史由此而来。

日本太宰府“定远”馆——躯体竟一直长眠在刘公岛东部那片海滩下

“定远馆”

今天,在这座福冈县辖下的小城里,有一栋特殊的古建筑日益引起中国人的关注。早在2000年初,旅日作家萨苏先生即撰文介绍太宰府有一座神秘的“定远”馆,是用中国清朝时期北洋海军铁甲舰“定远”的残骸构建而成。到了2014年前后,时值甲午战争120周年纪念之际,太宰府的“定远”馆开始频频在有关那场战争的中国专题片、纪录片中曝光。又时隔了数年,2018年10月8日,崔永元先生通过《今日头条》平台,利用新的媒体传送手段,以现场网络直播的形式,将“定远”馆的面目呈现在更广大的受众眼前。

“定远”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座建筑究竟是从何而来?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一切要从一百多年前的往事说起。



为遏制日本扩张而生的“定远”舰

1874年,立志“开拓万里波涛,布皇威于四方”的日本明治政府,第一次真正地实践对外侵略扩张,企图以这种打家劫舍的方式快速实现日本国家的崛起。日本军队在那一年入侵中国台湾岛,蕞尔小国日本竟然敢藐视、侵犯天朝上国,引起清王朝震惊,更让清王朝吃惊不已的是,在入侵台湾的日本舰队中,竟然有2艘那个时代世界海军中的主力舰种——铁甲舰,而那时的中国根本没有能够克制这种军舰的武器。

最终,对日本侵台事件,清政府以退让赔款的屈辱姿态求得草草收场。事情平息后,清王朝则发起了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第一次海防大筹议”,以防备、克制日本为目标,北洋海军奉命于1875年开始筹建,其建军的重中之重就在于要设法压制住日本海军铁甲舰。因为在当时清王朝看来,日本之所以敢于向中国挑衅,原因是日本海军强于中国,而日本海军之所以比中国强,主要就是日本有几艘小铁甲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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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舰订造合同抄本。南京图书馆藏

几经考察磋磨,又加上派出船政学堂的军官赴英国海军铁甲舰见习,在辽东旅顺筹建铁甲舰保养所需的大船坞,人材、保障基地等前提条件逐渐就绪后,经北洋大臣李鸿章决策,由中国驻德公使李凤苞于1880年12月2日上午7时在位于德国司丹丁(二战后该地划归波兰,现代地名为什切青)的伏尔铿造船厂内签订合同,向该厂订造一艘排水量7000吨级的大型铁甲舰。

1881年3月31日,伏尔铿造船厂在司丹丁厂区为中国开建铁甲舰,生产编号“100”,工厂临时代号为“第一铁甲”(Ti I Tieh Chien), 当年12月28日顺利下水。下水仪式上,中国政府代表、驻德公使李凤苞发表了激情洋溢的致辞,最后宣布将该舰命名为“定远”号,其舰名就蕴涵了平定远方的威武震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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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成时停泊在德国的“定远”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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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舰成军后人员编制情况示意图。制图:顾伟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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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舰武器装备配置图。制图:顾伟欣

到了1885年末,“定远”和在德国同厂建造的同型号姊妹舰“镇远”双双抵国,使得筹建中的北洋海军实力大增。“定远”正常排水量7220吨,不仅是那个时代东亚海上的艨艟巨舰,甚至长久保持着中国海军水面作战舰艇最大正常排水量吨位的记录,一直到2012年“辽宁”舰入役才被打破(此前人民海军装备的俄制“现代”级驱逐舰,标准排水量为6000吨级)。作为一艘铁甲舰,“定远”最大的特点就是厚甲、重炮,其舰体中部被最厚为355毫米的钢铁复合装甲所环绕遮护,防护力强大,其武备则以4门305毫米口径的克虏伯巨炮为主,在当时的亚洲也属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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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年回国途中停泊在香港的“定远”“镇远”

“定远”和姊妹舰“镇远”的回国,几乎一瞬间就实现了清王朝克制日本海军的梦想,战力凌驾于当时所有的日本军舰之上。1886年,“定远”舰率领北洋舰队驶入日本长崎,更是让日本社会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威胁、遏制。从此之后,日本社会流传出很多“恐‘定远’症”的段子,而日本明治政府对朝鲜的扩张尝试也的确受到了影响,变得偃旗息鼓。

“定远”舰在日本社会、日本海军中,开始成为一个标志性的符号,代表着那时的中国对日本扩张主义的强力遏制。


永不沉没的“定远”

“定远”回国,海波晏平,1888年10月3日清王朝正式批准北洋海军成军。不到2年,因鉴于北洋海军实力已强,清王朝决定暂停海军发展。与此同时,日本海军卧薪尝胆,急起直追,在19世纪90年代实现了超越北洋海军的目标。

