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吏幹尤擅詩才——劉長卿

既有吏幹尤擅詩才

——劉長卿

劉長卿,字文房,河間(今屬河北)人,玄宗天寶年間進士及第。他是從長洲縣尉的地方小吏進入仕途的。肅宗至德年間,曾官監察御史;代宗大曆年間,以檢校祠部員外郎任轉運使判官,知淮南鄂嶽轉運留後,成為掌管地方財賦的副官;他的詩歌結集被命名為《劉隨州集》,是因為他是以隨州刺史結束官場生活的。

縱觀他的仕宦生涯,官階並不算十分顯赫,卻兩次遭到貶謫:第一次是在肅宗至德三年(758)春天。他剛剛被擢升為海鹽縣令,好不容易當上了一個地方行政長官,當年就被貶為潘州南巴(今廣東省茂名縣南)縣尉。第二次是在代宗大曆八年至十二年間(773—777)的一個深秋。那時他正在鄂嶽轉運留後任上,遭到鄂嶽觀察使吳仲孺的誣奏,被貶為睦州(今浙江建德)司馬。幸虧有人為他申辯,才避免了更大的災難。

有人也許會問,劉長卿經歷這麼多官場的風風雨雨,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在德宗建中元年編修《中興間氣集》的高仲武是這麼評說的:“長卿員外有吏幹,剛而犯上,兩遭遷謫,皆自取之。”(《唐詩紀事》)且不說高仲武把責任一股腦兒全部推到劉長卿自己身上,似乎與執政者沒有任何關係,他的發言有官方色彩之嫌;可是我們從他的發言中仍然可以悟出兩點:(一)他說劉長卿“有吏幹”,也就是有政治管理能力,辦事幹練。這說明,劉長卿被貶官並不是因才力不逮,辦事不稱職。(二)說他“剛而犯上”,可見他並沒有違法亂紀、作奸犯科,而是剛正不阿,說話做事從來不是為了討好上級。這從側面表明劉長卿襟懷坦蕩,光明磊落,這樣的人卻不見容於官場,不正好反襯出唐代官場的黑暗和汙濁?

劉長卿和杜甫同時,比元結、顧況年長10多歲,可是他的詩歌創作活動主要是中唐時期。他的詩氣韻流暢、音調諧美,詩歌風格研練深密而婉曲多諷。在他的詩集中,五言詩佔十之七八,他曾自許為“五言長城”(權德輿《秦徵君校書與劉隨州唱和詩序》)。先看《關北逢人歸漁陽》:

逢君穆陵路,匹馬向桑乾。

楚國蒼山古,幽州白日寒。

城池百戰後,耆舊幾家殘。

處處蓬蒿遍,歸人掩淚看。

穆陵關在湖北麻城北面,古代屬楚國,是詩人經常活動的地方。這塊古老的土地,看來青山依舊。桑乾河,即今永定河,流經河北,也就是漁陽一帶,是朋友孤身匹馬將要歸來的地方。詩中用“幽州”來指代它,這裡曾經是安史叛軍長期盤踞的巢穴。經過多次戰爭的洗劫,城池破壞,士族凋零,雖然也有白日朗照,人民卻掙扎在飢寒交迫的痛苦中。如今蓬蒿遍地、村落丘墟,那觸目淒涼只會賺得歸來遊子的滿腔熱淚!

再讀《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詩人在山間的小路上艱難地奔走,總覺得越走越遠,彷彿這山路沒有盡頭似的。夜的帷幕在迅疾地從周邊降落……旅途奔波的疲憊,黑夜降臨的焦急,交織成急於投宿的心理,不是從這個“遠”字中款款傳出嗎?

好不容易來到村頭,舉目四顧,在這荒涼的山坳裡蜷縮著幾間簡陋的茅舍,屋頂上的幾莖枯草也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既像是在昭示白屋的破舊與寒磣,又像是在訴說山村人家的貧窮與困頓……

跋涉了一天,詩人也實在有些勞累,跟主人寒暄幾句之後就草草躺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室外傳來野獸咆哮般北風怒吼聲,夾雜著瑟瑟作響的雪花飄落聲。不用說,又是一個風雪交加之夜!

