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人生》,和巧珍聊聊,愛情是不能勉強的,高加林不是你的菜

路遙在1982年發表的農村題材小說《人生》,在那個文學荒漠的時代,《人生》小說一面世,高加林和劉巧珍黃亞萍的戀愛故事,隨著廣播,電影,很快傳遍千家萬戶,一時間洛陽紙貴。《人生》這部小說,在當時用現在互聯網語境去描述:就是最網紅小說,沒有第二,甩當代網紅李子柒八道街遠。

《人生》小說情節很簡單:

黃土高原地區高家村裡青年高加林,民辦教師當得好好的,被村支書高明樓的兒子頂替了。高加林回村當了農民,正在人生失意間,暗戀他的同村村花劉巧珍向他吐露了心扉,倆人很快熱戀,愛得死去活來,村花巧珍冒著被爹爹劉立本打斷腿也要貼著高加林這個窮小子。

作家路遙把高加林和劉巧珍的戀愛故事推向高潮,就剩下入洞房了。忽然高加林的叔叔從部隊轉業到地區當勞動局局長,縣勞動局的馬科長和高明樓曾合謀搞掉了他的民辦教師,見高加林叔叔當了地區勞動局局長,做賊心虛加上討好上級領導,村支書高明樓和馬科長再次合謀,讓高加林被招工到縣宣傳部當了幹部。在縣城高加林和高中同學幹部女兒黃亞萍重逢,開始戀愛。高加林權衡後,跟村裡的巧珍斷絕了戀愛關係。

高加林和黃亞萍戀愛,是一場奪愛,因為黃亞萍和同學張克南戀愛到了談婚論嫁地步,就像他和巧珍一樣。黃亞萍的戀愛對象張克南的老孃也是縣裡幹部,她要出這口惡氣,為兒子奪回來“媳婦”,她暗中調查到高加林是走後門當上的幹部,於是舉報到了地委。高加林再次被“貶官為民”,回到了高家村,而巧珍已經嫁給了馬拴。

重讀《人生》,和巧珍聊聊,愛情是不能勉強的,高加林不是你的菜

當年,隨著《人生》小說的的迅速傳播,廣為人知,小說中主人公高加林是不是當代陳世美?一場從文學到社會意識形態的討論佔據了當時的輿論場。

雖然高加林和劉巧珍和黃亞萍的故事,過去了40年,今天,太行讀評,從如下這幾點聊聊高加林和巧珍的“愛情”

一、愛情是不能勉強的,高加林和巧珍的愛情,一開始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人生》小說一開場,小學民辦教師高加林被高家村支書高明樓,以權謀私搞下來了。對於高加林這位沒有“中狀元”的落難公子來說,他正在小學民辦老師這個工作崗位上充滿了對未來憧憬。小學教師幹不成了,又不甘於像父輩一樣,做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修理地球”的農把式。

高加林的落難,卻讓同村村花、還是村裡首富之女的劉巧珍看到了機會。巧珍,這個俊俏善良能幹的姑娘原來一直在暗戀著高加林,從未敢表白,在巧珍的內心,她配不上高加林這位白馬王子。高加林被村支書搞下來,從民辦老師成了一個跟她一樣的農民。巧珍姑娘是多麼的務實,她內心裡住著中國傳統:

金花配銀花,西葫蘆配南瓜,紅薯配土豆的門當戶對

如果這麼解析,那麼就是高加林的落難,反而成就了巧珍的愛慕之心。要這麼深想下去,巧珍對高加林的佔有慾望比高加林後來拋棄她還嚴重。何況搞下高加林民辦老師的高明樓就是巧珍親姐姐的公爹。在中國農村,這個家族親族串聯起來的社會關係,都在利用“裙帶”關係為己謀利。在這方面,作家路遙沒有在小說中給出更多的信息可供暢想。

重讀《人生》,和巧珍聊聊,愛情是不能勉強的,高加林不是你的菜

《人生》電影鏡頭:吳玉芳飾演劉巧珍;周裡京飾演高加林

但小說裡的實事是,要沒有高明樓搞掉高加林,憑高加林對民辦教師工作的熱愛和才幹,在以後的工作中通過進修培訓轉為國辦老師,又有寫作天賦(已經在地區報上發表過散文詩歌),從教師轉成幹部,這是順理成章的,這也符合社會現實。如果這樣,巧珍一輩子連被高加林“拋棄”的機會都不會有。