紧接着,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北洋海军已经无法遏制强大起来的日本海军。

7月25日丰岛初战,北洋海军小分队遇袭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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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美术作品:黄海海战中英勇作战的“定远”舰

9月17日,中日双方的舰队主力在黄海大东沟附近海域遭遇,展开了惊天动地的海上恶战,“一定要击沉‘定远’”成为当时日本海军的口号。不过令日本海军懊丧的是,尽管此战日军取得上风,但对于“定远”和她的姊妹舰“镇远”似乎毫无办法。这两艘铁甲舰的火力虽然已经被岁月消磨弱化,但是由钢铁构成的厚厚装甲仍然是坚不可摧,二舰中弹各达数百处,但是装甲带没有一处被击穿。海战进入到下午3时30分后,北洋海军参战各舰几乎都撤离了战场,主战场上只剩下了“定远”和姊妹舰“镇远”,但是在此后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日本联合舰队的主力本队仍然拿这两艘几乎停止不动的中国铁甲舰毫无办法,日军旗舰“松岛”上一名叫作三浦虎次郎的水兵,在受伤弥留之际,向他的长官发出的慨叹,竟然是“‘定远’怎么还打不沉”,“永不沉没的‘定远’”的说法,由此而衍生。

因为“定远”“镇远”像钉子一样钉在海战场上毫无怯色,黄海海战以日军的主动收队撤离而告终。由于清军在甲午战场上的态势如雪崩般恶化,日军不仅侵入了中国辽东,又在1895年初水陆并进攻向山东半岛,没有能够在黄海实现打沉“定远”梦想的日本海军,在1895年的2月将北洋海军堵在了威海卫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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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美术作品:第九号鱼雷艇偷袭“定远”舰

陷入绝境的北洋海军仍表现出了极为奋勇的作战意志,在“定远”舰率领下,依托刘公岛炮台和海面上的水雷防线,数次击退日本海军从外海的进犯。2月4日深夜,日本海军改用鱼雷艇冒险闯入威海湾偷袭,刘公岛探照灯台梭巡海面的灯光无意中暴露了“定远”舰,多达10艘日本鱼雷艇于是纷拥扑向“定远”,不过或是发生机械故障半途而废,或是发射的鱼雷没有能够命中,只有最后一艘发起进攻的“第九号”鱼雷艇得手。“第九号”鱼雷艇射出的最后一枚鱼雷击中“定远”舰左舷后部发生爆炸,中雷位置刚好是在装甲防御范围之外,正中了“定远”舰的要害,舰壳被撕开一个破口,立即大量进水。

不过此后事态的发展有些超出日本海军的预计。中雷的“定远”,几乎在同时以舰尾炮开火,命中了“第九号”鱼雷艇的锅炉舱,使得日军被迫弃艇。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北洋海军派出舰艇,顶着日方炮台的炮火,将漂浮于海面的“第九号”鱼雷艇拖曳回刘公岛,成为甲午战争中唯一一艘被清军俘虏的日军舰艇。而中雷进水的“定远”也并未沉没,而是挣扎航行到刘公岛东部,自行搁浅于近岸。在刘公岛防御形势恶化后,北洋海军于2月9日自行将“定远”炸毁,以免落入敌手。

日本太宰府“定远”馆——躯体竟一直长眠在刘公岛东部那片海滩下

日军占领刘公岛后拍摄到的“定远”舰照片。军舰搁浅在近海,舰体中部轮机舱的位置被自爆炸开。

当北洋海军全军覆灭,日军于2月17日占领刘公岛后,所得到的是一艘搁浅在海滩,再也不会沉没,而且已经自尽殉国了的“定远”舰。这艘从1885年开始象征着清王朝遏制日本扩张政策的军舰,日本海军最终也没能实现“打沉‘定远’”的夙愿。


“定远”馆

从一百多年前的历史穿回,2014年夏季,笔者在位于日本东京的防卫省防卫研究所图书室查阅到了日军占领威海后关于“定远”舰的档案。

日本太宰府“定远”馆——躯体竟一直长眠在刘公岛东部那片海滩下

在日本防卫研究所图书室查阅到的有关“定远”打捞拆解的档案。

1895年日军占领威海卫,此后不久《马关条约》签署,甲午战争结束。作为清王朝支付马关谈判的担保,威海、刘公岛像人质一样被日本继续拘束,日本军队继续在威海占领,一直到1898年马关赔款支付完毕后才撤军。在这一期间,搁浅在刘公岛海滩的“定远”舰于1895年作为废船,被日本大本营出售,购买者是家住日本福冈县太宰府町1115号的小野隆助,购价大约相当于今天的人民币2000万至3000万元。

