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價歷史的統治者,依不同角度與不同史觀,最後難免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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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大家評論統治者,又多是以結果論成敗。
比如開國之君:
——若他有生之年完成集權,但國祚不長,傳統史觀會說他排除異己。
——若他有生之年沒完成集權,且國祚不長,傳統史觀會說他無力御下。
——若他有生之年完成集權,且國祚長久,傳統史觀會說他混一四海。
——若他有生之年沒完成集權,但國祚長久,傳統史觀會說他寬宏大度。
比如一個壯闊的開疆之君:
——結果好,那就是雄才大略。
——結果不好,那就是窮兵黷武。
——提拔基層得力,那就是任賢使能。不得力,就是任用私人。
——任用老將得力,那就是用人不疑。不得力,那就是暮氣沉沉。
比如一個內斂的守成之君:
——國祚長久,那就是施政仁義。
——國祚不久,那就是保守趨退。
甚至,看私人品德為主判因素。
——國祚長久而多有內寵,那是風流天子。
——國祚不久而多有內寵,那是色慾亡國。
——國祚長久而大搞文化,那是文采翰林。
——國祚不久而大搞文化,那是靡費亂邦。
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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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來看乾隆皇帝。
若站在中國傳統統治者角度,他本是個合格的皇帝:安撫百姓,視察水利,免除稅收。這些公共福利,以18世紀的行政與科技條件下,他算做得很好了。在他治下,也確實人口大發展、海內頗富裕。跟他爺爺合稱康乾盛世,這算安邦。
改土歸流,興兵征討,搞定了西北、北方與西南,將原本鬆散的藩屬更牢固地掌握了,這算開疆。
文治武功都有了,他老人家自吹十全武功自然有些過,但也不算太離譜。
當然,為了安邦,搞了許多集權的工作,很讓人不愉快,以及乾隆年間貧富差距依然巨大,沒辦法:18世紀的農業社會+一定程度的商業發展+廣大區域,要消除貧富差距幾乎不可能。
為了開疆,也多所殺傷,有窮兵黷武之嫌。只是歷朝開疆者莫不如此。
本來嘛,異族君王掌權本就被民族主義者認為是原罪,他的坑獄破事也確實不少。本人才具一般卻酷愛亂題詩,晚年豪奢而且放任和珅腐敗。這些都很招人恨。但這些破事,大多數君王與朝代,都無法避免。那是
皇權制度的問題了。安邦難免專權,拓疆難免黷武,皇權難免腐敗,但他在這些大前提下,處理得還行,包括訓政到權力交接。
若在中國歷史(而非漢人歷史,這是不同的敘事角度)語境角度,乾隆,相比起他的同行,在安邦和拓疆兩個角度,都不失為一個合格的皇帝,甚至可以算好皇帝。
可惜,當他臨走時,已經是19世紀前夜了。
一個古代史皇帝一旦扔進現代史觀裡,問題就大了。
若不按傳統史觀,而以現代眼光來看,乾隆的問題很多。
美術史家有句話:印象派之前,畫家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印象派之後,畫家不創新就是種罪過。
同理,現代史觀之前,君臣揖和百姓安堵,就算是好了。在農業社會大語境下,乾隆的保守統治順便開疆,是相對典範的操作。
但在我們熟知19世紀曆史語境的現代史觀下,就會覺得,乾隆是個靠集權穩定了國內統治,但因固守傳統錯過改革時機的東方君主——接近19世紀了,身為一個統治者,卻沒能隨時代而改革,某種程度下還阻礙了後續的改革,哼!
站在現代史觀,消除了統治者的神聖光環,講究平等與天賦人權的角度,則每個統治者都是肉食者。
如果不進取、不改革、不開明,統治者天然有過錯。
這就叫: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在19世紀之後,皇權天然的問題就很明白了:穩定但封閉,而且總是原地打轉。
一個君王/朝代總在開國時疑似萬象更新——不更新的早早被幹掉了,都沒來得及成為朝代。
大多會在某種程度的集權平藩後迎來大發展——我們一般稱之為盛世。
大多會在盛世後期迎來新的分權者——外戚、宦官、權貴等——然後形成兼併。
然後日益散或弱,然後迎來末期。
歷史上當權久了的皇帝,一定在中前期聖明進取;而晚年若不姑息養奸及至腐敗,就是大開殺伐人頭滾滾。
這是皇權體制自帶的特色了,個人很難逃過歷史規律。
改革?也可以,但得冒風險。
如上所述,其實後世評價君王的好與壞,多與結果掛鉤,許多好壞都是當時制度的結果,跟個人關係沒那麼大。在大歷史潮流之中,個人的意志驅動力是有限的。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
企圖以一代人做幾代人事的所謂超前者,很容易被時代浪潮打得粉碎,好意願辦出壞結果。而保守的統治者順應時代潮流,也容易被後來者嘲弄。
皇帝當久了,那註定是譭譽一體的:不是保守僵硬,就是激進暴虐。
還是那句話:許多時候,甚至不是他們自己的過錯,而是皇權這種制度的問題。要當皇帝,就得認罵。
說到底,誰讓你們要當皇帝?
當然是權力越大責任也越大
“人生得意莫言早,是非論斷後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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