夭折在巧珍內心深處的單相思,是不是比愛慕釋放後再被中斷,還令人難耐?畢竟巧珍享受了一段愛情的甜美,愛過了以後,轉身嫁給了愛她的馬拴。可以說,巧珍是享受過了愛情,又有了美滿的婚姻

一句話總結:巧珍因為高加林的落難,讓她品嚐了人間的愛情,這還要感謝高明樓;而高加林的起起伏伏的人生之路就是高明樓夥同馬佔勝操控的;高明樓和馬佔勝就是那個時代左右一個青年成長的邪惡勢力。

愛情不能勉強,但婚姻可以勉強,咱們中國有多少對貌合神離的婚姻在勉強中。

這讓我想起1980年代,作家諶容的另一部轟動一時的中篇小說《懶得離婚》。

二、愛情的小巢是兩個人壘起來的,而在《人生》中,高加林和巧珍的愛巢一直是巧珍一個人在搬磚壘砌

咱先看一段原著裡巧珍出場那段描寫,是不是可見高加林對劉巧珍開始是沒有感覺,你看當高加林正在刷牙,碰見馬拴的一段對話:

加林此刻雖然心情不好,也為馬拴這身扎眼的裝束忍不住笑了,問:“你打扮得像新女婿一樣,幹啥去了?”

馬拴臉通紅.笑了笑說:“看媳婦去了!人家正給我說你們村劉立本的二女子哩!”

加林這才明白為什麼他今天裡外一嶄新。眼下農民看對象都是這種打扮。他問:“是巧珍嗎?”

“就是的。”那你這把川道里的頭梢子拔了!你不聽人家說,巧珍是‘蓋滿川’嗎?”加林開玩笑說。

“果子是顆好果子,就怕吃不到咱嘴裡!”憨厚的馬拴笑嘻嘻地說了句粗話。“看得怎樣?成了吧?”

“離城還有十五里!咱跑了幾回,看他們家裡大人倒沒啥意見,就是本人連一次面也不露。大概嫌咱沒文化,臉黑。臉是沒人家白,論文化,她也和我一樣,斗大字不識幾升!唉,現在女的心都高了!”“慢慢來,彆著急!”“對對對!”馬拴哈哈大笑了。

同是高家村的青年男女,如果高加林對巧珍有點愛慕,面對有另一個男人來和自己愛慕的姑娘相親,心裡不說有醋意吧!起碼不會那麼舒服。你看高加林和馬拴說到長得漂亮得蓋滿川的村花,若無其事,就是說一個毫不相干的人,還開玩笑打趣。這說明高加林的心裡並沒有想過劉巧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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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小說連環畫

當馬拴走遠,也沒有高加林的心理活動能感覺出高加林有一點喜歡劉巧珍。當他到河裡游泳上來躺倒河岸上遐想的時候,巧珍真的出現了,原著裡是這麼敘述的:

在他(高加林)右側的玉米地裡,突然傳來一陣女孩子悠揚的信天游歌聲:

上河裡(哪個)鴨子下河裡鵝,

一對對(哪個)毛眼眼望哥哥……

歌聲甜美而嘹亮,只是缺乏訓練,帶有一點野味。他仔細聽了一下,聲音像是劉立本家的巧珍。他一下子記起剛才馬拴看媳婦的洋相,又聯想到巧珍唱的歌,忍不住笑了,心裡說:“你哥哥專門來望你哩,沒望見你;他人走了,你現在才望他哩……”

一般來說,一個正常的未婚男青年,怎麼能對本村的村花沒有感覺到像高加林這樣的程度呢?接下來,劉巧珍還真是看見了高加林才拐著彎故意從地裡摘了倆甜瓜,以給高加林甜瓜為藉口“搭訕高加林”來了。

看下面這段:

她(巧珍)撲閃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侷促地望了一眼高加林,然後從草籃裡摸出一個熟得皮都有點發黃的甜瓜遞到高加林面前,說:“我們家自留地的。我種的。你吃吧,甜得要命!”接著,她又從口袋裡掏出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花手帕,讓加林楷一楷甜瓜。高加林很勉強地接過甜瓜,但沒有接她的手帕,輕淡地對她說:“我現在不相吃,我一會再……”

巧珍似乎還想和他說話,看他這副樣子,猶豫了一下,低著頭向上邊地畔的小路上走了。

高加林把甜瓜放在一邊,下意識地回過頭朝地畔上望了一眼,結果發現走著的巧珍也正回過頭望他。他趕忙扭過頭,煩惱地躺在了地上,他在感情上對這個不識字的俊女子很討厭,因為她姐姐是高明樓的兒媳婦!