小野隆助曾担任过类似省长一级的职务,即日本香川县知事。购买“定远”舰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拆解为废钢铁变卖牟利。根据和日本政府、军方的约定,由小野隆助自行组织人员、设备前往威海刘公岛进行拆解作业,“定远”舰上的所有军械物资和具有军事研究价值的物品,需要上缴军方,其余则可随意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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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7年拍摄到的正在被拆解的“定远”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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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馆”的房梁取材于“定远”舰的桅杆横桁

大约在1898年日本占领军从威海撤离前,小野隆助完成了对“定远”舰的拆解,“定远”舰的身影从刘公岛附近的海面上消失不见。拆运回日本的“定远”残骸,大部作为废钢铁变卖,不过小野隆助对这艘具有特殊意义的军舰还有别的想象力,包括“定远”的桅杆横桁、舢板木桨、舱室门、家具、甲板、船壳板等一批构件,被用来在太宰府建成了一栋房舍,最初起名“日清战争纪念馆”,据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改为了名字更中性的“定远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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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馆”的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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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孔周围的铆钉孔显示了这个伤痕曾经被修补过

这座房屋成为了北洋海军“定远”舰遗骨的一处集中地,能看出当事人别有用心的是,“定远馆”的院门选用了两块带有弹孔的“定远”舰船壳板制成,弹孔正是1894年9月17日黄海大战的伤痕,本来已经在旅顺船坞进行了修补,用类似补丁一样的钢板铆接遮盖,但是在“定远馆”门口,这两块船壳板上遮盖弹孔的补丁被生生地撬去,特意露出了“定远”曾经的伤口。

“定远馆”原为小野隆助的私产,后赠送给邻近的天满宫神社。

21世纪初萨苏先生寻访时,“定远馆”的房舍已经成了一个奇葩的场所,一位老玩具收藏家将这座房子租赁下来,堆满了其个人藏品,成了一个展示昭和时代老玩具的纪念馆。房舍外的院落,则被改成了收费停车场,为了方便车辆进出,原来的院墙也被扒去了一块,只是由“定远”舰船壳板制做的大门依然还在。时光荏苒,当地的日本人几乎很少有人关注这栋名叫“定远馆”的破旧房子的历史,街头遇到的日本人,也鲜有能解释“定远馆”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由于“定远馆”旁边的天满宫神社,已成为现代中国邮轮旅行团到福冈旅游的必到景点,经常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中国游客,但是也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其身旁十多米外的这座名叫“定远馆”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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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正在拆旧翻新的“定远馆”。拍摄:陈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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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拆旧翻新中的“定远馆”。拍摄:陈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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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翻新完成后的“定远馆”。拍摄:陈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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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馆”门前原有的用“定远”舰桌椅构件制作成的护栏。拍摄: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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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新后的“定远”馆门口出现的新仿的护栏。拍摄:陈悦

大约从2007年前后开始,国内不断有民间人士筹画是否有可能让“定远馆”上的“定远”舰遗骨还乡,甚至开始和“定远馆”的产权所有者天满宫神社接洽。这栋看似已经被现代日本社会遗忘了的百年前的老房子,一朝真的触碰起它的历史时,却让人感觉到了在日本社会有一种无形的、强大的阻力。2014年是甲午战争爆发120周年,中国社会产生了对甲午关注的热潮,大海那边的“定远馆”也一次次被媒体放到聚光灯下,而就在这一年,“定远馆”发生了一系列惊人的变化。先是房屋的产权突然易主,从天满宫神社所有变成了个人私产,随后便发生了让人吃惊的拆旧、翻新事件,原来房屋上的大量木料被拆除一光,代之以新仿的构件。不过,幸亏“定远馆”门前的铁门依然如故。

日本太宰府“定远”馆——躯体竟一直长眠在刘公岛东部那片海滩下

在太宰府天满宫神社入口的这座鸟居右转,进入一条小路,就能看到”定远馆“

今天要去日本找“定远馆”并不难,从西铁太宰府站过红绿灯,沿着通往天满宫神社的参道一直前行5分钟左右,在看到天满宫前的大鸟居时,不要犹豫,往右手边的小路拐进去,只需要1分钟,“定远馆”就出现在你面前了。

作为后话,虽然设法从“定远馆”接回“定远”舰遗骸至今没有进展,但2018年北洋海军成军130周年之际,据国家相关部门人士透露,在山东威海刘公岛有了石破天惊的发现。100多年前小野隆助率人拆解“定远”舰时,可能因为设备简陋或技术能力不足,实际上只是将“定远”舰露出在水面上的部分拆解,“定远”的躯体竟一直长眠在刘公岛东部的那片海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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