忽然,傳來幾聲犬吠,接著就是柴門開啟聲和細細人語聲,詩人側耳聆聽,原來是主人家有人夤夜歸來。詩人不由在想,在這寒冷的風雪之夜,竟遑遑然遠道奔走,無疑是被生活鞭子所驅趕,山村人家活得多麼艱難啊……

對兩首詩粗略解讀之後,不難看出,《穆陵關北逢人歸漁陽》詩中“楚國蒼山古,幽州白日寒”這兩句,通過兩幅蒼涼的畫面,進行南北對比,表達對朋友“匹馬”歸去的殷憂;《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詩中“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這兩句,則是用白描手法,表現詩人暮宿山村,發現山村農家的生存困境。

《送靈澈上人》詩是一首別饒情趣的五言詩。

靈澈是中唐時期一位著名詩僧,俗姓湯,字源澄,會稽(今浙江紹興)人。自幼出家為僧,後從嚴維學詩,與詩僧皎然交遊,為時人所重。“上人”,對僧人的尊稱。他出家的本寺就在會稽雲門山雲門寺。竹林寺在潤州(今江蘇鎮江),是他此次遊方歇宿的寺院。

這是一天日暮時分,夕暉斜照,山色青蒼。詩人送他歸寺,援筆寫了這首詩:

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

荷笠帶斜陽,青山獨歸遠。

青蒼色的山林掩映著一座建築精美的寺院,在蒼茫暮色中似隱似現;從寺院傳出的暮鐘聲,在晚風中盪漾著悠長的餘韻,聽起來若有若無。安恬幽靜的環境營造出多麼清幽靜穆的氛圍。

靈澈上人揹著古色古香的斗笠,披著輕輕淡淡的斜陽,向青山深處悠然歸去。漸行漸遠,詩人視野所及只有一個朦朧的背影……《聽彈琴》這首五言詩,抒發人生失意的感慨,含蓄蘊藉,耐人尋味:

泠泠七絃上,靜聽松風寒。

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古代的琴由七根弦組成,所以這裡用“七絃”來指代它。既是一種民族樂器,當然要算傳統的文化遺產。“泠泠”,形容琴聲清越悠揚,朱熹就寫過:“更把枯桐寫奇趣,鵾弦寒夜獨泠泠。”(《題臥雲庵》)靜靜地聽來,猶如習習清風穿越松林,使人侵肌浹髓,遍體清涼,油然而生輕輕的寒意。應該說,聆聽這麼美妙的樂音,會使人滌清俗慮、心曠神怡!可是,從西域琵琶輸進中原之後,“琵琶起舞換新聲”,“欲飲琵琶馬上催”。不但在軍營裡贏得廣泛受眾,就是世俗的審美觀念也隨之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是啊,誰不喜歡追隨時尚,熱衷於歡快的新聲呢?那高雅的琴音屬於“古調”,除了自我欣賞、自我陶醉,人們再也不願彈它了。

《餘干旅舍》更是一支詩情濃郁、風調悽清的鄉思曲:

搖落暮天迥,青楓霜葉稀。

孤城向水閉,獨鳥揹人飛。

渡口月初上,鄰家漁未歸。

鄉心正欲絕,何處搗寒衣?詩人久久地佇立在餘干(今屬江西)旅舍門外,惆悵地回顧,草木搖落,楓葉稀疏,節令已進入深秋,眼看年華將盡,蒼茫的暮色向遠方伸展,彷彿要平鋪到天的盡頭,這一天又將過去!詩人不由得想到,久滯他鄉,歸期難卜,在這深秋日暮,怎能不使他鄉遊子歸心日熾?

也許是因為夜幕降臨,餘干城門已經關閉。孤零零的小鳥在空間盤桓,大概是飛倦尋巢,你看它正揹著人向山林飛去!城裡已是華燈初上,渡口上一彎新月也升到柳樹梢頭,鄰家的漁船也該回來吧!縱目望去,曠野無垠;聽聽四周,萬籟俱靜。忽然間,晚風送來陣陣搗衣聲。是誰家少婦在為遠方親人趕製寒衣呢?

此時此刻,詩人百感交集,羈旅的愁思,客居的孤寂,仕途的坎坷,親人的牽掛……匯成一股洶湧情感的潮水湧上心頭。寄跡他鄉,欲訴無伴,又怎能不鄉心欲絕?

其實,他的七言詩也寫得清新可喜,如《酬李穆見寄》:

孤舟相訪至天涯,萬轉雲山路更賒。

欲掃柴門迎遠客,青苔黃葉滿貧家。

李穆是詩人的女婿,女婿去看望老丈人,本來是生活中最常見的事,詩人卻憑睿思妙悟,偏能平中見奇:從並不十分遙遠的航程中突出輾轉顛簸的艱難,從常見的省親活動中顯示翁婿間不平常的情感。

詩題中的“酬”字告訴我們,這是一首答謝李穆的詩。李穆的原唱是這樣:

處處雲山無盡時,桐廬南望轉參差。

舟人莫道新安近,欲上潺湲行自遲。一首送往迎來的普通題材的小詩,竟被詩人揮灑得搖曳多姿,風情萬種!

既有吏幹,尤擅詩才,劉長卿當之而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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