通過高加林和劉巧珍在小說情節裡第一次相遇,明顯看出來高加林不喜歡劉巧珍。一是劉巧珍不識字,沒有共同語言;二是劉巧珍和搞掉他民辦教師的村支書高明樓是親戚。

重讀《人生》,和巧珍聊聊,愛情是不能勉強的,高加林不是你的菜

電影鏡頭:劉巧珍和高加林,圖片來源於網絡

高加林要找的戀愛對象,首先得有共同語言可交流,當再次遇見同學期間就有點懵懂互相愛慕的黃亞萍。先撇開黃亞萍是吃公家飯的,和他對等不說,單是黃亞萍是縣廣播站新聞播音員,高加林是是縣委寫新聞報道的幹部,加上高中同學關係,自然就有共同語言,成了無話不談的戀愛對象。

咱再說高加林和劉巧珍第二次見面,高加林去縣城趕集賣饃,經歷了“奇葩”的一天,饃一個也沒賣掉,只能原路步行返回高家村,原著裡這樣敘述:

他(高加林)走到大馬河橋上時,突然看見他們村的巧珍立在橋頭上,手裡拿塊紅手帕扇著臉,身邊撐著他們家新買的那輛“飛鴿”牌自行車。巧珍看見他,主動走過來了,並且站在了他的面前——

實際上等於把他堵在了路上。

“加林,你是不是賣饃去了?”她臉紅撲撲的,不知為什麼,看來精神有點緊張,身體像發抖似地微微顫動著,兩條腿似乎都有點站不穩。“嗯……”高加林應承了一聲,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話尋話地說:“你也趕集去了?”

“嗯……”巧珍用手帕揩著臉上沁出的汗珠,眼睛斜看著她的自行車,但精神卻在注意他,說:“我來趕集,一點事也沒……加林,”她突然轉過臉看著他說,“我知道你一個饃也沒賣掉!我知道哩!你怕丟人!你乾脆把饃給我,你在這裡把我的車子看住,讓我給你賣去!”

巧珍說著,兩隻手很快過來拿他的籃子。

高加林悶頭悶腦地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巧珍已經從他胳膊上把籃子奪走了。她什麼話也沒說,提著籃子就返身向街道上走去了。高加林望著她遠去的苗條的背影,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兩隻手在橋欄杆摸來摸去,怎麼也弄不清楚為什麼突然出現了這樣的事情。對於巧珍來說,她今天的行動是蓄謀已久的。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多少年埋藏在她心中的感情,已經忍無可忍——

她要爆發了!否則,她覺得自己簡直活不下去了!

接下來是原文幾乎就是敲詐對高加林愛情的獨白。高加林和劉巧珍就這樣開始了戀愛,這是劉巧珍“蓄謀已久”的,而高加林矇在鼓裡。

因此,在當年《人生》小說發表後,更多輿論在譴責高加林是負心漢是陳世美。

沒有多少人注意,在高加林和劉巧珍這次愛情中,高加林一直是被動地接受,巧珍是主動進攻。如果巧珍能夠細膩一點,是可以感覺出來她的“加林哥”,只是她的加林哥,她始終就沒有走進哥的心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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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完全佔有是愛情的屬性,當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的心佔據滿滿的,第二個人是很難忽然就鑽進來的。假如巧珍佔滿了加林的心頭,黃亞萍是要攻進去,擠走巧珍也得下一番苦功

當巧珍被高加林“甩掉”後,巧珍儘管悲憤,心反倒落地了:愛情的小屋是雙方搬磚壘起來的,高劉的愛屋只有巧珍自己在搬磚壘,愛屋最終還是傾斜坍塌了。

三、我要是巧珍,既然愛加林哥愛得要命,就絕不放手

這是個無解的提問,儘管是我自己的設問。要我想,巧珍通過和高加林的愛屋坍塌,她會明白很多。心傷過一次,就會留下痕跡。巧珍會明白,這單方面的愛只能短暫撫平加林哥的孤獨落寞。一旦加林高騰達起來,外面的世界裡,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千千萬:黃亞萍、白亞萍、張亞萍、李亞萍等等,這些有文化的人都能和加林哥比翼齊飛。

巧珍只能是山坳裡一個地瓜瓜,這輩子就能在土地裡生土地裡長。怎麼巧珍愛加林哥愛得要命,就不知道去學習文化?還有一點,既然愛加林哥愛得要命,那就死乞白賴也要跟著他,為愛做出的種種行為並不丟人。

巧珍的愛情也是實用主義,如果真的像她在小說裡說的“愛高加林愛得要死”,那麼,巧珍和高加林又不是牛郎織女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們是同一個村的同齡青年,巧珍完全可以到學校追高加林。一個村花還是村裡首富的“千金”和一個小學民辦教師地位上並沒啥大的差距呀!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紙,如果巧珍猛追,早就和高加林結婚生娃娃了。

還有心愛的人,被村支書高明樓搞下去了,巧珍和高明樓是親戚,完全可以通過姐姐去為心中的愛人“打抱不平”,巧珍並沒有這樣做。而是趁著高加林“落難”,來實施自己“蓄謀已久”的單相思。

重讀《人生》,和巧珍聊聊,愛情是不能勉強的,高加林不是你的菜

我有個同學叫王章,他考上大學後,要丟掉農村裡定的親,這定的親還不像高加林和巧珍的自由戀愛,完全是媒妁之言。王章父母不允,女方怎麼也不放手。王章裝瘋賣傻,端著中藥罐子告訴女方,他得了不治之症,女方就找到王章的工作單位,“賴著”不走。

王章和村裡的對象結婚成家。王章在縣城上班,媳婦在家種地,倆人生養了倆小子,都考上了大學。從農村考上大學的,走出去上班的50後和60後,這兩代人,像王章這樣的例子可以說舉不勝舉。

這也是《人生》這部並不複雜的小說,在當時能引起那麼大範圍的討論,重要的原因是高加林和劉巧珍的戀愛故事切合了那個時代的現實社會的痛點。小說的主題扣住了時代的脈搏,讓兩三代青年一起跟著這個時代的脈搏上跳動。

結語:

這裡套用作家錢鍾書在小說《圍城》裡一個比喻,《人生》小說裡的愛情故事,高加林和劉巧珍的內在關係就像兩條平行的道軌,一直伸向遠方,只是到車站,才被扳道工強行把兩條平行線與另兩條平行線交叉一下。然後,兩條線還繼續平行,誰還是誰。

高加林小學教師被頂替,成了農民,巧珍看到了希望,本來兩條平行線因高加林落難,交叉在了一起;當高加林這列車又向城裡出發,駛出了高家村,和巧珍再次成為平行線;高加林在城市車站又與曾經互相愛慕過的黃亞萍交叉在了一起。

重讀《人生》,和巧珍聊聊,愛情是不能勉強的,高加林不是你的菜

繼續追問:《人生》這部小說,是作家路遙在通過愛情故事演繹著那個特殊時代城鄉兩條巨大差別的平行線。這是社會大環境,每個人都在各自的這兩條線上遊走,各自相安無事;誰要企圖跳到對面那條線上去,都會引起不適引起騷動釀成悲喜劇。

說到底,高劉黃三角戀中,誰對誰,看似愛得淚眼漣漣,其實他們誰對誰的愛情,都沒能生長成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的人性深處,他們的愛都是客觀條件和現實環境的附屬。高劉黃的悲喜劇是城鄉差別造成的。《人生》的時代背景過去40年了,現在城鄉差別固然,但再少有高加林和巧珍那樣的愛情悲喜劇了。

《人生》的成功,是恰恰寫在了大時代變換的節點上,所以說,是時代造就了偉大作品,偉大作品奠定了大作家的地位,正所謂,時勢造英雄。

即使今天城鄉居民看似一樣了,但還會有農村和城市享受的社會公共資源的差別,地域差別,大城市和小鎮青年的差別,讓這種種差別的消失,才是路遙小說《人生》發出的呼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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